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上门女婿上吊了

　　乐好生口中的范维芳是谁？乃是村里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小寡妇，中等身材，说话娇滴滴的，白果脸上一对丹凤眼，说话的时候，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珠子总是滴溜溜的转悠，一副左顾右盼的样子，煞是迷人，村里人都叫那是“撩人眼”（专门撩动男人心的眼睛）。维芳是本村老范家的独生女，老范夫妇结婚十来年都没能生养一个伢儿，都到四十岁了，范妈竟然怀上了，之后范家才喜得此女，老范平日里喜欢看点古书，比起那些不识字或者识不几个字的同村人来说，也算是个文化人儿啊，就给宝贝姑娘取名叫范维芳，期盼姑娘长大后能够学有所长，出人头地，技压群芳，好给老范家长脸的意思。当然这范维芳自小就收到父母的百般宠爱，抱在手里怕摔啰，含在嘴里怕噎啰，真是宝贝得不得了。
　　那年范维芳年方二十，正是婚配的好年华。那一阵子，附近村里的媒婆恨不得踏平了范家的门槛儿。范维芳也相过不少回的亲，可始终没有看得中的人。最终还是自家亲戚说的媒，由老范夫妇做主，选定了一个外村青年，做了上门女婿。这青年也是相貌堂堂，忠厚老实的小伙儿，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勤快。双方在相中后的第二天，就跑来范家帮着忙这忙那的不停手，范家老两口子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这么好的青年打着灯笼没处找啊。范维芳也乐得有人做活，自己好偷懒，当然不再挑剔了，婚后小两口子也是一副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的样子，之后也生了一个宝贝女儿。上门女婿更加拼命，田里的农活，家中的养猪喂羊，所有大事小情，亲力亲为，面面俱到，这样的青年在村里的口碑不是一般的好，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虽说自己没能养个儿子，可修得这么好的上门女婿，老范家也算是祖上积德了。
　　可老话也常说，宁可在自家穷死饿死，也不做人家的上门女婿。
　　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范家突然涌去了很多人，就连背着书包刚刚放学的伢儿们，听到消息后，也没来得及回家揭开锅盖，找口饭团填填饿瘪的肚子，都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跑到范家去了。可是到了范家门口，只看到全村的人几乎都堵在范家的门前，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那会儿伢儿们才真正弄懂了，老师上课时教的那个“水泄不通”的成语是什么意思了。有几个机灵的小孩，紧挨着门框边儿，顺着外力的推助，使劲儿挤了进去，终于看到了令人心惊的一幕，上门女婿被平摆在堂屋地上的门板上，直挺挺的，一动也不动了。
　　当天太阳要落山时，有人看到范维芳扭着屁股，不紧不慢的去喊来村里的赤脚医生，就多嘴问了一句，范家是哪个不好过了（有病了）？回话说是上门女婿不好过，还昏倒了。那人也是个吃饱了饭没事做的，心里就犯嘀咕了，这身体一直很好的上门女婿，怎么会一下子昏倒了的？昏倒可不是件小事了，反正闲也是闲着，既是关心更是好奇，屁股一转也抬脚跟在赤脚医生身后，跑去范家探个究竟，希望只是个小意外。
　　村里人的嘴快，耳朵长，哪家有个什么稀奇事，马上，全村人都清清楚楚的，何况范家上门女婿昏倒了这么大的事呢？这消息传得更快了，跑来范家望稀奇的人是越来越多，结果就像伢儿们看到的这样，挤了满满一屋子的人。
　　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村里的这位赤脚医生，姓梅，是个上海下放知青，刚来到本村后，一冲动和本村的一个姑娘搞上了对象，后来就在本村结婚生子了，立脚后，一直在村里做赤脚医生。一般情况下，村里人有个头痛、脑热、肚子疼什么的去找梅先生看，基本是药到病除。要是碰到情况特殊的，这梅先生一点也不含糊，经过他仔细检查之后，确定自己无能无力的时候，立即交代清楚，赶紧去乡里医院检查，好对症下药。因此梅先生给村民治病，从来没有贻误过谁的病情，难怪村里头上到八十多岁的老人，下到两三岁的小伢儿，人人都敬他三分，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老远就冲他打招呼：“霉先生好！霉先生这是去哪里忙啊？”因为村里人说话乡音太重，“梅”和“霉”的读音竟然差别很大，在称呼梅先生的时候，听起来就好像叫的“霉先生”。梅先生也不计较，他自己上海口音也重，想纠正乡亲们的口音太费神了，反正叫长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此刻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屋里不点灯已经看不清人脸了。