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散文】冬天的一个下午
那个下午现在看来是恍惚的,沉闷的灰色像铅块一样挤压着一切,我卑微地站在小广场的一角,像一个寄生在商品夹缝里的细菌。寒冷沿着周身的缝隙,不断地侵袭着我。我裹了裹棉袄,我知道这无济于事,但习惯在多数情况总是战胜思想的。
现实也许是一台大功率的冰箱
我不敢说自己是不是一只
寄生的细菌
意义消失了,活着就成为存在的目的。我不得不向现实谋求一种可能的妥协,虽然这种妥协带有一定的对抗和无奈,“生存大于一切”,从乌托邦退守到平庸的日常生活,我想到了诗人丁当的这句话,我的内心一直没有桥,只有词语的船。
求渡,是一种什么样的可能?
小广场上的人并不多,但这不是说少,熙熙攘攘的,也有一群。两眼小喷泉像庞大的墓冢一样,僵硬在电力的柔软中,只有簇拥着它们的冬青,在寒风中还闪烁着那点不屈的绿。高高低低的电子广告牌,在一遍一遍地刷新着我们的物质欲。我们到底需要什么?从身披绶带的少女手中接过广告宣传单,我只看了一眼就把它团了,与下半身有关的,滋阴壮阳的性,它应该回到那个张着大嘴的熊猫形的垃圾桶里。
天气预报真是不准,预报中的大雪,可能只下到了看门老头的黑白电视里。走进新华书店时是一种饿,出来后是另一种。我抽烟。咳嗽。站在一个垃圾桶旁,等待着一口痰的吐出。
卖凉粉的小摊点有两家,我选择了有小火炉的那一家,临近火炉坐了下来。生意清淡得像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只偶尔绽开了几朵。我要了一小份和一瓶蛋白奶,蛋白奶很热,这不合适宜的温度来自火炉上温着的水,它让我握了许久,也不想打开,我需要这种温度,哪怕它是片刻的,在瞬间的逗留。
那么肮脏的一支手,伸了过来,沿着这支手,我看到了一张形似树皮的脸,呆滞的眼神像把自闭的锁,而钥匙早已被苦难的人生消化成一滴浑浊泪,也许连泪也被风干了,只剩下一丝恍惚的求。我的心一软,便掏出了一点零钱。麻辣的凉粉在嘴里很不是滋味,我几乎难以下咽。
零钱随着褴褛的身影消失了,杯水车薪的那一点救不起他,但我知道我是在救自己。共厕脏得无法下脚,满墙的治疗性病的广告,让我感到商业的无孔不入。水很凉,便后我洗了几遍,打开水龙头时,我仿佛听到几声水鸟的幽鸣,这水来自白龟山水库,一个尚能渔舟唱晚的地方。好久没有听到鸟鸣了,除了手机里能模拟的那几种。
风不知何时变得更大了,像小流氓面对少女一声声吹起的口哨,那种竭死力底的纠缠常使我感到头疼。我害怕平顶山的风,尤其害怕它在夜里,跳进耳朵里扯着一根神经让你失眠。那种无处可逃的痛是彻骨的,有一夜,它曾使我的头发变白三根。
逛了三个商场和一个量贩,什么也没有买,也没有什么可买。一些人在消费,一些人在盈利,而我置身其外,如此的不合适宜,像一个附着在肉体上的游魂。出租车喘着热气,像蝗虫一样一个个地从我身边飞过,在疲惫中我不得不低下了头,钻进了一辆。灵魂在更多的时候是被自己小化窄化的。
叠在肉体里的死亡在一层一层地展开,谁也无法阻止,我是缺席的,我在无助地旁观着我,天空在倒车镜里消失,时间在变慢,在变无,我看不清红灯绿灯,我是个肇事者,数不清的警笛已在血液中拉响。
从地狱到天堂,我打折只付了六圆的车费。看门的老头仍然和他的老婆吵着架,婚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锅剩饭,但他们三天两头地吵,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生活是什么?一把锁吗?我掂着满串的钥匙,呆呆地面对着一扇打不开的门。
附件:
冬天的一个下午
1
从新华书店里出来
我感到一种
前所未有的冷,我知道
我穿得再厚也没有用
这根本就不是衣服的事情
2
小广场上的人并不多,结冰的
两眼小喷泉,像坟墓一样
再也爬不上灵魂的高度
它们在电力中的僵硬并没有舒缓
经济的疲软
3
饥饿。口渴。
我坐下来吃一小份凉粉
蛋白奶很热
我舍不得打开瓶盖儿
我用力握紧温度
4
掏出一点零钱
给一个乞丐后再掏出
给另一个
掏。只是一个动词
再往里,我已掏不出些什么
5
收费一圆。公厕
下半身真的有些急了
老太太仍然拿着那张毛主席
固执地在辨别真伪——
“这世道假的东西太多了”
6
一切都很脏,尽管水冷得刺骨,
我还是把手,反复洗了几遍
我知道水是干净的
它来自于白龟山水库
一个水鸟尚能幽鸣的地方
7
喘着毒气
蝗虫满大街地飞
关节,在疲惫中生锈了
我只好把头一低
钻进了一只
8
向内,一层一层地
死亡。迅速得
像腐化
不管是红灯绿灯
都阻止不了
9
四个路口,三次拐弯
像从地狱到天堂
看门的老头仍然热着
婚姻的剩饭,穿过他们的争吵
我几乎丢掉自己的钥匙
2001/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