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小院风云
生活,在风起云涌间斑斓璀璨。
三婶和她的儿女们平平淡淡的生活里,因着善良而美好而凄婉的人生,和众多农村妇女一样,在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里渗透着生活的喜怒哀乐……
一
琴一声不吭,只是做着手里的活。
春坐在轮椅里低垂着头,看着自已几乎是死了一样毫无知觉的腿脚,凄然地轻叹一声,望着卧在面前正抬眼凝视自己的阿黄。正是忠诚的阿黄救了他的命。可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还不如当初干脆死了的妥贴。“阿黄哦,阿黄,你愿意天天守着我,可我不愿意天天守着轮椅。”他又一次凄婉地恳求:“离了吧,你才二十六岁,孩子还小,日子还很长,你守着我,我受不了。”说到后来他几乎是在哭喊。琴的泪滴落在她的手指和正在做的小鞋上。她继续一针一针地缝,泪滴儿也一直一滴一滴地滑落,依旧一声没吭。
阿黄垂下了头,蔫了似地静默。
三婶抱着果果晃晃悠悠地走来:“琴儿,给孩子喂奶了。”
琴迅即抹一把眼泪,起身接过孩子。果果白晳可爱的脸蛋上乐开了花,琴也笑了,亲了一下孩子的小脸,背过身去解衣喂奶。
三婶把轮椅往前推推。对春说:“多晒晒太阳好,我去把鸡喂上。”三婶又摇晃着身子进了院里。
那个背影抖擞出了许多三婶生活的痕迹……
二
三婶的头发早已斑白,生了五个女儿,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在迟暮之年生下这个宝贝儿子。大女儿出嫁时儿子还小,三婶欣喜地忙前忙后,等新郎接走女儿后,她泪流满面。母亲劝她。她哽咽着说:“小的时候盼她们快点长大,大了刚能指望上了,又出嫁了。”
“女大当嫁,你还真伤心啊!那我一个女儿是不是就不让她嫁人了。”
三婶抹着泪珠儿笑了。
女儿一个个水灵而俊俏,从此说媒的人隔三差五地登门。三婶总是说:“还小,不着急,等大一点再说。”
媒人明知是托辞,又不好挑破,只好时常的来。久了媒人说:“我都在你家走出小路子来了,你给个准信,行还是不行?”
三婶陪笑说:“她婶别生气,孩子的事还是她们自己拿主意的好,你也知道二妮的脾气,女大不由娘,她哪里听我的,我问了她啥也不说,你以后就别来了,我也过意不去。”
媒人悻悻地走了。
不管咋样,这日子还是很甜润的,三婶忙得有滋有味。三妮师范毕业了,就在县城的中学教书。姊妹里数三妮最靓丽,白皙的皮肤,含笑灵动的眼睛,细细的柳叶眉,挺直的鼻梁,温润而不薄不厚的唇,洁白整齐的牙齿,根本没有一点农村女孩的印记。性情也是异常的活泼可爱,能唱会跳。每到周末回家,不是放上录音机跳,就是弹着琵琶自己唱,叽叽喳喳很是热闹,姊妹们非常的开心。三妮特爱干净,用第一个月挣的工资给三婶买床单买沙发巾,房屋让她拾掇的整洁而又舒适。
自从三妮工作以来,三婶的院里像是住进了仙女,周末的热闹和歌声引得年轻人站在远处翘首张望。我总是站在自家门口,听对门飞扬的欢歌笑语和悠扬的音乐声。
日子随女儿们的长大变得异常的欢快,如水流在河底的小石上跳跃着奔腾进广阔的田野。三婶神采飞扬,精神抖擞,脸上总是洋溢着难掩的笑意。
一日三婶正在和老伴锄地。二妮站在地边上大声的喊叫,一声紧似一声,三婶对老伴嘟哝:“疯疯火火催个啥?我去看看。”
二妮急匆匆地说:“爸咋没来,快点,三妮出事了。”
三婶顿时僵在那儿,回头喊了一声老伴,急匆匆地往家走,从箱底取出手帕包着的钱让二妮拿着,拉上老伴就往医院赶。
三妮骑车被一辆大卡车给撞了,伤得很重,眼睛象熊猫的一样青黑,脸肿胀得都认不出来了,身上满是血迹和管子。三婶爬在床边泣不成声。三叔差点晕倒,大女婿随即搀扶着他。大妮和二妮拉起妈。
大妮说:“妈,你先别哭,大夫正在抢救。”
