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兰香
兰香是高粱村著名的媒婆。
兰香手中有一根看不见的姻缘魔线,只要男人和女人被她手中的那根魔线拴住,不管是丑的还是俊的,都能牢牢地拴在一起。看上去根本不是一对儿,她都能像捏泥人一样,把两人捏在一起。用手中的那根常人看不见的姻缘魔线,做一个同心结,把两人圈在同心结里。女人就戴了红顶头布,男人就戴了大红花欢天喜地拜了天地。
高粱村里四十岁的男人女人,你往上数,一对一对的,都是她的作品,非常得意的作品。从土改分田地,合作化,炼钢铁,改革开放。这些作品都是经得起风雨的,虽有一些摔碗砸盆的小插曲,呯呯叭叭之后,还是变成了和谐的催眠曲,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就连全村人都看不好的王二娃和李馋嘴的那段姻缘,至今还是一个锅里吃饭。
王二娃的女人爱吃零时,嘴碎,又馋,村里人都叫她李馋嘴。李馋嘴嫁到王二娃家时已是三婚了。头个男人病死了,第二个男人给别人修车时,被突然落下来的车斗子砸死了。五七还没过,就穿了双红鞋找上了媒婆兰香。媒婆兰香就给她寻上了王二娃。王二娃三十多岁了还没沾过女人。心里欢喜的要命,不顾家人的反对,相亲当夜,就被李馋嘴拴在了被窝里。李馋嘴婆家的人对李馋嘴的嫁人很是恼怒。男人刚死了就急急地寻婆家也太对不起亡灵了。男人暗地里骂几句,女人却发挥了同性相斥地威力,抓头发,咬耳朵,弄了个两败俱伤。
李馋嘴跟在王二娃屁股后面走进王二娃家里的时候,手里只拿了根橛柄和镐头,算是她唯一的嫁妆吧。也是媒婆兰香说媒女人中唯一一个没有骑过毛馿做过花轿精装简行的新娘。
原本可以低调结婚的李馋嘴却做出了一个令王二娃家人和媒婆兰香惊讶的事。从城里赊来了四千多元的结婚用品。这些东西在购买之前必须经过媒人的。而李馋嘴完全绕过了媒人兰香,完全没有按规矩出牌。这在以前还没有一个人敢把媒人兰香扔在一边的。李馋嘴虽然绕过了媒人兰香,兰香心里有气,但还是在心里原谅了她。王二娃和李馋嘴就睡在了一起。
这是媒婆兰香一件很不满意的作品。虽然不是那么完美,但终究促成了一段姻缘。在那些比较满意的作品里,男人女人都很恩爱,琴瑟和谐。从没有离婚的字眼儿。闹到最大也是吵几句嘴,女人跑到娘家,男人再找找媒婆兰香到女人家,移动三寸金莲,一前一后地去,两前一后地回。离婚率是最低的,这是她值得骄傲的事。
令媒婆兰香手中的那根婚姻魔线失去魔力的竟是自己的儿子。儿子在外打工,媒婆兰香正在家里为儿子瞅摸女人。终于有了合适的女人了,还没等媒婆兰香动身求亲,儿子却从外面回来了。腚后面还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儿子说是他的女朋友。媒婆兰香听了,忽觉得手脚不知往那儿放好,愣愣地站了半天。女孩子最终成了自己的儿媳,但媒婆兰香看上去并不是十分开心。终究不是自己导演的剧本,就像英雄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怅然若失。
这事在高粱村动静很大,女人男人叽叽喳喳。找媒婆兰香说媒的人少得可怜,一年也只有那么一两对,成功率很低,从此媒婆兰香手中的那根姻缘魔线失去了往日的魔力。
更让媒婆兰香惊奇的是村里的男娃女娃,十七、八岁的在村里几乎见不着。出去不到一年,不是张家的男娃腚后跟来漂亮姑娘,就是王家的姑娘手里牵来年轻帅小子。一对接着一对比赛似的,耀花了媒婆兰香的双眼。再也从脸上找不出那个趴在他们父辈为找不着儿媳的愁字。听说有一个民营企业家在城里建了一个名叫金泰的毛纺厂,从业的全部是姑娘小伙子,只要进了这个厂子,男孩的媳妇,女孩的男人,就像进了保险柜。村里立刻就有了一句口头禅:“要找媳妇去金泰!”
