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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专栏*空庭』无边的行走(散文)


作者:葛芳 秀才,2305.5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323发表时间:2013-02-28 08:24:04

『流年专栏*空庭』无边的行走(散文) 1.
   我梦见火车。火车在我的深夜尖叫。纷披的树叶无声地在尖叫声里坠落。这一系列黑白幻像,并非没有来由。就像荆棘鸟把刺深深扎进喉间,是渴望已久,疼痛已久。
   我常在窗口遥望远方的梦。它散发着清辉。我的柔软期待,也在清辉里显得簌簌可怜。我看见梦像达利画的钟,软面条一样挂在树枝上,
   我终于接到一份家教。每天到一户人家,辅导五岁的女孩弹钢琴一小时,价格十元。实际上是很低廉的报酬,我接受了。男主人不胖,满口的牙被烟熏得黄渍渍。女主人下巴很尖。小女孩属于神经质的一类,面颊上胖胖的一团,发狠的时候会砸钢琴。我进出他们家的时候经常会嗅到异味,如吵架的烟火气。莫名其妙特殊男人的气息。这是我第一次深入苏州本地人家中。我却像狗一样敏锐。我仿佛是停留这家人心脏边上,听到心脏周围血管怦怦怦激烈的律动声。有时,我会发现女主人的颈脖里有丝淡淡的血痕,她急急地逃脱我的眼神,出门买菜。我在纠正小女孩手型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这是她丈夫还是情人所为?二者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
   有时,我很讨厌自己的委屈求全,或者无意识地窥探别人隐私。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只想攒钱,趁着暑假走一趟丝绸之路。我要去看看敦煌,看飞天如何轻盈地舒展。校园的操场,不是很黑,我绕着它走了一圈又一圈。夜的气息。树木的气息。我假想着遥远的行走,在霍霍风声里,我听见夜莺的呼唤。
   男主人是做饭店生意的,有时我负责把弹完琴的小女孩带到他店里。他叫服务员给我端上一盘蛋炒饭,葱蒜搭配着,我沉默地扒了几下便算吃完。饭店做菜的里间有点肮脏,瓷砖滑腻腻。我想我又省下一顿饭钱。
   我夹着一堆书,行色匆匆。我回到宿舍,桌上乱七八糟一堆化妆品,姐妹们又盛装出去约会了。约会是多么令人心醉啊!楼下传达室的喇叭一喊,某某某,有人找!被喊的人无限风光,整栋楼都明白她要去赴约了,于是风摆柳一路小跑。而对面宿舍的几个女孩,始终是腌制在坛子里的咸菜,没有人想到拿出来享用。于是她们锻炼出了嗑瓜子的绝招。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调频栏目,一边一颗接一颗往嘴巴里送瓜子,没有丝毫喘息。瓜子壳纷纷扬扬,厚厚一层,铺满了宿舍地板,犹如雨后的花瓣,写满了伤春的哀怨。
   我也有些落寞。我只是想,我的远行倘若无人相伴,那累了,渴了,会加更顾影自怜。
   我积累着我的情绪,只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月光里,我躺在宿舍蚊帐中,听见后面的男生楼传出幽幽箫声,我假想着,男孩的五官,绝不是丑到极致的那种。男孩每晚都要吹上一段,或许是在练习过程,到最后,箫声里充盈着情感,它在月色里飞翔,和我的心缠绕在一起,飞得愈加飘逸、别致。
   有时,我在箫声里入睡。很香甜。梦里那列呼啸的火车带着我,穿越千山万水。我看见沙漠、草原、湖泊。有牛羊在奔跑,喝水。还有天空中盘旋的鹰,一个俯冲,飞越山坳。月牙泉静静躺在鸣沙山怀抱中,它是沙漠中一滴清澈的泪水。
   女主人,匆匆忙忙把我召唤去,给我结算工钱。我发现她颈部里的血痕还未痊愈,却又添了几条新痕。女主人说,很抱歉了,我们有另外打算,所以明天起你就不用来了。哦,我嗫嚅着,并未有太多的意外。我最后一次送女孩到饭店,因为不需要再弹钢琴,她兴奋得像一只撒欢的小马驹。我给她买了棒棒糖。她抿着糖,讨好似得告诉我一个秘密,说,爸爸妈妈要离婚了!是吗?我捏着她胖乎乎的手掌。她说,爸爸的饭店也要关门了。他——女孩偷偷趴在我耳朵边上,说,他要去做公墓生意,就是把地啊碑啊卖给死人!
