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过后，有一首歌，老是旋律在耳边心上，那英的《春暖花开》。一回味，心里便苦香苦香的，满满的就两个字——凄美。
　　 一、姥姥好
　　 前几年一遇到家乡的人，我就打听我姥姥的身体状况，他们总说，你姥姥身体好着呢，常常看见她一个人去赶集呢。
　　 儿时就喜欢跟着姥姥赶集。走到公社饭店门前，我就磨蹭着迈不开腿了，缠着姥姥一个劲儿喊口渴，姥姥脸上呵呵笑着，进去买上几根油条，再端上一碗免费的热水，我蘸着水头不抬眼不睁蒙头就造。姥姥说，看你那虎狼样儿，饿死鬼托生的啊？没人抢你的！别噎着。一忽儿的功夫，我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说，姥姥我吃饱了。姥姥笑眯眯看着我说，油条香吧？我忙不迭地说，香呢，比大肥肉还香。这当儿姥姥把一碗飘着油花的白开水一饮而尽，咂巴两下说，是香呢……
　　 那时小麦小，无心无肺的，况正处在温饱都无法保证的年代，肚里少油水，老话说“有奶便是娘”，见了这香喷喷的吃物，眼里心里除了这些他啥也看不见了。
　　 就是小麦成家后，姨舅们跟我相聚还总拿我儿时的一件“壮举”打趣。那年我八岁，说不懂事也懂事。那日我到姥姥家恰逢烟台的大姨回家看姥姥，中午包的饺子。那天我已吃下两大海碗，肚子已经感觉撑得慌了，可是眼不饱啊，看姥姥和姨舅们仍未放下碗筷，我就一边摩挲着肚子，一边还直勾勾盯着碗里盆里的饺子。姥姥眼精，嘻着脸说：“小东子（我的乳名）长成小大人了，也会礼貌了，没吃饱可劲儿吃，姥姥今儿包的多呢。”我翻开衣裳，拍着圆滚滚的肚皮，忙不迭连声说：“姥姥我吃饱了……”可就在娘和姨收拾饭桌时，我再也抵挡不住馋虫的扯拉，两眼死死盯着剩下的饺子，泪水不争气地哗哗而下。姥姥眼里泛出泪花，递给我一碗饺子说：“慢慢吃……乖东儿……”
　　 姥姥知我爱吃饺子，我高中两年每到周六，姥姥总割一斤肉，只搁点葱花姜末包纯“肉蛋”的饺子与我吃。高中我住宿在外，学校离姥姥家近，姥姥疼我离家的苦，就用这香喷喷、暖烘烘的饺子温暖了我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至今记得，那次，大冬天，教室外风雪冒烟，小冷风还可着劲儿“嗖嗖”的，积雪把门都堵住了。我见雪猛风大，没回姥姥家。可就在我晚自习的时候，姥姥走进了教室，姥姥顾不得拍打身上厚厚的雪花，把那个用棉衣包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饭盒一点点揭开，热腾腾的饺子刹那间就氤氲在我眼前了。
　　 那天的饺子很咸很咸，滋味的我今天仍旧化不开。你说，你说，小麦，你再笔拙，你再忙，你再懒惰，再怎样怎样的，你能息笔，仅仅没事偷着哭吗？
　　 这辈子，我知道，在众多外甥们中姥姥最疼爱的便是我了。我的表弟姐妹们的父母都在城里工作，生活条件都比我好，所以每逢我到姥姥家，还未站稳身子，姥姥就颠颠地打开她的“万宝箱”，拿出亲人们孝敬给她的礼品：桃酥、蛋糕、萨其马、鱼片、甚至上海的大白兔奶糖、新疆的哈密瓜干、葡萄干……当中有的已经变质长毛了，姥姥仍舍不得吃，只是为了我这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外甥狗”。
　　 姥姥今年97岁了，名副其实的老寿星。多年前，娘和姨们考虑到姥姥上年纪了，行动多有不便，商量将姥姥接到家里住。可不管接着姥姥到谁家住，好吃好喝地敬着，往往不到半个月就住不下了，天天嚷着要回家，亲人们只能由着姥姥去了。只是姥姥从去年开始老小孩了，舅舅说，有一天竟爬到草垛顶上了。烟台的两个姨深怕姥姥万一摔了碰了什么的有个好歹，就不再管姥姥如何闹，硬把她接回家照顾着。年前，姨约定正月初五姐妹兄弟去看姥姥。虽姨没通知我，可我想去看看姥姥的心思越来越厉害，只是我挣得的那两银毫实在经不住折腾，往年姥姥生日时常常子孙满堂，独独缺少了她最疼爱的小东子。老婆看出我的心神不宁，说，姥姥已经看一少一眼了，跟娘一起去吧，咱生活里再算计，唯亲情不能算计。带的东西咱贵的买不起，给姥姥姨舅们多少都带点，但不能太下眼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曾经疼过你。
