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旬的一天，我接到六指的电话。在通话中，他一直说想见我一面。我问他有要紧事吗？之后就是一片沉静……
　　 六指是我小学同学，又是前后邻家。小时候我俩黏得跟一个人似的。六指和我同岁，只是生日比我略大。我常对六指说：“我是弟弟，你是哥哥，你要保护弟弟。”六指听后，总是嘿嘿地傻笑，这时他腮帮上总露出两个酒窝来。我喜欢看到他露出酒窝的样子。我常常对着镜子，做出不自然的笑来，寻找那一对酒窝。然而每次过后，留给我的只是一对平滑的腮帮。六指长得不是很白，是“黄脸婆”那种肤色。在我心里总觉得这种肤色是不健康的表现，对六指却不这样想。
　　 小学时，我们男生常玩一种骑马子的游戏。所谓骑马子就是一人先用左手搭在另一人的右肩上，然后用右手握住另一人的右手组成一对。在起跑线前方设置一终点，由许多对排在起跑线内。专门由两人担任裁判，一人在起跑线处喊“准备、开始”，一人在终点处喊“停”。我总和六指组成一对，只有和他我才能当驾驭者，也只有他肯愿意被我“驾驭”。在一次骑马子游戏中，裁判已经喊过开始，六指却还像在梦里，呆呆地看着前方不动。看着他们一对对向终点冲去，我心里急得直跺脚。我使劲拍了六指肩旁一下，他像离弦的箭带我跑起来。然而那次，我们却没得第一。六指看着我落寞的样子，走到裁判前请求改判，让我们得第一。我在一边看着裁判不停地冲他摆手，之后就是两个人厮打起来。我趑趄着，看着六指被裁判压在身下，雨点般地拳头落向六指身上。而我只是趑趄着。事后六指退学了，那年我们上小学五年级。
　　 小学三年级的那个冬天，学校安排每人交三十斤柴禾。在农村，冬天取暖是用煤炉的。我们的教室和村里的房子一样，只是南北都改换成了玻璃窗。把煤炉摆放在课堂上，加上多节烟囱抵进教室凿得后墙上。这里是煤烟的通道，经这里漫出屋脊上的出烟筒。筒是用泥土烧制的，在外围镶了一层瓷。我们常在上课之前将教室里搞得烟气横飞，不得不打开门窗。老师上课时如果看到，那就只有挨批的份了。谁是当天的值日生，那就更悚了。任务下达后，在当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闷闷地低头走着，突然感觉肩膀被拍了下，回身一看是六指。六指傻傻地冲我笑着，那对酒窝又出了来。很美。“弟弟。”六指眨着眼睛一蹦一蹦地问我，“三十斤柴禾咋整？”“你看……？要不……？”我慢吞吞地回道，“家后小山上那棵快枯死的柿子树你看怎样？”话后我俩沉默了许久，还是六指先开的口，说：“好……吧。”
　　 后山腰的那棵歪脖市树，听大人说是一姓徐人家的。我和六指没上学时常到后山玩耍，爬的树也是那棵歪脖。歪脖像极了峭壁上的迎客松，没了立姿，像个老人似的显得很和蔼。歪脖树下的主干已经枯烂一半，呈半圆形。由主干分得枝杈也失去了活力，每年霜降摘柿子时，总是少得可怜。到家后，我找了一把斧子兴冲冲赶到六指家，见他正从库房中翻出一把小锯，锯齿锃亮锃亮的，看着看着心里发起虚来。我们到歪脖树下时，夕阳衔山，半露着脸儿，绛红绛红的。六指在树下朝四周瞭了瞭，轻声地对我说：“弟弟，你在下面看着，我上去锯几枝。”六指将锯把插进后腰带间，两手抱着歪脖树像蜗牛一耸一耸爬着。到树上，六指挑枯死的枝干锯起来，屑沫纷纷攘攘地飘起，在空中像小精灵舞动，不少落在了六指的发间，成了一层膜。六指从树上下来时，夕阳已经落山了。我们看不清修理，一人一前一后各拖着一大枝下了山。
　　 户主找上门时，我恰巧不在家。事后听母亲说户主非要带我俩见校领导，让学校通报。我问母亲，“六指怎么样？”“那天六指正好在家。看到户主愤怒地样子，一个人全揽了下来。六指当众被父亲好一顿打。”母亲伤感地说着，“当时我在场。”听完母亲的话，我的心越发沉重起来。
　　 六月中旬我特意回了趟家，想知道六指见我有什么事。当我再一次见到六指时，看到的是躺在床榻上的六指。床榻上的六指变得很憔悴，但全身很整洁。柳指依旧傻傻地对着我笑，我又看到了他那两个浅浅的酒窝。很美。我问六指母亲，六指这是怎么了？他母亲告诉我六指瘫痪了，再也不能下地走路了。“今年初六指得了糖尿病，在一次集市上忍不住拿了几块夹心饼干，被卖主踹倒在地，造成了现在的样子。”六指母亲补充说道，“他只想吃甜。”最后他母亲告诉我六指退学是因为耳聋。我不禁又想起了骑马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