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晌午时分，梨家湾子的烟囱开始冒烟了，地里做活的村民陆陆续续回来吃晌午了。
　　 村东头龚大爷家突然传出一阵吵闹声，紧接着，院子门“哐啷”一声被撞开了，两个女人连推带嚷打着从里往外扭着出来。只见穿碎白花格子衣服的女人左手揪住穿蓝色衣服的女人长长的头发，右手使劲扯着对方的裤子，把里面的大红短裤露出一半截来了，由于短裤裆很低，屁丫也暴露在外。穿蓝色衣服的女人也是左手抓住对方的齐耳短发，右手扯着对方的碎白花格子衣领，上面的纽扣已经被撕掉，里边粉红色胸内衣极为刺眼。双方脚也没有闲着，瞅准机会就朝对方踢去。由于抓打激烈，院子里的鸡狗乱成一片，狗叫着闪在一边，鸡扑闪着翅膀飞不起来，“咯咯咯”叫着四处乱穿。整个院子内外灰尘纷飞，一片狼藉。
　　 院子里，龚大爷气得一边“啪嗒啪嗒”只管抽烟，一边招呼着院子里哭爹喊娘的两个小孩子。龚奶奶气得双手使劲拍打着自己的双腿，嘴里骂着：“没得出息的婆娘不知丢人！作孽啊！”
　　 早有邻居小孩跑到地里给正在干活的龚家兄弟报信：“你们的媳妇在家里打起来了！”
　　 “两位哥哥快去，我再做一会儿就回来。”年纪更轻的那个小伙子说道。
　　 两兄弟慌忙跑回家时，看到母亲正在指着乱抓乱打的两个女人怒喝道：“张翠兰，刘翠娜，你两个给老娘住手，你们还要不要龚家的脸面啊？”四周围拢了很多看热闹的村民，有几个上年纪的女老人也在指责她们不该打架，有啥矛盾可以好好说。因为是女人打架，那些男人们都远远地望着，并未靠近。
　　 两兄弟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闷声不吐气，各自去扳开自己媳妇抓住对方的手，各自把自己的媳妇拽回卧室去了。
　　 龚奶奶这才进了门，并随手把大门关了。随着关大门“嘎吱”的一声，外面的人群一哄而散。
　　
　　 （二）
　　 话还要往从前说起。龚大爷姓龚名大叶，同龄人喊他意思就是龚大叶，小辈喊他就是指龚大爷了。龚大爷生于一九四七年，老伴小他三岁。他与自己的老伴共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大儿子龚玉熊，二儿子龚玉龙，三儿子，叫龚玉虎，小女儿叫龚玉蝶。
　　 龚大爷在梨家湾子是有名的石匠，少年时就跟着一位王师傅学石匠，后娶了师傅的女儿，也就是后来的龚大妈。她嫁到龚家后，年轻时被人们喊成龚家新媳妇，后来叫成龚大妈，现在被喊作龚奶奶。人们倒把她本来的姓给忘了。由于龚大叶石匠手艺高，方圆几十里都会来请他做石活，听说当年县城盖大礼堂时，他都被请去做石活，还是坐吉普车去的，这曾经是他很自豪的一件事，也是梨家湾子人的自豪。七十年代就把自家老土屋拆了，盖了一栋新房子，三间，两层，外墙角两米全是石头砌成的，每一块石头上都刻上直线条纹，石头墙上面砌青砖，屋顶是青瓦。过了两年后，又在盖好的房子两侧新建了平房，靠外全是用石头砌成，里面这一面就用刻有图案的木板镶成，所有的门都是整块木板门。然后他就用石头把正面砌了一堵一米六高的厚厚的围墙，围墙上面的石头顶端稍尖，两边朝里外倾斜，超出围墙四公分，下雨时，水就从两边流下。正面围墙中间是正门，由两块大木板组成，上下有木栓门臼，开门时朝内分在两边。最后，凭借自己的手艺，逐渐打磨雕刻做了石桌子一张，石凳子九个，安放在进大门的左边。在右边做了一盘石磨，一个石磓。并逐年雕刻了一些长方形石块，全部铺平在院子里。一进院子，还有种富贵的感觉，还有一点实打实，就是冬暖夏凉。那个时候这一带的人提起大寨子梨家湾子的龚家无人不晓。他家的房子也被村民喊成龚家院子。
