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在外，没有七菜八汤的食性，难免一早一晚就下点面条或泡面卧个荷包蛋填饱肚子将就了事。年假里，亲朋好友聚会，走亲窜戚，难免鸡鱼肉蛋吃得太多，酒肉穿肠过勤，以致肚子里的油水多了，于是乎，就挖空心思地想吃清淡的东西。来一碗手擀面，要么清汤寡水，就点麻油淋浇的咸菜；要么抹点猪油撒点青葱花落点盐，呼呼啦啦地连汤带面吃进肚里，那感觉用家乡的话说，真是味！
　　 年假里急愣跟斗，市里、县城、乡下到处跑，风里、雨里、雪里四处走，用妻子的话说“小辫都跑直了”，怎一个“不亦乐乎”了得啊！节前带着妻女一家大小到大姐家看望卧病在床的大姐，赶到饭顿时，没想到大姐鸡鱼肉蛋都不想吃，只想喝碗手擀面。不会做饭的姐夫左瞅右看，厨艺不精的外甥张口结舌，忙得团团转的外甥女左右为难，没有心情的妻子低头不语，大家的眼睛倏忽间都盯上了我，那意思很明确，手擀面非我莫属。还好，母亲生前，我曾经亲手做过手擀面给病榻前的母亲。我这个一贯走到谁家就系围裙拿菜刀的“名厨”，只有接招了。
　　 卷袖、兑水、磕鸡蛋、和面，我上下踹面，我左右盘面，面在双手里变着花儿，惹得外甥、外甥女在一边看着连发感慨：“难怪说‘打出的媳妇盘倒的面’，你看，姨夫手里的面试想怎么踹就怎么踹，想怎么盘就怎么盘，好听话哦！”“呵呵呵呵！那是那是！古语蕴道，民俗含理！”大家说笑着。“别逞能了，小心把面盘老！看你过会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擀面吧！”妻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旁提醒着我，使劲踹了几手面，把和好的面放在面案子上，就撒上面波，让被我踹盘得气喘吁吁的面醒会。一把拿来擀面杖，对着面案子敲了两下，对大家笑笑说：“闪开点哈，小心碰着！”“就你能！干点活还那么多事，你以为你是御厨啊！嘻嘻！”“就是就是！”“姨夫果真有一手哦！上烟上烟！”外甥忙不迭地给我点上一支红中华送到我嘴边，“呵呵呵！过年了哈！咱也‘腐败’一次！”“要得要得！”“臭美！污染空气！”两个女儿瞪眼攮鼻地捂着鼻子跑出锅屋（厨房）。
　　 手擀面，是家乡传统的一道面食，也是手工擀制的面条，以其面的劲道、细滑、爽口而令人爱不释口。但在过去饥荒年代，那是病号饭，也是全家里能拿出手的唯一的招待饭了。
　　 母亲做的手擀面很劲道，但量很少。因为那时家里很贫穷，一口齐腰深的瓦缸里，白面少的只能盖住缸底子，所以，小时候吃的母亲做的手擀面是参杂了高粱面、豆面的杂面手擀面，面粗，有时候吃着拉喉咙，但那时已经是天下美味了。小时候体质差，被称为“病秧子”，面黄肌瘦，一阵风都能把我刮倒。因此，在兄妹中，数我吃的手擀面最多。每次母亲给我做手擀面，都会对我的兄弟姐妹说：“小四是‘病秧子’，给他做点补补身子骨，让他多活几天，你们别说我偏心哈！”嘴馋的三哥常常提意见，最后他津津有味地喝点面汤，偶尔碗里能多几根手擀面，总会喜出望外地叫道：“我也吃到几根手擀面了！”那时的母亲，总是身子一转，背对着我们，肩头耸动起来。