   女孩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上厕所时偷听到的,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爸爸啊!
   分手的时候,小女孩的早熟透露出来了,她挥舞着手帕,不停喊着:芳老师——芳老师!她喜欢这样叫我,我也任由着她叫。我走了很远,女孩隔着玻璃窗还在叫我,我回头,看着她童花头发因为跳跃,而在尘屑中飞扬着。我的心绪,忽然被伤感牵制着,几乎不能言语,我也不停地向她挥手!
   那挥舞着手帕的姿势,和童稚的呼声,以及男生宿舍楼的箫声,像经过蒙太奇的组合,定格在我的脑海,在我即将北上的冥想中注入了一丝苍凉,和几许幻影。
   2、
   有事没事,我喜欢坐在校园的草坪上,听张楚的一首歌,题目叫《爱情》。其实他根本不在唱,是在说,充满感情的叙说,他说:
   “你坐在我对面,看起来那么端庄。我想,我应该也很善良。
   我打了个哈欠,也就没能压抑住我的欲望。这时候我看见街上的阳光很明亮。刚好这时候,你没什么主张。刚好这时候,你正还喜欢幻想。刚好这时候,我还有一点主张,我想找个人一起幻想。
   我说我爱你,你就满足了。你搂着我,我就很安详。你说这个城市很脏,我觉得你挺有思想。你说我们的爱情不朽,我看着你就信了。
   我躺在我们的床上,床单很白,我看见我们的城市,城市很脏。我想我们的爱情,它不朽。但上面的灰尘,一定很厚。
   我明天早上打算离开,即使你已经扒光了我的衣裳。你早晨起来会死在这个床上,即使街上的人还很坚强。”
   叙说到最后,张楚已经没有气力继续叙说,他声嘶力竭地唱了两句:离开——离开。张楚已做好离开的打算,于是他真的离开了。当然,离开是需要智慧和勇气的。穿越过阳光,我发现校园的操场上,躺着一对对恋人,他们的洁白如这首歌所传唱的一样,看不见一点虚伪的影子。男的,为女的掸去衣服上沾染的草屑子;女的,将吃的东西,塞到男的嘴巴里。他们吃吃地笑,树木、天空、草地,还有远处的我,静默无言。我想,他们的爱情,此刻还像晾在阳光底下的床单,干净而芬芳着。
   3、
   登上T52次开往西北的列车,听那火车一声长鸣,我忽然想起了食指写于1968年的一首诗《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一声尖厉的汽笛长鸣/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突然一阵剧烈地抖动/我吃惊地望着窗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妈妈綴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因为这是我的北京/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当食指在特定环境念这首诗时,两个女生还没有听完就跑出厨房,站在黑夜中放声大哭。知青时代,也成为我永远的缅想。我记得那本书的封面,一只特写手,死死地想抠住什么,画面很模糊,看不太清,又像是在女性的乳房中死命的抠,深陷的凹处,还原了手的力度——那是种挣扎、喘息、呼唤、愤怒。书的题目是《沉沦的圣殿——中国20世纪70年代地下诗歌遗照》。我在一个不经意的小书店里购得,老板爱诗,推荐了此书。
   我坐在硬卧车厢里。燠热的南方,连风也是粘稠的。昏暗的灯光,嘈杂的人群,来往走动的列车员,构成了含混、逼仄、窒闷的空间。我看见自己的脸,印在玻璃窗上,陌生里带着不知心向何处的惶恐。对面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不怀好意地盯着我,还故意搭讪。我沉默着,我听见火车卡塔卡塔在枕木上疾驰的声音,我的脸如同水的波纹,在窗户上漂流,我对着黑暗,默想,应该过蚌埠、徐州、再下去是郑州了。
   男人想方设法把他的腿伸过来。我很嫌恶。我借着上厕所的时候,挤出来,拼命在火车车厢奔跑。我绕过了一个个身躯、一个个脑袋,男的,女的,愁苦的,哀怨的,嬉笑的,麻木的,他们全都没有缘由地被命运丢置在一起。有人腾出一小块地方,架起一块小木板,素不相识的几个人打起了扑克。也有人独自摆出一瓶二锅头,啃着鸡爪,很入味。