　　 龚玉熊、龚玉龙两兄弟年龄悬殊不大，相差两岁。由于龚玉熊参军，结婚晚了两年，第二年龚玉龙结婚。三间正房，龚大爷龚大妈住左边那间楼上，中间楼上是龚玉熊夫妻，右边楼上是龚玉龙夫妻。楼下中间是正堂，火塘四周放了好多木椅子，右边楼下是杂物间，放粮食、柜子、箱子，以及龚家的物品、农具。左边是厨房和吃饭用的地方。每一间房都是用木板隔开，空间是隔开了，但不隔音。正房两侧的平房，右边是关牛、马、猪、鸡的，左边的平房被隔成两间，一间是给女儿龚玉蝶住，一间是儿子龚玉虎住。
　　
　　 （三）
　　 一九九二年，龚玉熊娶了前村的张翠兰做媳妇。张翠兰本是村公所前任书记的女儿，读到小学就没有再读了，逃学回家的。人生得挺好看的，浓眉大眼，脸庞白里透红，对部队回来的英俊高大的龚玉熊非常钟情，他俩本来就是小学时候的同学，既然你有情我有意，走在一起就是最自然的了。然而，从小被惯坏了的张翠兰在她家那种氛围长大，多多少少有一些张扬、占有欲强，特别的受不得气，总是希望别人夸着。特别是在他爹还当村支书的时候，逢年过节随时有人送东西来，对她也是毕恭毕敬，在外也是让着她，无形中形成了她某种不良的性格。嫁过来后，全家人让着她，倒也相安无事，村里村外都夸这一大家人幸福和睦。
　　 谁也没有料到龚家院子里的平静是暂时的。第二年，龚玉龙讨媳妇了。他的媳妇就是后山里的刘木匠家漂亮的的二女儿刘翠娜，出了名的巧女，初中毕业没有考起，就回家务农。也许是手艺人家的孩子吧，穿针引线、刺绣编织、做饭炒菜样样精通，从小就很自信，服软不服硬。
　　 龚玉龙娶媳妇之前，龚大叶龚大妈商量新房的安置。龚大妈说：“把楼下堆粮食的那一间腾出来给他们做新房，那些东西搬出来放在三楼空着的这一间。这样妥实些。”龚大妈说的话自有她的考虑，她觉得新房安在楼上空着的这一间不好，因为隔壁就是龚玉熊夫妻的卧室，那房子的隔层是木板，可不隔音。这些想法她没有说出来。
　　 龚大爷不同意她的意见，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二家的安在楼下，岂不让人家觉得厚此薄彼吗？欠妥之极！真是长头发短见识。”龚大妈一听似乎也有道理，就不再吭声了。
　　 新婚这天晚上，闹新房的走了。新房内只剩下龚玉龙刘翠娜夫妻俩了。洞房花烛夜，人间美时辰。二人新婚新鲜，急忙扯衣上床，男欢女爱，呻吟气喘，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隔壁张翠兰可不好睡了，看着“呼呼”鼾声响起睡得正熟的丈夫龚玉熊，暗暗说道：“真是一个猪，隔壁如此折腾还睡得着。”她又一想：“新婚嘛，可以理解。看你们过一久还这样不？”直到隔壁鸦雀无声了，她才睡去。
　　
　　 （四）
　　 端午节这天。
　　 全家人集中在厨房包粽子。新媳妇刘翠娜的手艺展现出来了，包的粽子又快又好看，每一个粽子圆实丰满，扎粽子的白色线条交错有致，给人一种美感，诱人胃口，深得公婆的赞许。龚玉虎说：“二嫂包的粽子一定好吃。我要跟着二嫂学习。”张翠兰见了，心里暗惊，再看自己包的粽子干瘪无形，扎粽子的线条乱七八糟，毫无美感而言，让人看见毫无食欲。婆婆对她说：“翠兰，你看翠娜包的粽子，那才叫粽子，你照着做就是了。”“好的，妈。”张翠兰嘴上这么回答着，心里十分不舒服。凭什么我要照着你学，不就包得一个粽子吗？我家以前从未包粽子，每年端午节粽子却吃不完，最后吃不完还不是拿出去喂猪了。
　　 张翠兰说：“其实粽子可以买来吃，还省去很多麻烦。”
　　 刘翠娜接口说：“大嫂，自己包的吃着踏实，卫生还健康。”
　　 张翠兰说：“我长这么大，吃了这么多的粽子，也不见得不健康啊！”
　　 “大嫂，有些不好要以后慢慢地才显露出来.”
