“砰——”，旷野中，一声沉闷的枪声，穿透枯树荒草编制的屏障，传向远方。
　　 警灯闪烁而尖利，人影凌乱而匆忙。
　　 一会儿，四周恢复了平静。十八里岗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升起了浓重的阴霾雾气，一切显得荒凉而死寂。
　　 ……罗伊从一种似睡非睡的混沌状态中，慢慢清醒过来。
　　 他身子猛然震颤了一下，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此时，他才感觉到浑身上下，仿佛有一条冰冷的河流在流动，没有响声，却有着刺入骨髓的钻透力，肉体和意识，被一层浮冰遮盖着，冻僵了。
　　 罗伊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子，伸出左手，放在右手背上，用力抓挠摩擦了几下。冷汗，早已经浸透了内衣，罗伊站起身，围着木椅子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试图用身体的活动增添的能量来驱赶严寒。
　　 这是罗伊考入中南政法大学后，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家乡参加一项社会实践调查活动。在法院工作的父亲的多方协调下，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利用寒假前的时间，他把一些相关的材料准备的很充分。
　　 在吃晚饭的时候，父子两个饶有兴趣地闲聊起来。“哦，对了，你那个上高中的同学，叫什么夏烨的，家里出了事了。”“夏烨，就是住在老隍庙街的那个女孩！”罗伊眼前一亮，“怎么了？”“杀人犯，今年秋天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了。”父亲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面部表情显得有些凝重。“这——”罗伊张大了嘴巴，惊愕中，右手中的筷子竟然掉了一支。“怎么会呢，那可是一个柔弱文静的女孩子啊。”罗伊两眼紧盯住父亲，嘴里重复了好几遍，“她不是上了一所职业礼仪学校吗，怎么可能杀人？”父亲道：“案卷上显示，‘中途退学’，至于什么原因，我……”在罗伊追问下，父亲大概讲了一下：
　　 “‘夏烨的哥哥在一座煤矿上工作，后来死于一次塌方事故。夏烨辍学后，也来到了矿上，在地面工作。后来，煤矿主搞起了房地产，赚了大钱。夏烨成了房地产公司一个部门的经理，竟然和煤矿主的小儿子谈起了恋爱。再后来，那煤矿主的小儿子另觅新欢，要抛弃夏烨，结果，夏烨走了极端，在酒杯里下毒，毒死了自己昔日的情人……’”
　　 “哎呀，大晚上的，说些什么不好，尽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案子……”母亲端着一叠炒菜从厨房里出来，边走边说，“那姑娘，听说模样长得挺俊的，可惜了啊！”
　　 三口人都不再说话，闷起头来吃起饭来。
　　 吃罢晚饭，罗伊向母亲打了个招呼说“到同学小庞家里，”就走出了家门。
　　 小庞，名叫庞汸，是罗伊高中时候的同学。上高三那一年，两个人还是同桌呢。庞汸人送雅号“小胖”，属于那种慢性子大脾气的主儿。罗伊清楚地记得，高考大会战的时候，人家小胖竟然能够嘴角流口水，趴在课桌上打呼噜的一副憨态样。不过，憨人有憨福，小胖尽管没有考上学，人家家底好，现在经营着一座高档茶楼，小老板的日子过得挺滋润。
　　 老同学见面，自然格外亲热。在雅座坐下，上茶，上点心，小胖极尽地主之谊。两人云天雾地侃了半天。
　　 罗伊终于提到了有关夏烨的话题。
　　 “对于一个逝去的魂灵，最好不要打扰了吧。”小庞把手中精巧的茶杯放下，嘴里好像在咀嚼着什么，“这种新茶，刚开始就是苦涩，后味就变得……”
　　 罗伊一时间搞不清楚小胖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可不是他的风格呀？罗伊抿了一口茶，很认真地说：“小胖，你不要误会，这不是猎奇心在作怪。你知道，我是学习法律专业的，寒假的社会实践调查题目就是《社会变革与道德的关系》，我只是想从一些案件或者社会事件整理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来……”
　　 “你父亲在法院工作，情况他应该很熟悉啊？”小胖道。“从我父亲那里我大体上了解了一些。作为老同学，我还想得到你的帮助。”罗伊应道。
　　 小胖点点头，说：“我所说的，可能是最权威的。诺，就在这间屋子里，咱们老同学（指夏烨）活着的时候，亲口对我说的。”
　　 小胖接连灌了几口茶水，声音低沉，讲述了起来：
　　 “夏烨的哥哥，在矿上工作，那次矿难中死了。……草草了事，原因是煤矿主派人在胁迫遇害者亲属的同时，还抛出诱饵，答应妥善安置家属……夏烨辍学，在井上工作，谁知道当初兑现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实现……”
　　 “夏烨总共到这里来过十多次吧。第一次就是借钱，那是她的侄子上市重点高中，要交‘借读费’，有一万多块吧。老同学的面子咱的给吧，我给准备齐了。过了有半年多，夏烨第二次来了，她还了钱。临走的时候送她，我才发现外面停着一辆宝马。这车子，就咱们这小地方，不多啊——那是那个煤老板的。”
　　 “再后来，听说夏烨傍上了大款了。我也感到不可思议，这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夏烨最后一次来，是陪着几个局委的头头来这里喝茶。她亲口对我说，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工作。那天，她酒可能喝高了，跑到我的经理室，说要‘一鸣惊人，干大事！’”
　　 “后来，听别的和夏烨熟悉的客人说，夏烨卷入了感情纠葛。她老板的儿子和她交朋友，怀上了最后又做掉了……”
　　 “再后来，这不就出了大事。投毒杀人的事，轰动了整个县城。还有消息说，夏烨‘是报复，是替哥哥报仇。因为她的哥哥知道矿上的一些黑幕，老板就故意制造了事故——再加上她的嫂子因为自己的丈夫遇难，精神上受了刺激……’夏烨所做的一切，都是蓄谋已久的……”
　　 桌面上，水雾烟气缭绕，散发出一丝丝的温暖气息。而罗伊，全身从头到脚，冰冷透骨。他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传说，一个失陷在荒芜凄凉之地的声音的哀鸣……
　　 那天晚上，罗伊从小胖家回来的时候，天空纷纷扬扬，飘落起了鹅毛般大小的雪花；漆黑的夜幕，昏黄的路灯，交织变幻在一起，和惨白的雪光辉映在一起。
　　 罗伊成了一个雪人，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他趴在书桌上，想奋笔疾书一吐为快，却如鲠在喉，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相反的，当睡意洪水决堤而来，脑海中更是混沌一片，一些光怪陆离甚至阴森恐怖的幻象互相叠加着，在冰天雪地中挣扎着，哀嚎嘶鸣着——他分不清是人是鬼，是真是假……
　　 这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身心冰冷如同僵尸的罗伊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