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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专栏*空庭』初秋有点凉(散文)


作者:葛芳 秀才,2305.5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890发表时间:2013-02-26 12:22:21

『流年专栏*空庭』初秋有点凉(散文) 一、
   天凉了。
   一层一层的风像云舒展开来。从食堂出来,那边一群人嘁嘁喳喳,迎面走来。改道。仿佛过了一个暑假,失语了,不想浪费口舌强打精神去说些碎碎的话。有时人类的口头表达,带有一种羞耻的修辞意味。那些巧言令色,善于阿谀奉承之人往往具备非凡的心理素质。我特别疏懒这样的状况。人,往往需要一双眼睛和耳朵,就够了。
   沿着越来溪走。斜坡。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暑假,那里芊芊莽莽。四个草字头,呈现旺盛的生命力,野性的,蓬勃的,不可逆转的。春天的时候,那一块草坪上野花烂漫,娇妍憨态。可校长说:那不美,把栽植的人工草坪破坏了。于是一些裹着蓝印花头巾的村妇除了整整三天的杂草。修剪,整枝。中规中矩。整齐划一。兵营式的管理。就像对付那些在青春期萌动的少男少女。
   二个月,学校空关着。它们却肆意无畏地酣畅疯长着。没有践踏的脚印。没有镰刀的刈割。这一方,原本就是湿地,丰润富足的土壤,让它们的吮吸来得更加销魂夺魄。像一个和陌生人私通了的少妇,涨红了脸,却忍不住去听泠泠作响的环佩声。野草环生,如连理枝,情牵意真。雨燕盘旋,心领神会。刚刚一场雨,也许揩拭了少妇心头的燥热,渐渐安静下来。对,安静。勿燥。我的凉拖鞋踩在隆起的圆弧形草皮上。柔软。绵长。迎着风,我伸展我的双臂,我在学校行政楼背后的土坡上,不必担心有人会胡乱猜忌,也不担心会有毒蛇的出入。
   天凉好个秋。结籽飞扬,朝着不同的方向。如一场盛宴后的离别,怅惘仍余有激情。我睁大眼睛远眺,千万根草茎在风中呼呼作响,似米南宫书的风樯阵马,又像普鲁斯特似水年华般忧郁地诉说。我是个容易慌张的人,我一下子失措于近日自身的焦灼和疑虑。
   我在摇摆不定。此岸和彼岸的挣扎。消消长长的欲望。我也是河阶青石的两面。一面阳光、丰饶、亮丽、青春;一面长满了阴湿的青苔,粘稠、抑郁、阴鸷。我听见树叶哗啦啦地吹响在空旷的野外,而我,在暗影里沉默地行走。
   暗影。沉默。有树叶哗啦啦地响。这是前提。像哈姆雷特挑选了上万次的时机,可最后还是失策了。只留下悲剧。扼腕人心的悲剧。逃脱不了命运的悲剧。我在暗影中快意地窥视心灵痼疾。然后,从此十二万分地小心地固守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有些累。我说。我想在湖边安一张躺椅,喝三泡台,再来几颗梅子,和二三友人闲扯。像十多年前在乌鲁木齐的红山公园,在甘肃永登的庄浪河,或者在苏州的太湖,平江河亦可。只要用浪涌来,有风袭来,有阳光细细密密地洒下,我便心满意足了。
   眼前是一张蜘蛛网。硕大,艰巨,繁复。不知道那只蜘蛛花了多少时间?丝的一端系在香樟树上,另两端缠绕在两棵躯干强壮的野草上。三足鼎立,于是运筹帷幄。我凑近一看,鼻尖上竟也沾染了一些蛛丝。——那是一张八卦图。既藏着诸葛孔明的玄妙,又隐着老子澄澈如水的天真。
   我想起那个雪后的清晨。“金色童年”童装店的老板蓄着八字胡,在停歇着路侧的轿车顶上,堆了两个可爱的小雪人.“老婆”披着红塑料袋做成的婚纱,“老公”跟他一样,蓄着八字胡,头发滴滑,还戴了个竹子编成礼帽。童装店几度因生意萧条搬迁,但总在边缘处起死回生。老板是个瘦弱的小男人,皮肤黝黑,面对老婆高声大气的嗓门,他总是暗中狡黠一笑。我在他店门边的藤椅上坐过半小时,看他养的画眉鸟,他叫我葛老师,整个苏苑街店铺的老板都称我为老师。我也欣欣然接受。在这个公众的称呼面前,我的生活卑微而尊严着。
