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一股浓浓的寒气逼上来。
　　 母亲蹲下去，打开了火炉子下面的通风盖，用火钩掏了些煤灰出来，可能是灰尘一时有点大，她被呛得咳了起来。
　　 “妈，还不睡么？”我从被窝探出半颗头来，眯着眼瞧见母亲佝偻的背。在火炉子上，点着一根红色的蜡烛，倒不是没有电灯，只是母亲怕我见光睡不着，专门点的。她说，她要赶在我离家之前给我纳一双新鞋。
　　 烛光微弱，母亲一双老花眼吃力地盯着针的来回。她拿起身边的剪刀将蜡烛分散的烛芯小心地剪去一些。烛光稍微变亮堂了点，母亲闪闪烁烁的影子映在墙上，像无声的胶片电影。我恍惚中看见母亲这些年来为我操劳忙碌的身影。
　　 多少年了，母亲还是那么钟爱自己纳出的布鞋。这其实并不省事，先要打好鞋背，还要去集市上买好鞋底，材料备足之后，量了尺寸，才能正式动手。回家前的半个月，母亲就嘱托来市里的同乡人把我鞋的尺寸捎回。
　　 其实这一次我回家，别有要事。
　　 大专毕业后，我被分配在一个小县城，在县里呆了几年，我到了县辖的一个乡里，那里可算是一个“清水衙门”，乡政府门可罗雀，来往办事的人一年也没几个。乡里其实只有几个自然村，村落散落在太行山某条山脉的各处，与外部世界的联通也只是几条曲折的山路。
　　 在那里，我收获了自己的爱情，也算不枉那段清苦岁月。她是副乡长，也是某市的一所大专毕业，我们一起共事，在这一个小小乡里，当官的全没有架子，也无需摆架子。她说她看上我有才华，我有自知之明，自己只不过是闲暇时间爱写点文字罢了，虽然有的也在一些报纸上发表过，但这也真算不得什么才华。
　　 我对她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但在一起久了，觉得一辈子如果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在身边倒也不错，于是渐渐更增添了几分喜欢。三年之后，我们双双被调到城里，这下可算是熬出头了。
　　 我深知自己的家境，虽然自己已经三十出头，可并不敢开口先提结婚的事。上个月我说要回老家，她竟然先和我提出了要结婚的事，她倒无所谓，只是她的母亲给男方开出了条件：一是不能有兄弟姐妹，二是家中不能有老人。
　　 在家中，我是“十亩地一颗谷”，并无兄弟姐妹。但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岂能辜负？
　　 越想心越乱，自己在炕上辗转。母亲察觉出我的动静，帮我掖了下被子，让我早点睡。
　　 “明天要早起赶车，还是早点睡吧，鞋子就快纳好了。”
　　 我仍旧没心思睡觉，索性坐到母亲身旁。“妈，你这手艺一辈子都没丢，我爸以前的鞋都是你一手纳的吧。”
　　 “是啊……”母亲轻轻地说了一句，随后又叹一口气。“总算你长大成人，如今又有不错的工作了，妈我就等着你娶媳妇抱孙子了……”最后，母亲咯咯地笑起来。
　　 “我，我其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既然我没有那样的条件，这门亲事还是作罢吧。
　　 “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没有……”
　　 “庆儿，你不是说在外面处了一个对象吗？什么时候把人家带回来让妈也瞧瞧？”
　　 我更说不出话来，一时泪如雨下，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时间又似乎过了很久，我坐在火炉边上，看母亲的手来来回回穿针引线，我把被子披在母亲身上，去开了灯。
　　 我说：“妈，她家要的条件很高，我高攀不起。”
　　 “什么条件？既然看上你了，怎么会提出很高的条件呢？”
　　 “我……我……她妈说男方家里不能有其他人，尤其是父母，嫌麻烦，她妈在机关单位上班……”
　　 母亲手里的针掉在地上，那声音震得我心痛。母亲弯下腰去捡，几乎从炕头掉下来，我慌张跑去扶住。
　　 母亲捡起了针，把鞋递给我，说：“庆，这鞋做好了，看合不合脚……”她将线头咬断，我看见鞋的封口处还有一些没缝上。
　　 我接过鞋子，在地上顿了顿，“大小正好呢。”
　　 “那就好，以后你自己穿上这鞋好好走路，我就不陪你了。不早了，你看天都亮了……”
　　 我知道母亲的意思，自己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酸楚。母亲推开门，外面已然白茫茫一片，下了一夜的雪。
　　 我穿着这新鞋踏出一步，在雪地里留下一双深深的脚印。我百感交集，猛地回头，双腿一软，唰地跪下，“妈——”
　　 母亲站在门口，泪中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