   我跑累了。我不知道,哪儿才是我最适合我呆的地方。我愤怒那个男人的眼神和猥琐的动作,逼迫我离开。我现在所有的孤苦,都应他而起。
   火车像一根缀满了垃圾的下水道,只不过,横了过来。黑夜里,它做着最有力的蠕动、伸缩。在穿透中国深沉的大地上,挺进。
  
   4
   我给寂寞的远方写信。
   在车厢的餐厅里,我还在写信,字迹洒脱、笔力遒劲,没有人看得出它是出自女性之手。我小心翼翼地用胶水封口、贴邮票。然而我却不知道收信人是谁。收信人不明?还是我玩着一个无聊的游戏?我却是那么乐此不疲。
   我很庆幸自己,在经历了一团焦虑灰浊的挤兑后,我发现了车厢餐厅!在黑夜里,它是那么安静地向我敞开着,像只停歇在树梢的白蝴蝶,张开了羽翼,专程在等我的到来。
   我伏着背,继续写,餐厅的灯光黯淡极了。写信时,我经常改变叙述方式,或者用第二人称,或者通篇都是独白,或者讲着毫不相干的第三个人的故事。写字就像说话一样,太流畅了!白天的沉默是种表象,实际上我内心的念想却是汹涌澎湃。我常捏着一支笔,写得两颊绯红,仿佛我面对着我的情人,絮絮叨叨,诉说着琐碎的小情绪,耍着小性子,而他只是爱怜地捏着我的脸蛋,轻声说:瞧你,傻的——那拖长的语调,我知道,他爱我爱得侵入骨髓。
   可怜我——始终是假想着我衰微的爱情。我有时想,收我信的人,落到最实处,可能是吹箫的男孩,他的箫声伴我沉睡,尽管我不知道他高矮胖瘦俊丑,这都无关紧要。他多情的手和嘴,已在月色中,夜夜让我的灵魂远翔。
   又也许,我的信落到一个西北汉子手中,他骑着一匹以青海暮云为鬃毛的马,涉水而来。他的轮廓在夕阳的映照下,刚毅而鲜明。信的内容,他只能看懂一半,但是他隐约猜懂了,有一个江南女孩,正携一颗焦虑、彷徨、纯粹、倔强的心,隆隆北上,刹那间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扬鞭前奔,决定到西宁车站迎接远方的客人。
   又或许,收信的人是我倾慕已久的教授,他正值四十,家庭事业都顺得理不出一丝皱褶。他打开办公室门时,经常会发现门底地隙缝里塞着不落款的信。他躺着转椅上,呷口茶,舔噬着女孩的每一个字。字,像枪膛里射出的子弹,一颗一颗射击在他的心上,或者温柔或者粗砺,让他血管的里奔涌得更加酣畅。甚至,他想一把抱起给他写信的女孩,撕开她的衣裳,给她渴望已久的蹂躏!可是,女孩最狡猾的地方,就是她不留姓名!这让他很头痛,甚至想得发疯,他在听他讲课的几百张面孔中搜索,发誓要搜索出让他奔涌的女孩。可是,面孔一张又一张,它们根本无法和那些字中所传达出的质感相呼应。他又去翻学生厚厚嗒嗒作业,企图校对笔迹,纸张像雪片般飞舞,女孩的脸隐匿在尘埃里,这让他心力交瘁又魂不守舍。
   我还在给我亲爱的教授写信时,车厢餐厅的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女乘务员,扳着凶巴巴的一张脸,吆喝着我离开。她“哗”地一声,十分麻利地打开窗户,一阵风,吹涌进来,霎时卷走了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信纸,我写给我教授的信,就这样,毫无感情色彩地被吹卷到一片荒原之上。
   5、
   我在武威。我在张掖。我在天水。我在酒泉。我在柳园。
   柳园的车站破败,小的可怜,很难想象,它和敦煌有着什么姻亲关系。一个拉车做生意的女人,问我上不上中巴车,去敦煌市,去莫高窟。她缠着我,殷勤地帮忙背包。我思忖了一下,上了她的车,好歹女性与女性之间,不必存在太大的戒备。
   车子在茫茫戈壁上跑起来了。我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李白所指的“近乡情更怯”,这不是我的故乡,我却要热泪盈眶!沙砾和卵石交错着,红柳一丛一丛,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全都跳进了我的眼睑。我把窗户玻璃开了一丝缝,风浩浩荡荡,填满了我的胸怀。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我脑海里,有箫。我想告诉那男孩,原来,把心,彻底地丢掷给一片粗犷,是多么舒坦与纵情啊!
