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紫默站在窗边注视着窗外，对面那栋教学楼顶层几乎每天都会在同一时间出现同一个身影，黑色的长发轻扬，高挑的个子，习惯性的白色衣裤。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连续一个多月的时间陈紫默一直都可以看见她站在楼顶眺望。
　　 这是陈紫默转学来到这里后第一个让她印象深刻的女生。在这所普通的女子高中，不普通的女生有很多，比如性格极度男性化外表却娇小可爱的女生，或是每天有豪华轿车接送的千金大小姐，这些都是曾经的学校遇不到的。学校的另外一大特点是任教老师几乎全是男性，除了医务室和财务室，几乎看不见女老师。因为这种特殊的师生比例，所以自学校创建以来师生恋的故事就是校园的固定话题。
　　 窗边的陈紫默是美女群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个体，还算不错的外貌，中等身材，成绩中上，连一贯被视为焦点的身高也被篮球队的那群女生比了下去。当然，陈紫默在意的并不是过人的天赋或者迷人的外表，她需要的只是在众人里脱颖而出，从而让别人记住自己。就在她站在窗边思索着这些的时候，她注意到了对面教学楼顶的那个女孩。
　　 那栋教学楼只有十层，据说是二年级的学生在使用。从陈紫默注意到这一点开始，她就发现那栋教学楼顶总有一个女生会在同一时间站在那里眺望。即便距离比较远，她依旧能感觉到那种姿态所透出的一种与世隔绝的寂寥感。陈紫默一直这样注视着她，脑中忽然有种想要认识她的冲动。她的内心不断挣扎，但始终没有勇气走到她面前。
　　 那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还是那个时间，陈紫默站在窗边等着她出现。她没有来，陈紫默等得有些焦急，她思索着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会失约。她有些自嘲般地笑笑，就好像真的是那个女孩失约了一样，搅得她心里很不安。
　　 午休快要结束了，陈紫默终于按捺不住跑到了对面的教学楼顶。她没有遇到那个女孩，这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因为她今天根本就没有来，然而她心里却异常失落。陈紫默站在那个女孩平时最喜欢的地方眺望，彼时高楼、湖泊、树木都是那种简洁明快的线条，整体的颜色明而不艳，清新之中透出一种纯澈感。这些都是她平日里认为最普通的东西，竟不知换一个角度来看就会这么美。
　　 “那个，你认识她吗？”身后突然有个清甜的女音响起。陈紫默回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孩，好似陶瓷娃娃一般的脸孔和皮肤，浓密的黑发，眼睛黑得发亮。
　　 “你说的是谁？”陈紫默面露疑惑。
　　 “就是每天都会来这里的那个女孩，你认识吗？”女孩又重复了一遍。
　　 陈紫默摇摇头。
　　 “哦！”女孩应了一声，转而又说“那个，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陈紫默。你呢？你们认识吗？”陈紫默朝她缓缓走过去。
　　 “徐玉雪。她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所以就来看看。据说她跟我一样都是最近才转校来到这里的。”徐玉雪说完望了望那个女孩时常眺望的方向，眼中有一丝迷茫。
　　 “是吗，我也是最近才转校的！”陈紫默笑了笑，忽然意识到她们之间有一个极好的共同点。
　　 “我在一年九班，你呢？”徐玉雪也笑了，露出好看的酒窝。
　　 “一年五班。”陈紫默望着她，陡然觉得心情愉悦起来。
　　 “那个，有时间一起玩吧！现在已经快上课了，我先走了！”徐玉雪又是清甜一笑，转身往楼梯口走。
　　 陈紫默望着她的背影，又转身望了望那个女孩平时最喜欢的位置，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让她觉得虚无。
　　 自她来到这里后，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还剩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只记得每天能在同一时间看见同一个身影，那个身影透出一种恍若隔世的距离感，但却让陈紫默想要去亲近。攀比、注视、名誉，这些东西都很遥远，她想要被人注视，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不是渺小的，可是她找不到方法。然而那个女孩是脱离了这些东西的，迎风而立的那个身影让陈紫默觉得纯粹。陈紫默觉得只要自己认识了她，自己也会变得纯粹，因为她的存在让陈紫默觉得安宁，内心有远离纷争的踏实感。