三婶抚摸着女儿的脸,一边不停地喊:“三妮,三妮,你快醒醒,快醒醒啊!”泪像断线的珠子稀哩哗啦地流,而女儿纹丝不动地躺在那儿。时间凝固在了那一刻,刹那间那个房间一片恍白,三婶的心里掠过可怕的预感。
经过两天两夜的抢救,还是没能留住女儿年轻的生命。母亲肝肠寸断,父亲瞬间苍老。
眼瞅二老几近土崩瓦解脆弱不堪的心,女儿们痛哭流涕惶恐不安,叔伯们过来帮忙。王兴来了,除了二妮,虽说这个家他谁都不认识,但这样的时刻必须得帮忙,他找车跑趟,竭尽全力地帮着处理后事。人们沉浸在悲痛中,谁也没有在意王兴的存在,可那个媒婆却看得最为真切。媒婆心想:这二妮真好福气,那是包工头王德贵唯一的儿子,开着一个摩托车行。原来二妮是看上自己的小老板了,难怪我跑断了腿,也没有一句话。
生活突然间阴云密布,三叔彻底被击倒了,一病不起。二妮只好回家,帮母亲做饭,一块下地干活。母亲时常有点神情恍惚,总是自言自语。一晃半年过去了,四妮看父亲的病不见好转,家中已是捉襟见肘,她哪还有心思读书。
黄昏,二妮坐在枣树下的地梗上,望着地里因缺水而干涸枯萎的玉米苗,心里阵阵酸痛。三妮又在她的脑海里舞蹈嬉笑,放映着一幕幕和三妮在一起的快乐。突然父亲一声声沉重而凄惨的叹息终止了那个画面,过往和现实就这样在心扉上纠结。
四妹缓缓地走来,在二姐的身边坐下。
“二姐,父亲刚才又吐血了。”说着已是泪水汪汪。
她对二姐说:“二姐,我不上学了,回来帮妈,你还是出去打工,挣点钱好给父亲看病,就让小妹和弟安心的上学吧。”
二妮沉默片刻深情地望了四妹一眼:“四妮,姐知道你学习好,不比三妮差,可现在家成了这样,只能牺牲你的前程了,你也别太委屈,要是实在想上,我再扛一阵。”
“不了,姐,早回迟回都一样,就算我考上学,谁来供我上学。”四妮满脸的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二妮突然万分沮丧。
三
清晨,一只喜鹊在门前高高的白杨树上叫,三婶凝神地望着。心想:“这报喜的鹊儿,是在给谁家报喜?别是给我。”心里想着不自主地摇头,又很是哀怨地想:“喜鹊儿,你别在我家的树梢上叫,快走吧,没有灾我就千恩万谢了。”
太阳从东方明晃晃地升起,缕缕阳光从树隙间洒落在院里靠西边的屋墙上,阿黄舔着它盆里剩下的残渣,期待着主人给它的早餐。
二妮正准备用自行车捎着父亲去县城看病,见王兴和一个陌生人进来,刹那间有点愣住了。
王兴兴奋地走上前:“二妮”。看着穿着整齐而清爽的二妮,那一脸的冷漠、凄怨和恼怒,瘦削的脸上少了往日玉肌样的光鲜,也没有了从前的柔顺和笑容。知道是这一段时间自己的消失给她的伤害,一时间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陌生人倒是爽快,急忙说:“这是二妮家吧,我们是来给二妮提亲的。”
二妮将他们拦在门外,说:“你们先回吧,我家这样,我不想这时候谈论这事。”
四妮说:“姐,你先让人进屋嘛,有事慢慢说,咋能在门外说呢?”
媒人说明来意,三婶眼前一亮,三叔也强打精神陪着,看小伙子眉目清秀,高高大大,言谈举止都很大气,心里着实喜欢。
王兴将二妮叫到一边说:“二妮,这是我给你买的项链,纯金的。”
二妮看都没看说:“我受不起,你看谁配给谁。”转身离去。
王兴仿佛掉进了冰窖,有多少话要对二妮说,可二妮全然不理,他的心突然有一点冰凉,他多么需要二妮温柔体贴地嘘寒问暖,问问他这半年都干什么去了,可二妮像变了一个人,才半年时间,难道就变了吗?
四妮对发愣的王兴说:“进屋喝点茶吧。”四妮在三姐出事后认识了王兴,很欣赏小伙子的精明能干,勤快麻利,可是办完事后再没见他来过,原以为他只是二姐的一个一般的朋友,今天却领了媒人来。
王兴看四妮文文静静很是温柔谦和的样子,穿着也干净朴素,远没有二妮爱打扮,就随意的问:“你二姐怎么了?”
三妮有点莫明其妙:“没怎么?她就是最近心情不好,照顾着一家人有点烦吧。你怎么好久没来了?”
王兴的脸上掠过淡淡哀愁:“我母亲查出乳腺癌,我陪她到北京看病去了,回来没几天。”
四妮有点愕然,轻轻的问:“伯母的病现在好了没?”