   在异乡的黄昏,我又痛彻肺腑地思念我的教授。我看见落日溶溶,它大气、壮美、忧伤地抚摸着每一寸山水,我亲爱的教授,你可知道你的女孩正在西北广袤的大地上愁肠百结?
   6、
   我甚至渴望我和教授私奔了!我们坐在颠簸肮脏的长途汽车上,车子开在天山的盘山公路上,俯身一望,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天山到处是树。针叶林,阔叶林。最多的雪岭云杉,它们攀坡漫生,绵延不绝。很有可能那时,意外发生了!车子坠入悬崖,我和教授落在松涛中,绿波起伏着,我和我的教授开始做爱,在山川丛林的大美中疯狂做爱,酣畅淋漓,而不为人知。
   也有一种可能是,我们和车子血肉一团,残骸不分,没有人辨清这四十多个乘客谁是谁,谁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到那里去?我和教授分别从这个世界上意外地消失了,没有人会发现我们营营苟苟的秘密。我们的肉身带着罪恶与无止境的欲望,已消融到虚无的尘埃中,而灵魂,依然远游。
   群峰一排接一排地倒卧在了黑暗之中。
   黑暗中,又有人目光灼灼地捕获着我。我在黑暗里,冲他邪恶地笑,那人,霎时像被阉割了一样,沮丧着他的阳具。
   我的教授,在阳光乍泄的书房,关紧了门,他跟他的夫人说,他要完成一篇书稿,没事的话,千万不要来打搅。夫人的脚步远去后,他返身上了保险,然后,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裤裆,独自忘我地享受性的快乐。当然,他的脑海里,是女孩散发纷披忧郁的眼神。但也极有可能的是,他昨晚在OK包房里放声高歌时,怀搂着的一个长睫毛小姐。小姐的胸部高高挺起,她刚花了三个月的辛苦钱而幸福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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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无边的行走,无边的思索,灵魂游逛,形散而神不散,是这篇文字的特点。一个充满渴望的女孩,即将远行。不管是所辅导学钢琴的女孩的离婚的父母,还是每晚听到后面的男生楼传出幽幽箫声那吹箫的男孩的模样,给即将的行程带来几丝苍凉和几许幻影。不管是想象中的爱自己的男孩,还是幻想中爱恋着的中年教授,还是火车上那个猥琐男,都是行程里思绪放飞的点滴。特别是对那教授的虚幻的爱,更是把想象发挥到了极致,甚至发生车祸翻入山谷,还在松涛中的大美中疯狂做爱,酣畅淋漓而死去。女孩甚至虚幻着教授想到自己时有荒唐的自恋行为。西北之行的亲眼目睹所见所闻,更是让孤寂的旅行多了冰冷和迷途、困惑和迷惘,人性的丑陋面在女孩面前被剥离的淋漓至尽。敦煌的佛相庄严,通透感悟佛教僧人的嘉言“欲望与执恋是令我们感到痛苦的原素。在消除了此二者时,我们几乎没可能会不快乐自在。”,从而释然。通篇文字格调沉重而结尾阳光,让读者跟随作者在跳跃式的思维片段中一起几经沉沦提升,如迷途的羔羊,通过万里行走终于被教化,给人启迪。推荐赏阅。谢谢赐稿流年!【编辑:山地731828829】【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229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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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山地731828829        2013-02-28 08:28:00
  细品细读,方能领会。感知一二,开卷有益。谢谢作者。顺祝蛇年快乐!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3-01 08:31:13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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