　　 这样想着，也便这样等着。陈紫默每天注视着空空的楼顶，一天天数着自己的失落。
　　 她没有再来。陈紫默突然觉得生活好像少了什么。
　　
　　 周休的午后，陈紫默独自走在街头，找不到人陪同。兀自站在街角抬头仰望，阳光热辣辣地穿透她的眼，一种灼热的疼痛感由裸露的皮肤传递至大脑。她微米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的云朵，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右手腕上银色的手链泛出寂寞的光，恰好映出她此刻的心情。
　　 “诶，殷小瞳。”陈紫默听见身旁有人喊了这个名字，不由得回头张望。
　　 让陈紫默失望的是这个叫殷小瞳的女孩并不是自己熟识的那个朋友，她只是恰好与那个朋友同名。只是，在陈紫默回头的时候，她发觉面前这个女孩的身高与体型都与顶楼的那个女孩有着极大的相似。她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人，一种过度平凡的感觉让她觉得眼前的女孩并不是顶楼出现的那一个，但是身体却又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近了几步。
　　 那个女孩转过身来，陈紫默忽然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望见了她的脸，左边眼角下清晰的疤痕让陈紫默觉得可怕。
　　 待那个女孩走远，陈紫默这才转身注视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影真的和顶楼的那个女孩很像，但是她忽然不敢上前去确认。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城市很陌生，还有那所学校，也是那样陌生。她有些弄不懂自己索需的究竟是什么，就好像她看见的那些只不过是她的大脑形成的幻觉。
　　 就在陈紫默遇见殷小瞳后不久，顶楼又出现了那个身影，超脱而淡远，远离一切纷争。陈紫默远远地注视着那个人，忽然觉得身边的那些东西都与自己无关。某些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亲切。她忘记了殷小瞳这个人，忘记了街角那张可怕的脸，对此时的她而言，只要走到对面那栋楼，她就可以看见自己的方向。想到这些之后，陈紫默真的朝对面的教学楼顶走去。
　　 经过一年九班门口的时候陈紫默遇见了徐玉雪。她站在她面前，有很多人都盯着她们看。其实陈紫默一直觉得漂亮的女生受到同性关注的机会要比受到异性关注来得多，因为她们在羡慕完对方拥有而自己没有的特点之后，便会把自己的优势拿出来与对方的劣势相比较，从而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结论。这一点，在这所女校似乎表现得更加彻底。
　　 “喂喂，听说了吗，她是整过的呢。”陈紫默听见身旁有人这么说。
　　 “我说呢，怎么会有那么漂亮那么完美的人，原来是整过的啊，怪不得要天天化妆，老师说了不许化妆，她也每天照旧……”
　　 嬉笑声让陈紫默疑惑地望向徐玉雪，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该同她说些什么。
　　 “你要去对面顶楼吗？”徐玉雪望着陈紫默尴尬地笑了笑，如是说。
　　 “嗯。”陈紫默应了一声。说起来她只是从九班门口经过，然后不经意间看见了徐玉雪这才停下了脚步，她差点忘了自己是准备去顶楼的。
　　 “一起去吧。”徐玉雪说完拉着陈紫默往顶楼跑。
　　 待她们走到顶楼的时候正巧碰见陈紫默在街角遇见的那个女生，她眼角的伤疤让陈紫默回想起她的名字——殷小瞳。
　　 “真的是你！”望见殷小瞳的一瞬间，徐玉雪走过去激动地说。
　　 殷小瞳闻言打量了徐玉雪一眼，冷冰冰地说：“看来还真是冤家路窄。”
　　 “你为什么要到处说？”
　　 “说什么？”殷小瞳冷淡了问了一句。
　　 “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你到处说，又怎么会有人知道我整过容？”
　　 “看你那模样，想必已经认定是我说的了。以前因为我无意中跟他说起了这个事，你就找人划伤我的脸，现在你又想怎么样，再来一刀？”殷小瞳说完望了陈紫默一眼，森冷的目光让陈紫默愣了一下。
　　 “那……那是我无意的，我爸爸说带你去整形医院，是你自己不去。”
　　 “呵…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跟你一样了。当初他说看中女孩子内心，无所谓外表，所以我才会提起你整容的事儿，没想到他那么快就不喜欢你不追求你了。”殷小瞳嘲讽般地说了一句。
