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九点，街上，车水马龙。
　　 胡开阳小心地驾驭着车子，正在往麦石桥家赶。
　　 雨还在“哗啦啦”地下着,车上的雨刮“嚓哈嚓哈”地响个不停，不断抹去玻璃上面的雨水，让他对车前方路况看的尽量清楚。他刚接到麦石桥的电话，李子雅提出要与他离婚，他不同意，闹了几天了，后来见她很坚定，只有随她，就是孩子的问题没有扯好。麦石桥只要孩子，不要财产。李子雅提出要孩子，财产各分一半。麦石桥想请胡开阳两口子过去劝说一下。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黄芳轻声说道：“想不到这么幸福的一对也要离婚。”见胡开阳没有回答，黄芳往后一靠，索性闭上眼睛……
　　 那一年，麦石桥与班花李子雅恋爱的消息在中文系（八四）级（三）班不胫而走。
　　 周末，班长胡开阳等十来个好同学，邀约麦石桥与李子雅来到位于昆明北郊龙泉山五老峰脚下的黑龙潭游玩。麦石桥与胡开阳是高中的同班同学，两人同时考进昆明的这所大学，两个好伙伴相约：谁先找到女朋友，谁就请客到公园里玩一天。今天，麦石桥要兑现承诺了。虽说八六年那会儿大学生谈恋爱已不是秘密，但还不是那么公开化，所以麦石桥没有选择在同学们提议的翠湖公园玩耍，而是多出车费来到黑龙潭公园。因为，这儿要安静一些，翠湖太热闹了，同学们都喜欢去那儿玩，离学校近。麦石桥担心会有更多的同学看到他们，他不想成为同学的议论对象。
　　 玩了一会儿，大家有些累了，就来到一个亭子里坐下。亭子三面环水，水里到处是荷叶，一群鱼游来游去，拽起荷叶晃动。远处是一排溜的柳树，柳枝随风摇拽。亭子里有一个石桌，周围有很多石凳子。同学们都围着桌子坐了下来。李子雅打开她的背包，取出很多水果，食品，还有一些饮料。麦石桥也从他的圆口挎包里拿出几瓶杨林肥酒，几包瓜子。大伙儿边吃边喝了起来。胡开阳提议，必须让麦石桥与李子雅交代恋爱经过，说出喜欢对方的什么优点。
　　 李子雅那张漂亮的脸蛋红着不言语。今天，她剪了一个齐耳短头发，穿着一件人工编制的玫瑰红色毛衣，一条裤脚口略宽的深蓝色长裤，姣好的身材一览无余。英俊高大的麦石桥的穿着就显得粗糙了，一件灰色中山装，灰色裤子，看上去似乎短了一点，感觉有点吊脚。他见李子雅不言语，便开口道：“我先说。我觉得她很可爱，很会关心人，从不嫌弃我是农村来的。所以就与她好上了。”轮到李子雅了，她还在沉默。她的室友，温文尔雅的黄芳推了她一下：“都是一对儿了，还害羞，说说，让我们学习学习取取经嘛。”大家哈哈大笑。李子雅低声说道：“麦石桥人朴实正直。我认为人品是第一位的，其余的是次要的。”黄芳站起来补充道：“麦石桥长得很帅才是第一位的吧！”李子雅脸又红了起来，站起来追着黄芳就要打。黄芳站起来才想跑，没有想到踩着掉在地上的香蕉皮一个趔趄，正好跌倒在胡开阳身上，惹得大家又哈哈大笑起来，这回轮到黄芳脸红了。李子雅不饶人：“原来你们俩早就好上了啊！还抱呢搂呀的。”黄芳折过头来就要抓李子雅，说：“尽胡说！”李子雅“咯咯咯”笑着跑了。
　　 快乐的大学四年过得很快。大四的时候，幽默风趣的胡开阳已经把黄芳追到手了。毕业之前四人又到黑龙潭游玩，在亭子里，四人一起发誓，爱对方爱到地老天荒，请龙泉山五老峰作证。
　　 很幸运，他们四人的工作都分得好。麦石桥留校任教，李子雅分到建安公司宣传科，胡开阳分到市政府，黄芳落脚在市教委师训科。后来他们商量了同时结婚，到杭州西湖旅游了一趟，算是旅行结婚吧，都没有请客吃饭。再后来，胡开阳黄芳有了一个男孩。而麦石桥与李子雅生了一胎双胞，当时那医生开玩笑说：“亩产两千斤！”麦石桥的父亲给孙女取名，当时正是阳春三月，昆明到处鲜花盛开，暖意融融。老爷子就说：“现在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姐姐就叫春暖，妹妹就叫花开。”如今，春暖花开都长大了，都在市第二小学读小学六年级了。可这两口子，闹啥离婚嘛？难道当年的誓言一点也不值钱！？
　　 “到了！”胡开阳的话打断了黄芳长长的的回忆。
　　
　　 （二）
　　 麦石桥、李子雅把胡开阳、黄芳请到大沙发上坐下，麦石桥起身给他们倒了两杯普洱熟茶，坐在他们左边的小沙发上，李子雅坐在他们右边的小沙发上。
