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田力和他父亲偶然谈到小敏，他父亲说：“小敏到莲花来过，背一个小皮包。她完全长变了，不像年轻的时候，更不像小的时候。我本来想招呼她，她看了我一眼，好像不认识一样，我也懒理她。你认不得我，我也认不得你，有什么了不起。”
　　 田力“哦”了一声，心里一阵刺痛。不能怪小敏，都是他造成的，都是由于他的原因，使得他们两家的关系渐渐生疏起来，田力感到很愧疚，但又无可奈何。
　　
　　 二
　　 小敏的母亲是老师，从省城来到乡下教书，得了一种病，田力的父亲就教她练易筋劲，她的病渐渐的好了。他们两家的关系也密切起来，就像亲戚一样。小敏的母亲也姓田，出于感恩，就以兄妹相称。小敏的父亲是一个国营公司的经理，自然也叫田力的父亲为哥哥。田力的父亲清楚自己农民的身份，跟他们悬殊很远，没敢叫小敏的父母为妹妹和妹夫，而依然叫老师和经理。
　　 小敏叫田力为哥哥，叫他的父亲为舅舅。那时田力不懂得身份和地位，叫小敏为妹妹。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两小无猜。有一个片断无数次地在田力的脑幕里回放着，无论岁月的河流如何涤荡，都没有褪去色彩，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艳。
　　 田力和小敏一个含着吸管的一头，憋足了劲，猛吹着气。吸管很短，差点就嘴对着嘴了。田力的眼睛很小，像老鼠眼，笑眯眯的，小敏的眼睛很大，像夜空的星星，忽闪忽闪的。田力抱着小敏的肩，小敏抱着田力的腰。
　　 小敏突然将吸管吐了出来，推开田力，边擦着嘴边说：“我吃到你的气了。”
　　 “哈哈，你输了。”田力说。
　　 “我们重来，不要吹气，我们来吸气，你肯定输。”小敏望着男力说。
　　 “肯定还是你输。”田力不服气地说。
　　 他们又一个含着吸管的一头。田力用力一吸，一股气流一涌而入，他被呛了，连连咳着。小敏嘿嘿嘿地笑过不停。
　　 “好哇！你骗人，耍赖，你说吸气，你却是吹气，我饶不了你。”田力说着就去抓小敏。
　　 小敏侧身一让躲开了，然后就开跑，但没跑几步就被田力抓住了。
　　 “我不骗了，不骗了，以后再骗你是小狗。”还没等田力开口，小敏就一连气说着。
　　 “好，再骗是小狗，我们拉拉钩。”
　　 拉完钩，小敏问道：“我的气是什么味道？”
　　 田力望了望天上，想了想，说：“是薄荷的味道。我的气呢，是什么味道？”
　　 “好臭，说不出来的味道。”小敏说，“我以为我的气也是臭的，你臭了我，我也要臭臭你，所以我喊你吸气。”
　　 “你吃了薄荷糖的。我吃了薄荷糖也不会臭。”
　　 “我还有。”小敏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薄荷糖递给田力。
　　
　　 三
　　 小敏后来随母亲回到了省城，但每到春节，她也要随父母来田力家拜年。田力后来到省城读中专，有时星期六或星期天也要到小敏家里去。小敏的父亲对田力说：“你现在专心读书，也不要去担心工作的事，以后我们会想办法。”
　　 田力没有想那么远，没有担心工作的事，他想的是小敏，每次去，就是要想看看小敏，看到小敏，心里就突突突地直跳。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小敏。
　　 小敏的脸上泛出了红霞。
　　 小敏给田力夹菜的时候，她母亲恨了她一眼，随后又笑着说：“我来夹。”她母亲往田力的碗里夹了很多菜。吃完饭一会儿，小敏就被她母亲支走了。
　　 小敏的父母看出了田力的心思，他们用惊异的目光互相对视了一眼。那一眼深深地刺痛了田力，让田力从幻梦中清醒过来，让他看到了他和小敏的不可逾越的鸿沟。小敏那么美，那么高贵，真的就像公主，就像天仙，而他是那么卑微，像一个乞丐，像一个小丑，他感到强烈的自卑。他不能在那无望的深渊里陷得太深，他必须离开她，他不能再见到她，他不能让他的疼痛和自卑疯狂地生长，但是，他也要让他们知道，他会有出息的。他于是写了张纸条：“我不是饭桶！”悄悄地用碗压在桌上，然后就离开了。
　　 后来田力才觉得不该写那张纸条，他更没有脸面再到小敏家里去。后来纸条的事又传到他父亲耳里，他父亲狠狠训了他一顿：“人家好心好意的，你却说出一句不沾天不沾地的话，你不是饭桶是什么！”他不知道田力的心思，田力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毕业时，要分配工作了，田力的父亲要去找小敏的父亲，被田力阻止了。
　　 “我会自己闯出一条路来。”田力犟着说。
　　 田力于是被分配到了区乡，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几年后，他也调到了省城。他父亲对他说了好几次要他去小敏家看看，他也觉得从礼节上应该去看看，他也想见小敏，但又怕见小敏，他虽然觉得自己不是饭桶，但也不是金桶。他旁敲侧击，知道小敏在外地工作后，才买了点水果到她家里去看了看她的父母，很别扭地在那里吃了顿饭。
　　 小敏回来的时候，到他的单位找过他两次，他回避了，他觉得自己依然不是金桶。
　　 田力在省城呆了几年，又去到很远很远的海边，并在海边定居下来。小敏的父亲听说田力在海边发展得不错，给田力打了几次电话，表示祝贺，并对田力说回去时一定要到他家里去。但田力再也没有去过，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田力的小孩和小敏的小孩都已经长成当年他们用吸管吹气时那么大了。
　　 但小敏为什么不招呼田力的父亲呢？难道因为他现在已是别人眼里的金桶，傲慢的金桶？他又该如何解释呢？
　　 田力苦笑着摇了摇头。
　　
　　 2009-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