   大约有二十多只麻雀聚集在枯死的一棵水杉上。春季时移植的水杉树,不知怎么,死了。焦躁发黄光秃秃的枝头,却被这些聒噪的鸟雀看中了。它们轰在一起,它们是鸟类中最卑微者,它们吱吱喳喳,却丧失个体语言的表达权。路过时我只是很随意地挥了一下手,它们就扑棱棱惊慌而逃了,脆弱而浅薄。
   让我越来越牵挂的是越来溪的白鹭。如同这种思念能拉长一样,我从秋天一直守候到来年的春天。我听过它的叫声,喑哑而带着苍凉,像是从云层里发出的,怜爱之心,悯恤之心,自哀之心,全都涌上心头。它总是倏忽而来,翩然而去,散漫、自在、轻盈、娴雅滑翔着,像一个满腹心事的女子,又像洒脱从容的舞者。偶尔,它临水而立,在越来溪的那端单脚站立。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常常这样痴痴凝望着它,忘了时间外的喧嚣,也忘了脚下的尘埃。我甚至,能感觉到心底沉欢呻吟之声在像花瓣样一丝一丝打开。
   麦卡勒斯。我怎会联想到这个孤独的女作家?《文学报》刊登过她的巨幅照片,苍白孱弱的脸,眼睛出奇得大,拖着下巴,分明想要把人心灵中最隐晦的痛楚撕剥开来。
   对岸有个人在垂钓,一个寂寞少年。他望着越来溪的水沉思了很长一个时辰。我要走了。午后的散步,把我生命中隐匿的细线不经意得牵拉了一下,疼,我感觉到细微的疼痛。
   我的平静,我的忧伤,我的没有来由的荒芜——在初秋来临前,预见性地开始紧缩。水一汪汪碎开,因为风的吹拂。头发,也有点乱了。
   二、
   称不上闲,只是厌倦了眼前的事务。索性推倒丢在一旁,捡起郁达夫的文集随手翻看。零余者?谁给他这样定位?他的空淡感浸润在文字里,清清凉凉,像浮云,像丝雨,像蝉声。那秋蝉衰弱的残声,一脚深一脚浅地布满池塘、田地、院落和房舍。
   我的耳边也灌满了蝈蝈的叫声,一开始,以为是幻觉,再以为是电脑屏保设置的声音,凝神一听,周遭俱是。草丛间,石缝里,小河边,芦苇丛中,大概遍地都是蝈蝈的子民了。恍然间,很以为自己来到荒野之地。空旷,寂寥。有一种陈子昂式的悲怆。
   郁达夫在书里写,渐入中年,又爱上晚秋,以为秋天正是读读书,写写字的人的最惠季节。我的心态,大概和这有点接近了。看了些他家常的散文,如《移家琐记》《灯蛾埋葬之夜》《江南的冬景》,不禁感怀于他抑郁之愁和干净明朗的文笔。
   早晨,婆婆说,药铺里能买到安眠药吗?夜里那钟走针的声音实在太响了,嘀嗒嘀嗒。她愁苦地蹙着眉。我说,要医生的处方单,我去找小张好了。
   四年前,我犹如小偷在好友小张那里暗中窃走了一瓶安眠药。——睡不着,我整夜失眠。抑或说,那种味道夹杂着对“生”之厌倦、慵懒。翻来覆去。大自然界一切细微的声响都构成了生存的障碍。落叶的轻飘声,街上行人的咳嗽声,鸟雀的啁啾声,准确无误落在耳朵里,还无限拉长——覆盖住了世俗的欢乐和一切生之渴望。
   暗处,我的手拉开抽屉,拧开瓶盖,吞下两粒、三粒。有时都不用清水。可二三时辰后,我的眼睛仍清亮着,脑海中人物翻滚,在你方唱罢我登台。于是,只能怨恨命运之无常,看月色的移动,悄然中带着几分伤情。
   直到母亲去世,坟冢青草依依,我的神经衰弱症渐渐愈合。生与死,也如流水花开,淡淡地来,淡淡地去。《成唯识论》中有这样一条:生死如夜。什么意思呢?大概指的是生死犹如长夜梦境,唯有黎明来到,方能觉知梦境的虚幻。
   现在,每一夜,我睡得很踏实。物极必反。这话一点都没错。淡淡的晨雾透过纱窗渗进来,天色微清,温润里有股寒气。好像还有梦的残余,零碎的断章里隐约的歌声。写出来,应该是一场不俗的折子戏。