　　 家里看来几天没有打扫了，乱七八糟。地上居然有几根头发，明显的脚印随处可见。茶几上一片狼藉，两个一次性纸杯东倒西歪地放在那儿，玻璃上的尘埃也没有擦，垃圾筒很满了，再也装不下什么了。转角柜上有几本孩子看的连环画和一个魔方块。
　　 黄芳看到这儿，问道：“春暖花开两姐妹呢？”
　　 麦石桥看了李子雅一眼，又指着小卧室门：“她们已经睡啦。”
　　 胡开阳喝了一口茶，压低声音说：“宁拆十座庙，不散一桩婚。我不劝你们分，还是互相让一让，好好珍惜，那么一对可爱的女儿！”
　　 麦石桥正要开口，李子雅张口了：“我们必须分的。莫劝了，分是肯定的，这没有余地。我要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这儿，所有家产折算成钱，房子折算成钱，给他房子，补我现金。他给不了女儿富裕的生活，所以孩子我带走，不要他给抚养费。”
　　 憔悴不堪的麦石桥往上推了推眼镜，十六年的教学生涯，他的眼睛已经很近视了，人到中年的他，两鬓已有白发，脸上皱折易见，当年的英俊潇洒似乎已经远离了他。他说：“我要我的女儿。其他的都不要。如果两个女儿你带走，你能养活吗？”
　　 李子雅说道：“笑话！我给你讲过多少遍了，不用你操心，一定比现在过得好。”
　　 胡开阳在他们两口子的争论中没有说话，自己点了一支烟，抽着。看到李子雅说得这样肯定，知道里面有蹊跷。这家两口子的外貌现在反差大了起来，李子雅容貌仍然姣好，脸庞上居然没有一条皱纹，只是人稍微比读书时胖了些，但是反而显得丰韵性感，尤其是她的皮肤细腻白嫩，很是诱人。
　　 两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无果。黄芳突然说道：“这样行不行？看来你们都是爱孩子的，我也是当母亲的，舍不得孩子不在自己身边。反正你们家是两个孩子，一人领一个。财产一人一半。”胡开阳听了瞪了黄芳一眼，心里暗惊，坏了，这太残忍了，这样的离婚撕裂着亲情。这时，两边的两个人先后说道：“好！”
　　 一个星期以后，李子雅领着大双麦春暖，怀揣五万的存折和她与孩子的生活用品，坐上一辆来接她的奥迪小轿车走了。
　　 当夜，麦石桥一夜辗转反侧，无法安睡。以前的一幕幕如放电影般在脑海里闪现。李子雅发誓的模样还能清晰地记得，可是，昨日的誓言终成空。他想啊想，迷迷糊糊的，天亮了。
　　 麦石桥早早起来，做好早餐，喊女儿麦花开起来吃了，就把她送到学校，然后赶到教室给学生上了一堂文学课后，径直来到建设路一家咖啡馆，胡开阳已经坐在那儿的雅座了。麦石桥坐下后，红着眼睛说：“走了，她太狠心了……”就哽咽了起来，说不下去，伏在桌子上低声抽泣了起来。胡开阳没有阻止他，自己也眼睛湿漉漉的，忍住没让眼泪滚落下来。就像赶热闹似的，咖啡厅里正在播放吴琼演唱的《潮湿的心》的歌曲，更让人感到凄凉无比。
　　 “是什么淋湿了我的眼睛，
　　 看不清你远去的背影，
　　 是什么冰冷了我的心情，
　　 握不住你从前的温馨。
　　 是雨声喧哗了我的安宁，
　　 听不清自己哭泣的声音，
　　 是雨伞美丽了城市的风景，
　　 留不住身边匆忙的爱情……”
　　 胡开阳、黄芳不知道，连麦石桥也不知道李子雅领着大双麦春暖去哪儿了。麦石桥问过，李子雅回答叫他不必知道，只等女儿的学校定下来，告诉他学校地址就行。
　　 一月后，李子雅打电话来，告诉麦石桥女儿在北区海岸红星学校上学。
　　 麦石桥坐公交车过来看过春暖几次。这是一所所谓的贵族学校，其实就是北区新建的一所含小学和初中的一所新学校，供新开发的北片区的一些来买房的外地人的孩子读书。在这儿读书的大都是是一些有钱人的孩子。有豪华的教学楼，教学楼前是各种外地移栽过来的树木，正有两个工作人员正在浇水。来过几次后，与门卫就混熟了。门卫知道麦石桥的身份后说：“麦教授，你把孩子送到这儿来不是一件正确的事。这儿的娃娃放学就有豪华小车来接，攀比风严重，他们比吃比穿，都在夸自己老子身价多少。老师不敢管，校风极差，孩子说粗话脏话，早恋严重。”麦石桥听了心在流血。后来几次再去看春暖时，女儿竟然说道：“爸爸，你以后别来看我了，我妈会叫人开奥迪来接我。你来同学们都笑话我了。”麦石桥一听，气得俩眼直冒火，但他强忍住自己，说：“好，宝贝女儿，爸以后就少来了。但你要好好念书，要以比学习光荣。”春暖打断他：“爸，别往下说了，你的观点过时了。现在是富裕光荣，贫穷可耻。”说完转身进学校了。麦石桥看着离去的女儿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心里酸酸地走了。
