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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专栏*空庭』提月·温壶(散文)


作者:葛芳 秀才,2305.5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888发表时间:2013-02-10 07:58:23

【关乎气场】
   这里的人和物,关乎气场。先看一段文字:
   “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地方,只有气场充沛,才能胸胆开张。
   说到底,生命是一种状态。或激越、或昂扬;或低迷、或猥琐;前者气场清朗,后者气场暧昧。地域亦有气场,山秀水清,乃气场丰润;穷山恶水,必定气场阻滞而衰微。
   宜兴,这两个字,就是一片鲜活的气场。”优雅肃静的村落
   这是徐风新书《一壶乾坤》里开篇三节。气场拉开,飞花似梦的文人情境便缓缓悠悠在宜兴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上演。散淡。闲放。优游。冥如。2011年我春天的第一站是开往宜兴,很有意思,几乎每年都是在春寒漠漠的时候念想着宜兴。陶的气味。竹海沉默的单一色。老龙窑风火中的神性。东坡书院的海棠高照。吴冠中。徐悲鸿。潘汉年。陈曼生。顾景舟。一连串的文字,都跟这个古称“荆邑”的地方文脉相连。一炉烟,一壶茶,一支狼豪,一杯酒,两袖清风,三五知己,穷日彻夜,兴阑归卧,恰似到了恍惚仙境,此等逍遥只因文人意趣而愈发风雅。
   此次宜兴之行受徐风兄之邀。未曾正式谋面,但文字早已气息相通。先读《缘去来》,接着读《花非花》。能将传记文学写得如此贴着地面飞翔,是徐风兄的妙笔所致。一口气挑灯夜读,紫砂工艺大师蒋蓉至真至美至善的一生展现于眼前。“美的东西都是一步到位的”,这是蒋蓉见到清代制壶名家杨凤年的代表作《风卷葵壶》时屏息凝神而吐露的一句话。我亦可以取之用来形容徐风兄流畅诗意而富有细节的表达。月暗。灯昏。掩卷。忍不住发一短信给他:“老人家不知现在如何?”回复是:“老人家于90虚岁平静离开人世。”静水深流,这位紫砂界的“冰心奶奶”,从女儿情态到耄耋之年仍钟情紫砂艺术的曲折人生路,在徐风兄笔下灵动如陌上桑,如晚霞中的红蜻蜓,飞翔到一个对紫砂并无多少概念的读者心里。
   再看徐风兄《壶王》、《壶道》,虚构的小说笔法,在摆脱时空、知识与现实层面纠缠后,紫砂文化凸显出特有的人性和地气。爱恨情仇、民族大义、命运沉浮,种种交错糅杂在一起,似一幅清明上河图徐徐展轴。读之击节!
   念想变得实际起来,实际得近乎奢侈。濛濛丝雨之后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小车赛过轻舟,在两岸青山中一路穿梭直抵宜兴这座城市。徐风兄人如其名,儒雅内敛,不急不缓,笃定自若。宜兴一批要好的酒朋诗侣都被他这个文联主席召集来了:摄影家周莱、诗人陶都风、日报总编程伟、书法家张六弢。
   醇酒,春意,花事,全都化在丝丝密密的笑谈中。人生有多少个平庸的午日要去消遣和打发,唯独此情此景却会镌刻在记忆深处。手持酒杯,我却有些小心翼翼了,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宜兴之行刚拉开帷幕,我就无端叹息,恐春归无了觅处。
   【去年天气旧亭台】
   且把茶酒温好,与莱莱姐坐阳光下,回味去年天气。