   细微瘦长的草茎,稀稀拉拉,挺立于鹅卵石块旁边。石是苦石,草是秋草,景是秋色。阳光斜射,已显得没有什么力量。几个男老师很无聊地靠在窗户口,等时间。五点。校长规定,必须到五点才能下班,才能驱车登古原。他们百无聊赖,感觉是一群囚鸟。我穿过长长的走廊,看着黑板上我自己的板书,——“梦想”“超越”“坚持”,那几个字笔力挺遒劲,很飞扬,显得人生的底色是那么亮丽而光芒四射。我给学生上作文课,这种话题总能让年轻的心灵澎湃激荡,曾经的我们也是这样一路走来。所以,牵引和攀越相辅相成。尽管走到尽头,我们会怃然默语,只道:“天凉好个秋”呀!
   学校搬到了郊区,很多事仿佛都远离了。菜场。小贩。电动车。谣言。招摇过市的女子。车祸。花市。都看不见了。鲜活的人、可鄙的人,陌生的人海里那种奇特诡异的气息也消失殆尽了。还有充满烟尘气的油条大饼,我也有半年没吃到了。
   简单。还原简单,还原得彻彻底底。我站在楼上,望见白鹭,望见群山。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我听见自己轻微的叹息声,我并不是个悲观主义者。秋阳,雾霭,流霞,一寸寸,一丝丝,轻轻悄悄,淌到我的深不可测的精神山谷里。我感到纯净。像一杯水的纯净。
   我起身,站立。闲看。闲翻。闲想。
   三、
   前几日,看江苏卫视的《人间》访谈类节目,小标题是“该不该结束,这样的忘年恋”。女的才三十八岁,对着镜头泣不成声。男的七十多岁,满脸皱褶,如枯焦的树皮,不禁让人联想起气息奄奄,日薄西山等词语。
   镜头晃动着,夜深人散,这位老者仍在麻将桌上,举起这个,放下那个。拖,拖,一直拖到她卧室的灯灭了,才一瘸一拐推开家门。而她,泪水已流成了河,十七年前,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他,是贪恋他身上父亲般的温暖和文艺气息,他拉二胡、画画,琴瑟友之,根本没有年龄上障碍。可是,光阴一寸寸拉长,十七年,十七年的尘埃飘扬在她的眼前,化成飞蛾。分居,性生活的淡漠、取消,精神上不闻不问,让年轻的身体辗转反侧,她只能披衣坐起,捻开灯,填词。血泪,孤寂,彷徨,挣扎。人生最枯涩的滋味,像个玩笑,很无情地让她尝了个透。
   她说,她最不能忍受的是,面对村上男性对她的性骚扰、侮辱,他竟然选择逃避。
   女人的脸埋在乱蓬蓬的头发和手掌之间,肩膀抖动得厉害,啜泣着。老者在镜头前反而也很自然,他穿着衬衫,颈脖下方的纽扣扣得很端正,衣服下摆束在腰里,脚上一双回力球鞋。他的词语吐得很清晰,他摆摆手,说:“我老了,老了,没有精力管这么多,我只想过得安心点。结束!”显然,最后两个字是他对这段婚姻的态度,“结束”,说得坚决彻底。
   我捂在沙发里,一口水在喉咙口咕噜晃动了好几下,说不出所以然。人世间掩藏着很多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慨叹。女人面对人生的矛盾和痛苦,凄然求救于媒体。对,她想到了求救,一开始求救于给她带来温情的老人,现在求救于具有舆论压力的媒体。或许,她也是只是倾诉和发泄,她的身体需要打开一个缺口,让压抑了将近十几年的愤懑、不安、惶恐、甚至身体内蠢蠢欲动性欲的本能撕开来赤裸裸地展开世人看。
   我趿着拖鞋。夜很深,我不忍心再看见她禁锢在自己精神监狱里。帕斯卡尔说,每个人对于自己就是一切,因为自己一死,一切对于自己都死去了。也许那位老者就是用这样的价值评价来对待自己的。我困了,我先睡了,我对客厅里的丈夫挥了挥手。我在黑夜里咀嚼自己的自私,往事仿佛水墨画,在一圈圈晕染开来,直至我完全进入睡眠状态。漆黑,星寥落,虫儿低鸣,人间,还是回到最初的安静更好。