　　 “面醒好了哦！快擀面吧！”妻子的叫声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鼻头一酸，收敛了笑容，甩手盘了盘面，面在面波的渗透和我手劲的合力下，变得硬朗起来。我低头挥舞着擀面杖，左一圈右一圈、正面擀摊，翻面合围，一团面，被我擀得如同二人转演员手里舞动的绸面均匀细软，丢掉擀面杖，用双手把面扇一撘一叠地合拢起来，用刀从中间断开，左手按住面，右手起刀快速地切着面，把切好的手擀面用双手操起，双手颤动，细匀的手擀面条龙须般从手指间抖落在面案上。
　　 “好神奇啊！”外孙女瞪大着眼睛感叹着。“这就是传说中的手擀面啊！”外甥故作惊讶地嚷道。“烧水下面！”我吩咐着姐夫和外甥女，“洗点香菜，我切葱花！”我对妻子发话施令。“遵命！御厨。”妻子蹬蹬地跑出去清洗香菜。“刷刷刷！”手起刀落，青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溢满锅屋。
　　 “水开锅了，下面吗姨夫？”外甥女打开散发着热气的铁锅，转脸问我。“用手抖着下面，用筷子挑操几下，别让面黏贴在一起。烧开锅，再添点水，开两锅再用手操捞面。”我吩咐道。“别那么虚唬（夸张），就像平时下面条就行！”妻子在一旁提醒着外甥女。“哦，知道啦！嘻嘻。”外甥女若有所思地笑应着。铁锅里的热水蒸发着袅袅炊烟，在升腾扩展的炊烟中，我又沉入如烟往事。
　　 那年夏天，二嫂打电话说母亲病了，好几天都不怎么想吃东西。撂下电话，我骑车奔向老家。9公里的路程，我只用了十几分钟。走进母亲住的老房子，母亲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询问了母亲病症，才知道母亲患上了重感冒。连忙到村医疗所请了医生，安顿好母亲服了药，就问母亲想吃点啥。母亲想了一阵子，轻声说道：“手擀面。”
　　 尽管我吃惯了母亲做的手擀面（每次回家母亲总给我做一碗手擀面），可我就是不会做手擀面。看着母亲的病容，我只好一边问母亲手擀面的做法，一边调面试做手擀面。生怕如同母亲平时调面时常交待我们“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结果和了一大盆面”的那个莽汉和面笑话重演，我用面瓢调面。还好，多年的吃面所见让我很快调好了一小季子面，面在自己手里反复揉着，学着母亲的样子，找来面轴子，一撘一撘地正反擀面，用刀细细地切好，尽管没有母亲切得匀称均细，总算是神似，撒上面波，烧开水，煮好面，用筷子挑放在碗里，切点葱花，撒点精盐，淋上点麻油，端到母亲身边，一筷一筷地喂食给母亲。母亲多像小时候病秧子的我啊，尽管没有稀里哗啦地连汤带水地吃完喝完，但也早已经吃得面红耳赤了。不要问咋样，看母亲把一碗手擀面吃完又喝了一碗粘稠的面汤就知道，我第一次做的手擀面，母亲还是认同的。其实我知道，母亲那里在乎吃了一碗手擀面啊，母亲在乎的是她病倒的时候，他的儿子在他身边。
　　 “吃饭喽！吃饭喽！我也吃上姨姥爷做的手擀面了！”外孙女脚蹦着手拍着嘴叫着，一溜小跑地向大姐通风报信去了。
　　 多半碗手擀面条，几缕香菜丝，几片青葱花，几滴麻油，几粒精盐，散发着屡屡清香，在寒冬的乡村小院，在病榻前的案几上，姐夫在一条条地挑食给大姐吃。大姐蠕动的嘴巴，轻轻地细嚼慢咽，让我们再次感受到了那清淡的亲情。
　　 一滴泪滴落在手擀面碗里，我知道妻子如发的心思，我也知道我虚唬地做手擀面想营造的轻松和快乐的用意。但愿大姐的生命，能如这手擀面的内涵，长寿永远。
　　 手擀面的清香弥散在寒冬的乡村小院，手擀面的清淡沉积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