   前墅老龙窑。明代留下的古窑,现在还烧制壶、盆、罐瓮等粗陶日用品。据说从龙窑里烧出来的东西,老贵。龙窑掩映在村落中,柴扉紧扣,不让人参观了。托了关系,找了熟人,才一睹真容。古窑沿着自然山坡建成,龙头龙尾很具气势。四周堆积着松枝,岁月叠压在泥土中,碎片的形式如河豚鱼、青团子,在某一个特定的时令出现。光阴在飞。鳞眼洞中透入的光线将明暗交错成诗词中平平仄仄。我效仿窑工将半个身子探进窑口,窑壁上黑亮的结晶闪烁着光芒,是暗示?还是梦境?据说一位日本陶艺专家带着膜拜的心情来瞻仰,他认为日本的备前蛇窑很有可能就是从中国的龙窑演变而去的。
   蜀山老街。黯淡。斑驳。古旧。
   青石板已被磨得发亮,木门油漆剥落,屋顶上的电线无序凌乱交织着。拖着鼻涕的孩子在跑,小狗呜呜呜闪着黑眸趴坐在家门口,还有灰白的天空里晾着三四件红色的衣裳,很有风韵地飘。破败的窗框成了画框,衬托出两盆胭脂色寿梅,自有玉壶买春,赏雨茅屋的潇洒。一间挨一间的老屋,不可小觑。明清时代走来的紫砂陶艺大师在这里生活并创作着。隔不远就是一块牌子,反复提醒着行人,这儿有一种独特的气场,这儿的风雅是中国无论哪个地方学不来的。未烧制的坯沿街排放着,任意推开一个工作室,会发现主人很小资地赏着壶,喝着茶。水要山泉水,茶是阳羡茶。
   老街靠山临水。临的是蠡河。散文家黑陶曾多次描摹过他家乡的这条河,重新翻阅他的散文集《绿昼》,我嗅到了蠡河所浮起的淡淡水气,它揉着火焰的刚性,而显得生动和奇异。黑陶在语言中灌注了生命的力度,它密集、诗性地汇聚成了一幅幅幻象,让生活在南方的人找到了另外一种表达的出口。
   老街的尽头,蜀山南麓,是东坡书院。能成为苏东坡之类的人物,可能是中国绝大多数文人的念想。有才华、有雅趣,宦海漂泊中仍超脱自在,赏山水,识女人,懂得珍爱与怀旧,流年暗中偷换时能独坐孤峰。东坡提梁壶,是宜兴人对于这位旷世奇才缘分的珍惜和敬意。
   苏轼的生命里还有大把的悠闲。连他的弟弟子由也忍不住发出感慨说,“一个人若活了七十年而能够整天悠悠闲闲,他实际上就活了一百四十岁。”我也偷出了时光。给它贴色,上釉。然后用文字记录。怕一不小心,又跌入了红尘俗世中。
   【梨花院落】
   莱莱提着照相机,带我至蒲墅村。一进村,便发现几乎每户人家院前都有一树梨花盛放。雪白、娇憨,如村野之姑丰腴而不艳俗,又似晏殊眼中之幻境:梨花院落融融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渺渺梨花、淡淡明月,别忘了,还有一把蒲扇,将缠绵的情思在疏影下,倾诉给苍茫大地。
   莱莱看见村人菜园里大片的马兰头便惊呼,恨不得立马放上麻油凉拌起来。“公公”“阿婆”——每看见一个老人,她都朗声叫唤起来,似乎她就是这个乡村走出来的姑娘。朴实、圆润,长辫子,浑身上下透着灵气。看她摄影的姿势就明白她对这个地方有多爱了。马头墙、西式窗,虽显颓败与荒芜,仍能触摸到当年的富贵与丰饶。这里竟是阳羡第一人物周处的家乡。周氏累代在此繁衍生息,形成周氏大族聚居地,享有“宜兴西门第一大村”之誉。而此村以前以窑出名,盛产松枝和石灰,成为富庶的水运码头。
   水声欸乃,松香千里,窑火传达着神的旨意,一树梨花散发着百姓平实生活的芬芳。推开院门,即见老人们围桌在夕阳下打扑克消遣。爬山虎将绿意铺满,褚褐色的夜壶永远是那个角度定格在断壁上,引无数爱好的摄影者折腰捕捉镜头。据说这个村子曾有一大片古民居,可惜一个顽童一把火竟烧了大半。
   江南的村落、女子、桥、河流、风物,莱莱是和这些名词融合在一起的。翻看她的博客,桥,是她所有内容的核心。宜兴有一百多座古桥,迄今为止,她已拍摄七十多座。盛夏的午后或阴霾的雪天,她是行者,更是家乡忠实的记录者,来把孤单岁月传递给我们的细节珍藏。“东岳庙门缝里看雪飘……八卦纹清晰可见”“古老的漩涡纹工整唯美”“老桥上葱茏的绿”“竹扫帚,木锅盖——唯有两件河边水泥矮墙上晾晒的物事还在无言地告诉我们这里或许还住着几个留守老人……”片段式的文字和图片提醒着我们日常的芳香里,还有诸多古老的元素和文化的宁谧需要我们来相守。