梅先生神情严肃，毫不客气的吩咐屋里的闲杂人都退让开去，不准留在屋子里看稀奇，好留着空地儿对上门女婿进行抢救。只见他老练的用手扒开上门女婿的眼皮子，拿电筒对着他的眼睛照照，发现上门女婿的瞳孔已经放大，也摸不着心跳，觉不到呼吸了。尽职的梅先生还是极尽全力的的实施了一系列的抢救措施，掐人中，做人工呼吸，灌开水……白白折腾到小半夜，躺在门板上的上门女婿身体却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僵硬。任凭这位经验老道的梅先生使劲浑身解数，躺在门板上的人愣是没能还过魂来。梅先生还是不甘心，就着范妈手中捧着的昏暗的油灯，握着手电筒把上门女婿的全身上下、前后左右统统仔细查看一遍，突然，他发现在上门女婿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被麻绳勒过的暗紫色血印子。
　　有人注意到，一直守在女婿身边的范妈今天有点儿不寻常，只见她始终默不作声的绷着个脸，捧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火油灯，眼皮子都不敢抬，神色慌张的看守着盖在女婿脖颈上的那条白色毛巾，一旦毛巾稍有滑落，她连忙用手拉上，盖好，旁人只当她是害怕女婿被冻着，好心捂着的。当梅先生查看到脖颈时，她却用手背来挡，傻愣着不肯拿下毛巾，好像跟谁较劲儿似的，哪晓得梅先生实在是个细心人，非但没有忽略过去，干脆拧亮电筒，特别仔细的查看起来，十几秒钟过后，猛地站直起身子，厉声责问范母：“他这脖颈上的麻绳印是怎么回事情？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耽误了救人时间，就等于故意杀人嘛，这事还了得？”
　　梅先生的话一出口，惊得守在屋外观望的人群像炸开了锅一样，七嘴八舌的吵吵开来，有人腿脚快，迅速溜到派出所，这可是人命大案啊，当然要报给公安部门来定案治罪的。
　　马上，从派出所就来了五六个公安警察，做了大量细致的调查和严厉的审讯工作，最后断定上门女婿属于上吊自杀。善良的村里人都长吁短叹的为死了的上门女婿叹息，多好的一个青年啊，想不到他就成了个可怜的吊死鬼，一个字：呆！两个字：糊涂！
　　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呢。头往麻绳套子里钻之前，就没想想他那亲爹和亲娘？他咋就这么轻易作死的呢？村里人都亲眼看到上门女婿的那个满头白发，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娘，跌跌撞撞的跪爬着来到范家门上的，哭天抢地的，真让人不忍心看下去，村里心软的老人妇女都看得揪心，跟着那老妈妈一起抹眼泪儿。
　　哪能不哭得死去活来啊？人家养了那么大的小伙儿，过门才有几年，当牛做马的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头，突然就两眼一翻，两腿一蹬，舌头一伸，断气了，换了哪个做爸妈的遇上，不死也会送掉半条老命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就在村里上演了，可同时，好多人都在纳闷儿，这日子过得好好的范家，怎么突然就发生了这样的悲剧呢？
　　范家与林黛玉家的麦田靠着麦田，两家人在田地里干活儿，经常在田头碰到面，有时互借个工具用用，搭上几句家常话儿。平时只晓得闷头做活儿的上门女婿，把林黛玉看着是村子里最熟悉的人了。偶尔范家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上门女婿心里有个想法时，也没个人说去，憋在心里也不是个滋味，遇到林黛玉在田地里忙活时，忍不住就会谈几句家里事，所以范家的事也只有林黛玉稍微清楚点情况了。尽管事前林黛玉就觉得有些不对头，可有些话林黛玉不好问太多，更不好多说，说出来真让人寒心了。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家不知一家的事。
　　虽然那上门女婿为人老实厚道，在范家做起活儿来如同拼命，真是任劳任怨的，可还是得不到范维芳的全部真心。范维芳从小就是个掼宝儿，被爸妈宠坏了，一点儿事不到，就耍大小姐的臭脾气。结婚没多久，兴许是新鲜劲儿过了，开始动不动就给上门女婿脸色看，更别提宝贝他了。有时上门女婿在地里干活回来晚了，范维芳也不去喊一声，就拉着爸妈先吃了夜饭，要是刚煮夜饭全部吃光了，范维芳就往锅里倒上一碗早上吃剩的薄粥汤。大冷天的，也不在灶膛里点把火，把薄粥汤热一热，好等上门女婿回来时，能喝口热乎的。上门女婿干完活儿，回来揭开锅盖，搅搅冰凉的薄粥汤，什么也不说，自己点把穰草，热一热，夹一块生咸菜，呼啦呼啦全喝了。其实这些委屈都算不上什么，真正让上门女婿不能忍受的，是范维芳按在他头上的那顶绿帽子。
　　都说色字当头一把刀，这范维芳咋就莫名其妙的给了老实巴交的上门女婿一把自杀的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