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算
大狗子算得上沭河边上的一个人物。
他干投机倒把的营生。这二年一直跟乡镇上那些小官员们关系亲密,恰逢沭河大开发,工程一个接一个,几乎让他红得发紫,别说老头票票赚了多少了。
不能说上天不公。才五十露头,脸儿露足了,银子赚足了,好酒喝够了,好烟抽尽了,却突然得了绝症,倒了!据说,先是心脏故障,后又胃肠堵塞,再后是大脑出水……可恨的是,他的这些恶病,居然都跟他的为人处事联系起来,在坊间疯传。
本家的老刘,年岁大,辈分也长,跟他屁股上打零工,三年的工资都没给。要命的是老刘家上有80老母,下有病瘫妻子和上学的孩子;东村的农民包工队跟他有亲戚,居然也被他无端地坑了十几万。谁敢要?!他有黑道保护伞,吓死你!!
很快,大狗子被市医院撵回来,医生说花多少钱也治不好了。他的唯一一个傻乎乎的女儿和二百五的女婿也就知道疼钱,一听希望不大,就干脆把老东西弄回农村老家,低价雇了一个捡破烂的老头“养”着。
大狗子一向住在县城的高楼上,轻易不回老家,村里人就像他淡忘了老巢一样也淡忘了他。不过他“快死”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传,很快人人尽知。
一日,跟大狗子打工多年的老赵头突然对老婆说,得过去看看大狗子。老婆一听开口就骂:“你要是腚眼子痒痒去石头上磨磨。嘟囔啥闲屁?看他?欠咱三万块钱你忘了?”
“我是去看看他什么时候死!”老赵头咬着牙说得老婆扑哧大笑。“行,行,行!”
进了大狗子家,老赵头俩口子瞪大了眼。大狗子床铺四周坐满了人,大家屏声静息,彼此用眼神打招呼,而大狗子几乎已瘦成了人干,奄奄一息,眼角上挂满了泪水。
大狗子也会哭。
稍坐一会,谁也没有提钱的事。但大狗子老婆突然从大狗子的床下拉出一个大皮箱,里面全是齐刷刷的红票子。大狗子老婆说:“事到如今,对不住乡邻了,大狗子他——”话没说完,女人的泪哗哗如雨,“他欠了大家的钱,都没记账,”女人把票子一叠叠摆开,嘱咐大家,“欠谁多少,你就点多少吧!”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所有的人都流出了眼泪。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进一种不能自拔的尴尬里。最后还是老赵头打了僵局:“他婶,你看,你多心了,我们就是来看看他狗子叔的,不是——”
“不!这是大狗子的意思。”说完和大家一起把目光移向大狗子。
大狗子的眼泪再次溢出眼眶,嘴角泛出会心的微笑,仿佛沉浸在激动与幸福之中。他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手伸给大家,但动弹不能。大家看出他的意图,几乎在同一个瞬间,十几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一起伸给他……
大狗子的小屋里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