   吴冠中生活过的万寿桥就让莱莱爱得欲罢不能:
   “离开,公路上车边,回望。最后一张。薄雪中又想起大师的那段妙论‘喜欢水的宁静,’因为宁静的水面才有倒影,倒影下去,就把画面扩大了一半,更具东方的情味。’眼前的万园桥安静地泊在水墨画般的灰白中,水面散发着幽幽的清冷的气息。微澜中,桥拱和倒影共同构成一个完美的圆,这样的圆,无数次出现在大师的画面里,想来这其中也定然也有大师对童年、对万园桥、对故乡的温馨回忆吧。”
   【壶中日月】
   松声、涧声、禽声、夜虫声、鹤声、琴声、棋声、落子声、雨滴阶声、雪洒窗声、煎茶声。各种清声皆为背景,主体是一双灵动的手将一捧土变成一把壶。壶中有日月,山水天地浮。那是一种魔法,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魔法,一种积累了东方古国近千年的秘笈。——如此魔性,怎不会让外地来的人入迷呢?
   徐风是个有心人,特地为我安排了葛盛陶庄。主人葛韬是顾景舟的再传弟子,质朴敦厚,所作的“韬式石瓢壶”自有古拙、温润意。徐风兄若干年前的题词挂在壁上,我和莱莱姐大声吟诵一番,且回味良久。
   “红尘一劫千古恨,小楼东风依旧,一瓢甘泉,文火温馨,煮一壶禅意,品百年风流。”
   “那是老徐年轻时玩的句子了。”徐风偷笑。随着我的脚步移动他温润如云溪,一一为我道来:秦权壶、百纳壶、井栏壶……他对紫砂壶的了解如数家珍,其语言似丛林水潺潺,清澈、源长。喝茶,清谈,我说日日沿太湖闲走,我写《百日记》。徐风说他有《百壶记》,莱莱姐应声抢答说她有《百桥记》。语笑嫣然。正所谓人皆有癖,有其深情与真气。
   至徐风办公室。阳光下徐风的侧影如秋天高远的天空,简洁、明晰,如他英俊透明的语言。他含笑把玩着一把壶,神情专注,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我们描述着这一个特定的场景,却找不到合适的句子。他问:“是不是犹如老来得子?”——再恰当也不过的比喻了。我们抚掌赞之。
   令我感动的是,老徐送了我两把壶,一是工艺美术大师徐汉棠门下弟子所制的矮石瓢壶,用纯正清水泥,质地纯朴,造型大气饱满;一是有“中国作家”印章的小仿鼓壶。自古以来,文人交情,一清如水,但又在一壶茶中品出烟云丘壑。枕石醉陶,其性情与率真早将仕林官场蝇营琐碎抛至九霄云外了。
   谢谢老徐,我想我会如一个真正爱壶者来收藏友谊,品出生命的动与静。
   【夜读《一壶乾坤》】
   匆匆离别,饭是在竹海吃的。清风拂来,万物风雅。我记得我写过这样一句话:“空山。鸟语。竹海。我想,我会在另一个时间与它相遇。”人不可能在同一时间跨过同一条河流,我却有理由相信我会和竹海再次相遇。和一些朋友。
   诗人陶都风,他的风总是在深夜吹,温暖而忧伤地吹,在博客上吹——“吹吧吹吧,深夜吹过陶都风”。老徐戏谑陶都风是拿着电筒查铺的老连长,慈眉善目地查看一个个女兵娃子调皮的睡相,为她们掖好被子。老徐的话语幽默得令我们喷笑不止。老徐渐趋佳境,常常比喻诙谐、妙语串珠,“规格偏高”——是他的口头禅。据说在宜兴文联圈成了一句笑而不语的会心话。
   陶都风送我一本由程伟主编的《阳羡剪影》,题了一行字:“随便翻翻,必定有葛芳温暖的场景!”谁说不是呢?我看到了龙背山、竹海、蜀山大桥、东坡书院、周王庙、文昌阁、徐悲鸿故居、美术馆,太多太多的场景唤起了我记忆的潮水。宜兴的朋友啊,如壶一样朴实真诚!