　　 次日，为礼品老婆跑了一整天。一家家比较价格；一趟趟、一次次挤公交；都成箱的、能拿出手的、莱阳最出名的名优土特产。妹妹开车送我和娘到火车站，一箱一箱东西往车里装时随口嘟囔道：“哥，这鲁花礼箱哪家超市都有，你不能到了烟台再买？”我白了妹妹一眼道：“超市是有，可贵啊，咱莱阳超市就贰佰多，你嫂子专到鲁花专卖店买的，一箱就省20多块钱呢。”其实小麦坐火车到烟台也是穷算计。家门口就汽车站，迈腿就到，多省事。火车站离家还有10里地的路程。但火车才汽车的票价一半，能省点就省点吧，麻烦点就麻烦点吧。
　　 姥姥依旧老模样，只是消瘦了几许；只是走路得拄着拐棍了；只是紧紧握着小东子的手凉凉的；只是有些糊涂了——半天也想不出小东子是谁了……
　　 ……啊……啊……啊……
　　 只是在以后的泪眼朦胧中时光逆流：我一次次又到了我曾经呆过的母校，远远的，一眼就望到姥姥的居住房屋，紧赶慢赶，一个趔趄一个跤地跑到了姥姥的家门口，踮起脚尖，打开了门栓，尖声奶气地喊了声，“姥姥好！”，姥姥也三步并两步，敞开胸怀，一把把我拦在怀里，手里一下一下摩挲着我的头说，咱家的小“外甥狗”来了！
　　 桃酥、蛋糕、萨其马、烤鱼片、大白兔奶糖、哈密瓜干、葡萄干、肉蛋饺子……，都金灿灿的，热腾腾的，沉甸甸地，都一一摆在姥姥暖暖的手心上。
　　 曾几何时，蜜一样甜的一件件宝物，如今却针扎我的心一样疼的我想喊，却怎也喊不出那声嘹亮的——姥姥好！
　　 二、爸爸疼
　　 一直以为爸爸身子骨硬朗着呢，不是一闷棍子就能轻易打倒的人。爸爸退休早，母亲又没工作，只拿着微薄的退休金度日。爸怕人老了，病缠上身，到医院看病耗费不起，怕将来自己身体有个三长两短的，花费多，就在牙缝上抠，能省一点是一点。平日就粗茶淡饭也吃得格外香，就是我们平日里回家看望他吃剩下的饭菜，也从未浪费掉，吃了一顿又一顿。素日里有点头疼脑热的往往抗抗就过去了。前几年爸爸查体，血压有点高，听说喝醋泡鸡蛋能降压，每天都喝那玩意儿。老爸喝着效果不错，就推荐给我，我喝了几次就再难以继续了，这都啥味儿啊，腥刺刺的，跟鸡屎的味道没啥两样。就啥也不挑食的爸爸，今年春节里面对满座锦食却没了胃口，往往吃了三筷两筷就搁下了饭碗。爸只说感冒重了，我也没太往心里去。初三，妹妹一家回来看爸妈，见了爸爸说脸有点黄，我再细看，确实有点不正经脸色。我和妹建议到医院查查，爸还硬撑着，说，感冒重了，不过让苍蝇蹬了一蹄子，没事的，熬熬就过去了。好说歹说了，爸到医院查了体，结果出来了：急性黄疸型肝炎，需住院治疗。
　　 初五我忙着到烟台看姥姥，初六一大早我带着热粥去看爸了。在家时没觉得爸爸是个病人，忙年时，我们忙，他更忙，洗菜洗鱼、烧火做饭，忙上忙下什么都插一手。可躺在病床上，皱巴着眉头的爸爸，脸色越来越黄了。就这样，我得搭把手扶起爸爸吃饭，爸爸急忙呵住我，说，别沾了手。等他吃完了，我要拿他的饭碗去刷，他又摆了摆手。爸爸说，肝炎不是个好病，会传染的，又连忙赶我回家。我说，等你打完点滴再走吧，中间上趟卫生间又没人照料。爸爸凄黄着脸笑吟吟说，他胳膊腿儿还坚实呢，自己能行。执拗不过，我出门了，门后传来爸爸的大声叮咛：“回家后，一定打香皂多洗几遍手吭！”