“手术后化疗了六个疗程,要不扩散就没事了,头发全掉光了,精神很差,这不急着要我定亲结婚。”
大家进到屋里,空气有点沉闷,二妮沉着脸冷冷地说:“我还没有想好,这事以后再说吧。”
三婶歉意地说:“等我们商量一下,下次来一定给你个准信。”
四妮过去拉二妮:“二姐,你出来一下。”
走进另一间屋四妮急忙说:“二姐你还不知道吧,王兴他妈患了乳腺癌,急着要儿子结婚呢。”
瞬间二妮惊呆了:“什么?怎么会这样?”二妮突然有一种全身冰凉的感觉,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心力交瘁,三妹离世,父亲一病不起,四妹辍学,在她最需要温暖和关爱的时候,王兴连个人影都不见,不成想他也是罹难之人,不由得泪如雨下。
四妹看姐这样也是泪水涟涟,真的是祸不单行,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二妮静了静对四妮说:“你去对他们说,一切就按他们说的办,一切从简。”
四
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婶精神了许多,又一如既往地忙前忙后。王兴家里很是阔绰,一出手就是几万元的彩礼,所以当妈的也不能亏待女儿,也得准备差不多的嫁妆,让女儿风风光光出嫁。
二妮在出嫁前先是给父亲治病,让父亲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现在身体好多了,又在喂鸡喂牛的忙活了。
紧接着帮妈准备嫁妆,与王兴相恋已经三年了,两人情投意合,只是觉得还小,没有对家人说,可王兴他们家早就认可这个儿媳了。这让她十分的满足和幸福,脸上盈溢着融融的无法掩饰的笑。
一场在农村来说规模盛大的婚娶热闹地进行,全村人都来参加,这也是一场最为时尚的婚礼,人们啧啧称赞。
三婶笑呵呵地招呼着客人,喜不自禁,这是三妮走后她最开心的一天。在二妮拜别他们时,虽有丝丝的心酸,但她没有流泪,女儿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
生活总是悲喜参半,磕磕绊绊,这个家刚走出阴霾,有了一点生活的劲头,可谁知急风暴雨突临。其实三叔一直没有走出三妮永逝的悲哀,内心深处一直痛着,只是很隐忍地藏匿在心底,日渐衰弱和苍老。三叔在自家的地头咯了大量的血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三婶跪在地头嚎啕大哭,四妮连哭带跑去叫二伯,人们将三叔抬回家。
在三婶和儿女们的一片哭喊声中,三叔去见他的三妮了。
五
春初中毕业便回家了,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人,他必须为母亲撑起一片天。他本是父母手心里的宝,可这个家多次风雨飘摇后,也让他比别的孩子更早成熟一些。
他坚决不让母亲再和他们一起下地,地里的活全由他和四姐承担,三婶只是给她们做做饭,喂喂鸡。
三年后,这个家又成了村里人羡慕和关注的焦点,五妮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四川大学,这是村里第一位大学生。
喜上眉梢的三婶,心底暗藏着忧虑,这上大学可不比上中学,得有钱供五妮上学。
大妮和二妮都回来了,不用五妮通知,红遍县城的五妮已是家喻户晓,姐姐们更是脸上有光,说啥也要过来庆祝一下。一家人欢天喜地地聚在一起,说笑间便解决了五妮的学费问题。
二妮说:“我婆家一听都特别高兴。我和王兴商量了,我们拿出两万。”
王兴也趁势表态:“五妮你就好好上学,我每月再给你两百元的生活费。”
五妮忙说:“二姐夫,二姐你们给一万就行了,每月的生活费我边学习边打工挣,我多一分都不要,就这一万也算我借的,等我工作了还你们。”
王兴不高兴了:“怎么能让你去打工呢,学习那么紧张,我们出得起,你就放心好了。”
五妮急忙解释:“二姐夫,你和姐姐们的心意我领了,大姐、二姐还有四姐都没能高中毕业,尤其是大姐只上个二年级,帮父母把我们带大不容易,二姐也只是初中毕业就去打工,四姐学习那么好,为了我能上学她还是放弃了,弟也一样,家在当时的那样一种状态下,你们都支持我,这我都很感激,我不能再给你们增添任何的负担,我只要一点学费,其它费用我自已挣,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多了去了,你们就放心吧。”
大姐说:“我和你姐夫凑了两千,你就拿着,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五妮思虑片刻:“大姐,为了不辜负你们的一片真情,我拿五百,别再和我坚持了,你们也不容易。”
四妮说:“不等五妮毕业,我不嫁人,我准备出去打工,五妮的生活费我出。”
三婶愣了一下,她明白四妮总是说到做到。
春看着姐姐姐夫们对这个家的关怀倍感温暖,他说:“四姐要去打工我支持,你们都放心吧,家中有我,我不会让妈累着。”
血浓于水的温情刹时将三婶包裹,那点愁绪也随之烟消云散,激动的泪花在笑容间滑落。儿女们大了,虽说一个个的远航飞行,但总在疲倦时回到她的身边,彼此温暖和关怀,这已令她十分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