   书法家张六弢,初见,气韵潇洒,落拓不羁,然自有文人清骨。饭桌上,他留了一句经典的话:“外表儒雅,内心也曾狂野过”。《2046》上海书展中,显其海派的孤高。酒后一群人涌入六弢工作室,惟恍惟惚,其中有象;又似宝玉在太虚幻境闪转腾挪,忘了浩浩红尘之劫。
   徐风兄送给我的,还有一本最新出版的书——《一壶乾坤》,紫砂历史大散文,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又是月上柳梢,我小心翼翼撕开书表面的塑料薄膜,质朴浑厚的封面,没有“腰带”,没有名人吆喝,有的只是素朴、大气、灵动、唯美。“他对汉语之美的营造近乎苛刻,他的语言文白相间、推敲锤炼、讲究诗意内含,洗练、干净、雅致、飘逸,书卷气十足。”这是汪政老师对徐风兄创作的评论,我觉得概括得极为精当。生命的气息融在壶中,散在文字中,便可观可感可心。陶都气场开篇尤其喜爱,莽莽苍苍从壶中穿越了往事,叩响了门环。汪政老师又在文中提出“中国性”“本土性”“地方性”“中国经验”等一些名词,他认为徐风是个不折不扣的我们时代的乡土诗人。
   人和物,关乎地域,关乎气场。这是一个圆。时间的圆。历史却悄然走着,陶史的发展,紫砂艺人的艰辛与成功,当下紫砂尊严的维护。徐风兄以一管毛锥以一腔热忱书写着,清风、朗月、微云、丝雨是他静坐书斋时无声的陪伴者。御风蓬叶,泛彼无垠。
   一壶乾坤,神化攸同。
  
   【附记:三气】
   翻看博客,徐风兄曾经发给我的小纸条弥足珍贵,谈论的就是与写作相关的三气:
   “写作,就是写自己的元气。这元气,须自己养,三春八月,月半初一。
   写作,就是要接收自己脚下的地气。你这篇文字里,地气充沛,畅通得滋润。
   写作,就是要放出自己的灵气。你灵气毕现,状态好,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会走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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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细腻流畅,随意自然的一篇文字!【关于气场】乍听起来,一方地域,无声无息,无关生命,亦无关乎“气场”。只是,细细品味作者娓娓道来的说辞,却别有一番滋味:文联主席、摄影家、诗人、日报记者……于此,忽然想到一句话“出入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作者笔下的游玩更多了几分文人间的诗意与惬意!【去年天气旧亭台】这一段文字,更多的是表现一个“去年”:悠久的古窑;绵远的老街;古老的技艺……加之,充满现代气息的“我”,极力地融入。古老与现实交融,美好在瞬间展现。【梨花院落】优雅肃静的村落在莱莱的眼中,更多的是这里保持的一份古朴与自然。【壶中日月】“君子之交淡如水”,将彼此的情谊倾注于历史沉淀和文化气息浓重丰富的一方紫砂,其间的妙处更是自不必说。【夜读《一壶乾坤》】“品文识人”!无论是陶都风赠与的《阳慕剪影》,还是徐风的《一壶乾坤》,其后的良苦用心,才是作品本身的价值。【编辑:上官风】【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211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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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风        2013-02-10 08:01:51
  感谢赐稿流年,问好葛芳老师,祝您:新年快乐!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2-11 10:18:50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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