　　 爸爸疼我怕我传染上，可医院担心若照顾不周，爸爸就是摔一跤算谁的责任啊，叫我白天黑日都要陪床。没料到病房白天供暖，晚上停供。我躺在我自带的小床上，冻得我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一会儿坐起来看看书，一会儿拿起笔划拉几下，一会儿到走廊活动活动身子。爸爸看着我活遭罪，一夜也几乎没睡。爸说，你跟护士要钥匙，（医院为了防盗，晚10点锁门）把门开开回家吧。这次我说啥也不听爸爸了，熬到快天亮时迷糊过去了，不知怎的一下子又梦到了多年前我得病住院的情景：那日我做了照影，大夫说平躺在床上36小时不能动弹身子。一个大活人一动不动躺着让人何堪！我的腰疼得跟锥子刺似的。老爸那年高血压，上电梯都晕。老婆得做饭送饭，照顾孩子，爸爸晚上给我陪床。我疼的一夜没睡，老爸也一夜没合眼。我正梦着老爸用他那粗大的手一点点给我揉腰关节时，爸爸推醒了我，说，我过去看了，门开了，快回家睡个踏实觉，你下午还得上班。
　　 第二天晚上老爸说啥也不让我陪床了，他说，万一大夫找，他就说，俺儿子冻的一晚上都睡不好觉，瞌睡哄哄的，上班万一出问题了，你能负责任吗？
　　 这就生俺养俺的老爸。其实小麦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孩子也都大了，可在老爸眼里，不管他怎的，俺都是他处处事事需要疼的孩子。
　　 老爸这些年耳朵也有些背，他怕让别人反复解释，讨人嫌，一般不主动跟别人搭腔。可住院后，每每大夫或护士来病房总缠着问各种花费哪样可以报销，哪样不能报。若不报的，尽量少用。
　　 一日，大夫叫我到病房外，说，你爸老是哀着脸说，他生活困难，去年你娘住了两次院已花费不少。考虑到这些，昨天我给他开的蛋白药，就征求了他一下意见，你爸一听每瓶需要四百多就说不要了，按理说，你爸这病情……我说，大夫，你别说了，只要能治好我爸的病，一切你就看着办吧。
　　 见了爸，我黑着脸说，爸，有病咱治。缺钱，不是还有你儿子嘛。你别再瞎叨叨了，你这不是打你儿子的脸吗？
　　 爸的脸色愈来愈黄，咧了咧嘴，像笑又像哭说呀，“我不是怕你们这些小的也跟我一起受罪吗？”
　　 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掩脸出了病房，我撸了把老脸，一口口狠命地吸着怎也戒不掉的烟。
　　 老爸啊老爸，你儿再没出息，没给你的生活多大光彩，可，你是俺的爹，不管怎样，你有儿子在。
　　
　　 三、老婆爱
　　 有句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此话不无道理。家里有了病人，一切生活全乱了套，病人住院光病号这一日三餐就够人喝一壶的。买菜、做饭、送饭得一个整人连轴转；病人行动不便的，得最少两人没白没黑地照顾。往往我们还顾着老的，还放不下小的，更何况我们还得工作以此养家。好在老爸生活上能自理，好在老爸他疼我病床、班上往返跑的苦，让我尽量不陪床就不赔床，只是大夫不干了，毕竟老爸70多了，万一有个闪失他付不起责任，大夫叫我每日白天黑日陪床照料爸。再苦再累我没什么，只是老婆见我每日忙得团团转她不干了，拉着脸说：
　　 你妹呢？为何不叫你妹？
　　 我是儿。
　　 闺女咋的了？不是亲生的？
　　 我妹工作忙。
　　 谁没工作？谁不工作？
　　 我妹确实忙，她关心爸也体贴我，你看我的手机每天都是她和我的通话记录。
　　 耍花枪啊？给谁看呀？这样也能伺候你一家老小，我今天也装装大耳朵驴！
　　 你，你这什么话！
　　 什么话？什么话？！我今天告诉你，人话！是，我是白天清闲，可我上了一晚上夜班，至今还没合一眼呢！
　　 老婆一甩手，狠狠地关上了厨房门，隔着门我听见她在嘤嘤地哭。我在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个滋味。我跟老婆这辈子像天下所有夫妻一样常日里打打闹闹就没消停过。其实，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老婆这些狠话都是在心疼我，怕我也累病了。那年，我病了，检查结果一出来，说需要二三十万的治疗费后，我当时就站不住身子了，老婆一把拽住了我。她说，怕啥？一切还有她呢。就是爸病了，她也心疼。爸反应期恶心，见了什么都倒胃口，她就上网查，变着法儿为爸做可口的饭食，光是粥，都花样上10多品种了。不管是她送饭还是我，都留心老爸爱吃啥，春节这段时间，蔬菜价格高得离谱，可一点不疼惜，爸哪样对口她就买啥。