　　 （三）
　　 “爸爸，爸爸。”麦花开看见麦石桥就跑了过来。麦石桥伸手去把女儿的书包接过来，花开说道“爸爸，我要自己背，老师说了，让家长替自己背书包不是好孩子。今天班主任朱老师还批评了开车来接学生的家长，说溺爱孩子，就是害孩子。”麦石桥一听，开心地笑了：“对！宝贝女儿真乖。走喽，我们坐公交车去。”
　　 吃完晚饭，花开想起了什么，突然不高兴了，说：“爸爸，我这次期中测验数学没有考好。错了一道题，三分的。我本来是做得来的，可我粗心了。只得了97分！”“你已很棒了！考得这么高，非常优秀了。”麦石桥安慰她。“爸爸，如果姐姐还在我们班上读书，她一定比我考得好，她的数学从来就比我好。”花开说到这儿，转身去书包拿出一份通知递给她爸爸。
　　 家长会上，老师充分肯定了自己的学生，希望家长配合，管好自己的孩子，培养良好的生活习惯，比健康，比做好事，比节约，比勤劳，比学习，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初中。同时提醒那些学习成绩落后的学生的家长，多鼓励孩子，别自卑。散会时，朱老师问麦石桥：“麦老师，麦春暖现在怎样？”“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差不多是一个废人了。”便把一些情况说给朱老师听。朱老师很吃惊：“那样的环境，近墨者黑。我也是当妈妈的，听了心疼。”她又安慰了麦石桥几句，就走了。
　　 这一天周末，胡开阳家里来了一个人，是黄芳儿时的伙伴李丽，现在在市区开了一家家政公司。李丽说：“从你一个同学那儿知道你住在这儿。才过来看你。”黄芳惊愕：“我的同学？谁呀？”“哎呀，没有问名字。她家是北区海岸别墅区的住户，每年都是请我们家政公司去清扫两次，年边一次，夏天一次。你这同学有钱啊，奥迪、宝马车各一辆，300多平方米的连体别墅装修得很豪华。就是她老公年龄太大了，大她二十多岁，现在没有任实职，退居二线了，夫妻俩不相称啊，听说她老公是一个局级领导呢！看我，笨的，我用我的手机拍过他们夫妻俩个，你看看。”说着，李丽拿出手机，翻出照片给黄芳看。黄芳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李子雅吗？突然她全明白了，李子雅呀李子雅，你是财迷心窍啊！
　　 升入初中后，麦春暖继续在北区海岸红星学校初中部读书。每天晚上，她被继父的司机接回来后就独自回自己的房间去了，那儿有一台电脑，她打开就专心玩游戏了。反正也没有人进来打扰她。每到吃饭的时候，楼下的保姆会上来喊她。建安公司体制改革后，李子雅干脆就回家了，反正自己的老公有的是钱。老公也快退休了，不去上班，就一天陪着他，到处玩耍。这不，最近几天才从澳大利亚旅游回来。李子雅给春暖买了很多礼物，春暖一样一样地翻照看，喜欢极了。她选了几样，装入书包，准备明天带到学校去显摆，气气坐在她左边的那个叫“三色毛”的家伙，他居然把他爸爸从瑞士给他买的一块价值900欧元原装瑞士手表在她面前晃悠了好几次。他私下对她说要与她交朋友，自己可不能让他小瞧了。
　　 却说麦花开进入初中后，市八中举行了入学考核，她语文数学品德成绩优秀。这天晚上才到家，麦石桥与女儿一起用胶带把新课本包装起来。完后，她做作业，爸爸炒菜做饭，饭毕，爸爸看新闻，她洗碗。洗完碗后，她就开始做作业，爸爸就关了电视，坐在女儿对面，有时看书，有时编写讲义，有时写论文。女儿作业有问题时，父女二人共同探讨。
　　 日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晃孩子们都要中考了。
　　 上午，课间休息时，一个同学找到麦花开，说你妈妈来看你。麦花开犹豫了一下，跑出学校大门，见到妈妈与那个肥胖的男人站在那儿，旁边停着一辆宝马车。李子雅一见女儿，就说到：“小双儿，张伯伯给你送礼物来了。”一双充满斑印的胖手递了一个包裹过来。麦花开没有伸手去接。李子雅接过来，递给她：“小双儿，这是从法国给你买的，拿着，谢谢伯伯。”“谢谢伯伯！”看着宝马车绝尘而去，麦花开撕开包裹，是一些糖果、香水和一个小型游戏机。麦花开返回学校，忽又折回来，把手里拿着的东西丢入校大门口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