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家园】老家的一条胡同
我老母亲跟着二哥一家住在村子的边缘已经有几个年头了。今年回老家过年,有一天闲着没事,我突然想去看看我们家的老屋,还有老屋附近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二哥家离老屋有近一公里远的距离。我有意从村子里穿过去,也顺便看看村子里的变化。村子里变化比较大的地方是住户少了,新屋却不多,原来的一些老宅子也大多是人去屋空,使古老的村庄多了几分破败与沧桑。
我走到一条南北向的胡同南口站住了,一头老黄牛堵在胡同口,挡住我的去路。我之所以选择一定要从这里走,不仅仅是从这条胡同出去就到了我家老屋的缘故,而是这条胡同曾经留下过我十七八年的足迹,我对它简直是太熟悉不过了。许多年未再从这里走过,是想寻找失去的记忆还是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其实在这条胡同的东面不远处还有一条南北向的胡同,不过多走几步路而已。我与老牛对望几眼,牛对我不理不睬,不卑不亢的样子,也不肯给我让路。我轻轻地抚摸下牛的脊梁,跟老牛说,让一让,伙计。老牛望我一眼,也许是不认识我这个陌生人还是听不懂,依然纹丝不动,继续站着,嘴里不停地反刍着。当年一个生产队的一位侄子媳妇出来家门口扫地,我们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我先与她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她走过来,帮我把牛牵到一边去,我才沿着胡同往北走去。
这是一条长不过百八十米,宽不过两米多点的胡同,东半部是一堵长墙,墙里边是过去村里的一位在外做官的老爷府院,现在里面居住了有将近十多户人家。胡同的西半部从南往北依次住有四户人家。最南头的一家三间屋原来是属于大队的空屋,曾经做过学堂,我的小学二年级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后来被我们生产队一户社员买了去翻新后做了儿子结婚的新房。
往北第二家,是我二大爷的家。二大爷当年在大队赶马车,他的马鞭子能一次甩出两声响亮的“啪——啪”,非常漂亮,一般人学不会。他经常赶马车跑县城或者公社往村供销社里进货,因此家里比较殷实,是我们街坊上的富裕户。在我们街邻里,他家里最早买了台半导体收音机。我非常好奇,经常跟着父亲去二大爷家里听收音机。这台收音机有一块砖头大,比起听有线广播来就带劲多了,你可以随意调换电台,愿意听什么台就听什么台,声音还可大可小。二大爷和父亲都是戏迷。老戏剧《穆桂英挂帅》、《姊妹易嫁》、《十五贯》……两位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劲地夸好。父亲有时候连饭也顾不上吃,家人得三番两次来叫。我一点也听不懂,只是跟着玩罢了。现代京剧《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也经常来二大爷家听。这些现代京剧我基本能听懂,有些段子还能跟着曲调哼出来,后来有机会经常看这些戏剧的电影,有些段子唱词能一字不错地唱出来也就不值得奇怪了。
《沙家浜》里阿庆嫂有段唱词至今难忘:
垒起三星灶,
铜壶煮三江,
摆开八仙桌,
招待十六方,
来的都是客,
全凭嘴一张,
相逢开口笑,
过后不思量,
人一走,
茶就凉
……
《智取威虎山》少剑波有段唱词更是记得很牢:
朔风吹,
林涛吼,
峡谷振荡;
望飞雪,
漫天舞,
巍巍丛山,
披银妆,
好一派北国风光
……
二大爷家门前面有一个大园子,里面栽有杏树、核桃、枣树、杨树等树木,森郁郁一片。夏天,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到园里抠知了猴子、粘知了。杏子从青涩时起我们就开始用石块打下来吃,会爬树的小伙伴还经常爬到树上去摘,我们在树下面检拾,还有专门放哨的。一旦二大爷家院子里有了动静就咳嗽一声,听到暗号后我们就赶紧撤退,等到二奶奶发现了,我们早就跑远了。小伙伴们吃着杏子一个个酸的紧鼻子夹眼睛,等到树上的杏子完全成熟时,二大爷一家人究竟还能吃多少就谁也无法知道了。这个园里还长有一种山药豆,不知道是种的还是自己长的,紫黑色,亮晶晶的,跟葡萄有点类似,只不过是个头有黄豆粒一般大,吃在嘴里略酸微甜,不小心把汁液溅到衣服上,很难洗干净。
二大爷后面的一家就是我的小伙伴大强的家。我与大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他父亲买了我们街坊上第一辆自行车。那时,大强前面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大强父亲特别宠爱他。我们几个小伙伴撺掇大强把自行车推到生产队场院里学车。大强长得晚,当时个头比自行车略高一点,他推自行车的形象很滑稽。我们一起学习骑自行车,经常把车子摔了磕了,但他父亲最多说几句就不再追究了。我们几个小伙伴都是那时候学会了骑自行车。后来,大强的母亲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弟弟,他在家里的地位才有所下降。
大强家后面,也就是胡同的最后面一家,这里居住了一户特殊的人家,户主是个"四类分子"。这是个读过私塑的文化人,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这从他写的对联可以看出来,按辈分我得喊他老哥。老哥两口子生有一个女儿,却是个傻子,当时有二十五六岁了吧。老哥两口子上山干活就把傻女儿锁在家里。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透过门缝隙逗弄她玩。一个说,才漫(傻女名字),耍个把戏看看吧?才漫就会像个杂技演员一样用手比画出各种动作,逗的我们几个呵呵笑。也有的小伙伴命令她把衣服脱了,才漫就乖乖地脱,我们哈哈大笑着离开……
我跌跌撞撞地出了胡同,回首一望,竟怎么也不相信这就是当年的那条人来人往,非常热闹的胡同。如今,最前面的一户据说在烟台做生意发点财便在烟台买楼居住不回来了,留下了一座破败陈旧的空屋。二大爷老两口早就死了,他唯一的儿子一家还住在这老屋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把他家朝胡同的门给堵上了,改走西街了。大强家盖了新屋搬走了,原来的老屋也不见了,仅剩下一片断垣残壁,里面堆满了垃圾。最后面的"四类分子"老哥落实政策后去青岛跟亲戚了,他家的房子也被人拆除了,在原来房屋的地处,一棵槐树已经有海碗口粗了。老哥一家去青岛以后的情况如何,再没人知道。胡同里垃圾遍地,透着一股怪味。我从南口走到北口没见着一个人影,不仅长长地叹息一声……
2009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