　　 “翠娜，你是不是诅咒我哪？”
　　 龚玉虎说：“大嫂，二嫂也是为我们好。再说啦，你又没有吃买来的粽子，二嫂如何诅咒你呀，心眼儿也太小了。我们是不能吃不健康的食品。电视里都有报道呢！”一席话说得张翠兰哑口无言。
　　 第一锅粽子蒸熟的时候，龚玉蝶从学校赶回来了。全家人围在一起吃粽子，刘翠娜包的粽子被全部吃完，张翠兰包的粽子几乎还在。龚大妈心细，她发现，张翠兰吃的是自己包的，翠娜包的她并未拿来吃。
　　 龚大妈说：“今天的粽子都好吃。别看有的粽子外观不好看，吃起来照样香。”边说还用筷子捻起一个张翠兰包的粽子吃了起来。
　　 不清楚情况的龚玉蝶说：“这些看着就难过，我要等下一锅。”
　　 她却没有注意到，她大嫂脸色很难看。
　　 其实，龚玉蝶一个在读书的女孩子，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她才十四岁，比龚玉虎小四岁。
　　
　　 （五）
　　 一九九四年底，张翠兰生得一男孩，取名为龚尚文，全家欢喜。
　　 刘翠娜发挥她的长项，为大嫂家的孩子缝制了好多衣服，甚至尿片。张翠兰真的好喜欢。
　　 刘翠娜做饭，帮孩子洗尿片，把在月子里的张翠兰照顾得好好的。
　　 她们的婆婆见了都夸个不停。
　　 可随之而来的是，孩子把时间过颠倒了，白天睡觉晚上哭闹。所以张翠兰白天很多时候陪着孩子睡了，大部分活儿落在刘翠娜身上和婆婆身上。大家建议张翠兰赶紧把孩子的睡眠调整过来。
　　 然而，张翠兰可不这么想了。她有难言之隐。自打刘翠娜嫁过来后，总是处处让自己感到难堪，特别是在显示女人活计的时候。更让自己无法忍受的是，刘翠娜夜里凡到在做夫妻那事到妙处的时候，显得特别夸张，呻吟不已，有必要那么大呼小叫的吗？好过的时候抱住你男人就行了嘛！唉，真像电视里的骚狐狸精！
　　 龚玉熊也许是睡眠好，更有可能是白天农活太累了，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鼾声不断，一觉醒来，天亮了，起来洗漱后，与龚玉龙一道上地里去了。
　　 这天晚上大家睡后不久，隔壁床又“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稍后，刘翠娜又开始娇喘起来了，张翠兰知道接下来她就又要叫了。说时迟那时快，张翠兰在自己儿子的屁股上用劲拧了一把，儿子顿时“哇哇”大哭起来了，把刘翠娜的“妈呀啊呀”的呻吟声淹没了。
　　 几天以后，两弟兄买了很多层板，动手把两个卧室之间的隔层加厚了。龚玉龙弄了些轮胎皮条垫在大木床的四只脚下，果然，动静再大，床再没有发出声音了。
　　
　　 （六）
　　 第二年，刘翠娜亩产千斤，喜得女儿一个，取名为龚雅芸。