只要是学校毕业了,进这个厂子成了家长的首选,想法设法让孩子往里挤。一年里,进这个厂子里的小伙子姑娘一对一对地进进出出在高粱村里。媒婆兰香嫉妒地绕过她们。就像李馋嘴绕过她置办嫁妆一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涩味。原本自己红红火火的生意就这样冷淡下来。难道就没有人可怜巴巴地求自己娶媳妇了吗?以前只是听说城里人有些下岗了,她从没有想过自己。心想只要世上有男人和女人,就得结婚成家,就会有生意。生意不是发财的,只是成人之美。下岗的字眼与她一沾边也的确心惊肉跳地吓了一跳。
有一件事却又使媒婆兰香看到了希望。
那就是从李馋嘴肚子里爬出来的王林。王林毕业后,王二娃和李馋嘴硬推硬拽让王林进金泰毛纺厂,而王林打死也不进毛纺厂。眼看着王林的年龄要触婚龄高压线了,王二娃和李馋嘴急得猴子似的上窜下跳,而王林却波澜不惊。
王二娃急了:“不去金泰,你上那里找媳妇?”
王林听了却很平静:“不去金泰就找不着媳妇了?”
王二娃听了差点背过气去,拽了李馋嘴就往媒婆兰香家跑去。
媒婆兰香很高兴,自己很不中意的作品给她带来一份生意。也许是上天要弥补她作品的不足,再完美些,延伸到她们的下一代人中。如果这个作品做好了,她还会回到以前的红火景象里。于是在王二娃和李馋嘴走后,她把那些男男女女像过筛子一样过了一边,又从邻村的男男女女中筛选了一遍,却没有一个与王林匹对的另一半。正在媒婆兰香失望的时候,一个女孩进入了她的视线。
天刚亮,媒婆移动三寸金莲,向女孩家走去。她的脚好像飘起来似的,整个身子也飘起来。这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自己做了一辈子男人女人姻缘的事。与男人女人同悲同喜,好像与生俱来要她这么做。可年龄不饶人,村子里与她同样尖尖小脚的女人还有谁?只有她了。就像高粱村的年龄一样凝固在高粱村男人女人的心里,她是快乐的,原本应该划句号的地方,突然改成了逗号。特别是要给自己并不看好的作品再做些辅垫。心里骤然增添了蓬勃的生命力。
媒婆兰香与王林还有王林身后的漂亮姑娘相遇是在去女孩家中的路上。媒婆兰香先是惊讶,继尔惶恐地回过头向回走去。在她的三寸金莲一深一浅的起落声中,媒婆兰香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她是俺村的媒婆!”
声音是从王林的口中传出来的,碰了漂亮姑娘耳朵一下,又悄无声息地散落在空中。姑娘陌生地拒抗媒婆两字,跟在王林的后面走进了王二娃的家里。
王二娃和李馋嘴先惊后喜。等王林和姑娘吃过饭后,王二娃把王林叫到院子里,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也看不出王林能耐从那里长出来,满脸狐疑地问:“从那弄的女人?”
王林说:“网上的!”
王二娃不解:“她是人,不是鱼,咋还用网呢?”
王二娃不解地皱着眉头,催李馋嘴到媒婆兰香家说说。李馋嘴只顾着高兴,忘了媒婆是要给王林说媒的。一路小跑,来到媒婆兰香家。见媒婆兰香坐在院中,正目不转睛看着两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面对着面,头一低一低的,就像是在拜天地。李馋嘴没有惊动媒婆兰香,静静地看着那对麻雀拜天拜地,夫妻对拜……
媒婆兰香收拢了手中的姻缘魔线,曾经红火的媒婆生意日趋冷落。而令媒婆兰香引以骄傲的离婚率在高粱村里直线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