　　 就在小麦的心里荡悠悠的时候，厨房门那边传来了老婆急切切的声音：“给爸擀面条，没鸡蛋了，快到小卖部买鸡蛋去。”买回了鸡蛋，老婆又在那里唠叨：“面条加了鸡蛋虽能更劲道爽滑些，只是去送，时间稍微一长就泡浆了，你到网上查查怎样才能保证不粘连？”“清水煮好再加点香油，汤水单独做。”就在我提着保温桶赶忙往外走的时候，老婆又昔日了她的高音喇叭了：“猪脑子的东西，跟你说过多少次，保温桶得用棉衣包着，别凉着了啊！”
　　 这辈子，小麦记不清挨过老婆多少次的河东狮吼，可老婆，你今天的吼，我听着最受用。
　　 四、孩子啊孩子
　　 小麦的孩子出息了，能耐了，寒假第一个假期就能做家教挣钱了。因高中的学生学习紧，能自由的时间很短，家教时间不长，不过薪水让孩儿娘很是感慨唏嘘，才几天的时间一千多块钱就到手了。
　　 老婆为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孩儿吃得饱穿得暖，隔段时间，就把孩子爱吃的东西快递过去。那海鲜的东西不好保存，她就想尽各种办法，用油炸啊、烟熏呀、微波炉干燥处理或直接咸的，只为她的宝贝儿能吃到可口的饭食。那日，老婆发快递见快递店还往外发外贸货剪线头的，老婆就拿回些，尽管每件就毛八分的，一天拼死拼活的，挣上一二十元钱。从此后，孩儿娘便顾不得颈椎疼，顾不得吃饭的时间，顾不得不小心剪子一下子戳破了鲜血淋淋的手，一下了班，埋下头，一剪剪就下去了那个没白没黑的日子；我也冒着刺骨的寒风，楼上楼下驮着一包包硬撑着给老婆拿货送货。就这样，老婆还不闲着，见了人就赔笑脸，电话里，时不时的忙她的另一第三职业：销售手工皂。
　　 孩儿娘说啊，咱钱虽一分分挣的，可孩子那儿有这一分分的就暖了，咱做父母的再累再苦不是就图孩子不再受咱二遍苦二遍累吗？
　　 和孩儿娘早商议过，孩儿挣的一分钱俺们都不要。只是啊孩子，你第一次挣钱，没给爸妈买半点东西爸妈不生气——学校生活苦，让孩儿多买点营养补足品；女孩大了好美了，穿好一点。可我听了孩儿娘说你攒下这笔钱，为了你那位到你那里花销，老爸心里再也不是滋味了：
　　 孩子，你大了，你该拥有形容词为中心的如恋爱呀欢笑啊那个青春飞泄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只是，孩子呀……
　　 你知否：
　　 你老奶奶瞑目前，问，小东子家生的什么？尽管孩儿呀，你是女孩，可再怎样你也老李家的血脉，再后代如何如何的只有你去光大了。
　　 你知否：
　　 在你姥爷为你饯行的饭桌上说，你大学几年的学费他包了，虽说是你姥爷疼我少受罪，可你爸脸上火辣辣的疼，只怨你爸这辈子太不是玩意儿了。孩子，你今后要想不看别人的脸色只有你自己了。
　　 你知否：
　　 为了你返校能带回更多你爹娘的呵护，你爸电话给你奶奶说，今日我不能给至今还躺在医院病床的你爷爷陪床，你奶奶声音嘶嘶啦啦的，说，都让你爷爷的病闹腾得都忘了你开学的时间，连你奶奶亲手为你做的饭都吃不上了……
　　 你知否：
　　 就在你离家最后的一天中午，你依然在外风花雪月没陪老爸老妈吃顿饭，你爸你娘从一大早就没坐下，一直为你捣腾吃的穿的用的。就在为你装箱苹果时，你爸和你娘仅仅为了一箱子多装个苹果，是苹果头朝上还是朝下争吵呢……
　　
　　 此文断断续续笔就于亲人们嘻嘻哈哈欢笑的新年中，在蜡黄着脸的爸的病床前，在道貌岸然的小麦一次次饮着辣椒水而眼泪一次次哗哗往心里流的过程。
　　 小麦最后画蛇添足一句：你若爱你的亲人，就保重好你自己的身体，那是你对他们最大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