　　 轮到刘翠娜心里不爽快了：去年你坐月子时，我是如何招呼你的。可我坐月子时，你居然好像没有什么事发生似的，给我女儿买了一套婴儿服就完事了。她看到蒋玉龙洗尿片，洗完还要上地里干活，就来气了。有时故意把尿片忘记在大盆里。龚大妈是一个明白人，每到这个时候，她就默默地拾起尿片，洗净，晒干，折好，放在刘翠娜床边。
　　 每每这个时候，刘翠娜故意大声说：“妈，你最近几天身体不舒服，你歇着，我来洗。”
　　 龚大妈轻轻地说：“儿，乱说。我也是娃娃的奶奶，洗得。月子期间不能着冷水，别做活，好好养身子。以后有你洗的。”
　　 从此以后张翠兰与刘翠娜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了。在一起吃饭时几乎坐不到在一块儿了。一个坐在桌子的东边，另一个就去西边；一个在南边，另一个就在北边。
　　 时间就这样过着，一晃龚尚文三岁了，龚雅芸两岁了。这天下午快要到晌午间了，龚奶奶在厨房做菜，张翠兰与刘翠雅一人打扫院内房间卫生，清洗衣服被子，一人在磨豆腐。看看时间快到了，就休息了，等地里做活的人一回来就吃饭了。见龚家三兄弟还未返回，张翠兰就拿了一块自己做的包谷酥肉给儿子吃。见龚雅芸在旁眼睛看着眨巴眨巴的，也递了一块给她，顺便再给儿子一块，就上楼去了。这时，龚雅芸突然伸手去抢龚尚文手中的酥肉，龚尚文显然不让，还打了她一下，龚雅芸张嘴嚎啕大哭。
　　 龚奶奶从厨房出来一看，就说：“乖孙女不哭。奶奶给你去拿。哥哥不懂事，你应该关心妹妹嘛，怎么舍得打她，啊？”这时，听的孩子哭的张翠兰、刘翠雅也下楼来了。
　　 张翠兰见状说：“我刚才给过小芸了，两个孩子都给了啊！”
　　 刘翠雅说：“给了她还会去抢，会哭？是不是生了一个儿子就稀奇了？”
　　 张翠兰说：“我给她了，你要怎样才相信？没有给她雷劈我，给她了雷劈你！”
　　 刘翠雅一听，内心积了很久的火气爆发了，说：“你说得对极了，迟早一天你会被雷劈的。”
　　 张翠兰听了也不还话，顺手就把手里拿着的一条湿毛巾朝刘翠雅砸了过来，正好砸在肩上。刘翠雅冲了过去就是一拳，二人扭打了起来，打出房间，又打出院子，就发生了开头说的那一幕。
　　
　　 （七）
　　 龚奶奶关上大门后，回来责怪两个儿媳妇混账。
　　 一会儿，龚玉虎也回来了。三兄弟陪着龚大爷与龚奶奶吃完晌午就出去干活了。龚奶奶又去喊张翠兰、刘翠雅下楼来吃饭，两人没有回答，似乎还在抽泣中。
　　 第二天晚上，全家人围在火塘边休息喝水。
　　 龚玉熊说道：“爸爸妈妈都在，我今晚说一件事。大家商量。我认为我们这个大家庭应该分开来过。你看，村子里的人家，大多数结婚后都是分开来过的，反而没有矛盾。像我们这样合在一起，没有摩擦和矛盾是不可能的，唇齿之间还会咬着呢！分开来过照样可以孝敬爸妈。另外，玉虎已有女朋友了，也要结婚的，家里就更挤了，他们新房安在哪里呢？所以分家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