   又是夜幕降临,和朋友驱车出去。车从弄堂驶出拐弯时,忽然蹿出一辆电动车。一个男人,五十多岁,自然骂骂咧咧,横了几眼,恨不得要伸出脚踢几下汽车。男人的背后是一个女人,裸着青春的后背,她瓷实地抱着男人的腰,她仍陶醉着。我经常少根筋,我说,呀,女儿和父亲怎么这么亲热?朋友噗哧笑了,说,那是父女?你看那女人,这么妖娆,分明是只鸡。这几条小巷,盛产的就是这种土特产,天一黑,灯一亮,她们就开始忽隐忽现了。派出所出来扫过几次黄了,现在睁只眼闭只眼,市场需要嘛!
   我不说话。我又陷入了木讷状态。五十多岁的男人,骑着电动车,袭一身汗臭味、甚至有股尿臊味。他和这个风尘女子的暗合是借助于某种背景的推涌,而忽略了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男人臀部的赘肉挤压在电动车坐垫上,他骂人的口音是苏州方言,可以想见,他或许失业在家,老婆更年期,终日絮絮叨叨,他很需要一个释放生命的缺口。狭长的过道,幽暗昏惑的弄堂,他在前一瞬还是如枯叶一样憔悴和萎靡,而后一刹,烟花女子婉媚的笑容,让他还原了青年时的性情而心旌摇曳。
   汗味,弥留在秋风中,有点腥气。前面是一家水果超市,店门口一角扔满了腐烂的水果,果香中渗出酸味、臭味。都八点了,还有很多人在哄抢。水果营养好,现代人都注重搭配营养和养生之道了。
   回到家,丈夫说,你知道那天《人间》的最后结局吗?那老头那样决绝,逼着妻子离婚,正是想让她有新的人生路。当然他跟电视台签了协议,说一定要等到离婚证拿到手,才能放这个节目,让妻子和世人了解他的初衷。
   丈夫还说,最后,他拉了曲二胡,琴声挺凄凉。
   哦,我轻轻接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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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大多时候,对于这个世界,我们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或者一个群思妙想的哲人。面对过多的阿谀奉承,过多的趋炎附势,我们要做的只有逃避。逃避开一切混乱和肮脏,把心灵交给原野,交给绿色,和着虫吟,和着鸟鸣,伴随着前行和思考。或许,许多人都一样,在年龄行进到一定阶段时,都会爱上秋,走入秋,将意味着成熟和收获。而当一个人进入人生的秋季时,对于许多事,也就懒得去管,懒得去问了。那个对于老婆高声呵斥的童装店老板,那个同样喜欢秋的郁达夫,甚至那个忘年恋的老夫少妻,选择时,谁又会料到最后是那样不堪的结局?天凉好个秋,富含哲理的文字,理性的思考,考究的文字,读来让人深思。这样的文字,深刻有意蕴。编者倾情推荐。【编辑:温柔小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2271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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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温柔小娴        2013-02-26 12:27:56
  问好老师,感谢对流年的支持。
   期待更多精彩呈现。
一个热爱文字而不靠文字过活又不甘平凡的伪小资,一个不断在文字中寻找自我完善自我的80后母亲。喜清宁,崇尚简单。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2-27 09:32:00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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