　　 徐玉雪愤怒地望着她，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另外，也请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报复你才转校来到这里。恰恰相反，我是觉得女校比较适合我才选择来这里。这个学校那么多人整容，也不差你一个，我根本就没必要到处去说。”殷小瞳又补充了一句，说完之后便兀自离开，留下她们怔怔地站在原地。
　　 陈紫默茫然地望着身旁的徐玉雪，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彼时的天气仍是不变的感觉，陈紫默突然想起了顶楼的那个女孩，这才记起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向殷小瞳求证。也或者对现在的她来说这些根本不重要，因为殷小瞳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与世隔绝，所以她不想知道答案。
　　 自那次的事情之后，有关徐玉雪整形的话题就在校园里传开了。但是没过多久，这个事情就被大家抛在脑后，再次引起大家关注的是某个班的某个人和老师谈恋爱的话题。而徐玉雪也终于因祸得福，再也不用担心有谁揭她的伤疤。
　　
　　 时间一天天过去，陈紫默在班上依旧没有交到朋友。虽然曾有人找她说过话，她也有找别人，但她好像一直无法融入这个集体，一种莫名的隔阂感挡在中间，让她觉得压抑。看见别人都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她总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
　　 她习惯性地站在窗户旁边，也习惯性地注视着对面的楼顶。只是这一次很奇怪，她不知道是自己看花了眼还是怎么的，顶楼竟然有两个身影站在那里。望见她们即将离开，陈紫默匆匆跑到了那栋教学楼。
　　 彼时的顶楼只剩下一个人。听见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那个女孩以不变的姿势注视着前方，没有回头。
　　 片刻的静默之后，她自顾自地说：“是你吗，小瞳？”
　　 陈紫默听见她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也便沉默了。
　　 “是谁？”那个女孩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这样问了一句。
　　 “那个，很抱歉，吓着你了。我叫陈紫默。经常看见你在这里，所以就来看看。”陈紫默说得坦诚。
　　 “哦。”女孩应了一声，不由得笑了笑不再言语。陈紫默也跟着沉默了。
　　 就在这个的时候，楼梯口再次响起了脚步声。陈紫默扭头便看见了殷小瞳，她眼角处的疤痕依旧清晰，陈紫默一眼便认出了她。
　　 殷小瞳望了陈紫默一眼，兀自走到那个女孩身旁轻声说：“立夏，他们来接你了，我送你下去。”
　　 “嗯。”女孩说完缓缓转过身，而后伸出一只手。殷小瞳熟练地牵起她的手，两个人也便慢慢往前走。
　　 陈紫默愣了一下，盯着面前的两个人看了许久，不由得脱口而出：“你们……你……认识啊！”
　　 刚问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真正的陌生人是自己吧，结果她倒像是跟那个女孩很熟一样。
　　 “嗯，很早就认识了。我叫柳立夏。”女孩轻轻一笑，然后朝陈紫默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陈紫默注意到她的目光，渺远而空洞，仿佛什么都没有。
　　 “哎呀，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呢，我练了很久才可以做到这么熟练的。”女孩轻轻笑了一下，不由得低下了头。
　　 “她看不见。”殷小瞳望了陈紫默一眼冷冰冰地说。
　　 “可我每天都……”陈紫默本想继续说下去，却不料殷小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也便住了嘴。
　　 “我每天都在听风景！”柳立夏说完笑了笑。
　　 “好了，我们该走了！”殷小瞳又催促道。
　　 “嗯。下次我一定可以做得更好，不仅可以通过声音辨别你所在的方位，还可以根据周围的声音来描述面前的景色，不会再让你怀疑我看不见了！”柳立夏又补充了一句，这才同殷小瞳一起走进了楼梯间。
　　 陈紫默望着她们的背影，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超脱感。也在这一瞬间，她终于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索需的是什么。
　　 天空依旧如初，灰蒙蒙的蓝，散漫的云朵，偶有鸟儿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