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小说】哑巴父亲
父亲是个哑巴,在我的记忆里,他每天穿着破烂的衣服,推着卖地瓜的车子在街头转悠,他的脚步总是比常人快,走路简直就是小跑。那时候,我恨透了这个哑巴父亲,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生厌,我没有喊过他一句父亲,甚至从小没有正眼看过他。
父亲出生在20年代末,小时候他并不是哑巴,而且家庭殷实。爷爷那时候是做布匹生意的,在当地也是富足人家,后来爷爷得罪了当地官府被捉入狱,家里的东西也被抄了。奶奶带着叔伯和父亲投奔了亲戚家,过着在人屋檐下的生活。奶奶每天帮着亲戚提水,用石磨磨豆腐,父亲跟着奶奶没日没夜推磨。奶奶由于积劳成疾,在父亲12岁的时候就撒手人世,大伯给一家人去做了短工,父亲太小没人雇用,也就成了村里的野孩子。
听说:“父亲的哑巴不是天生的,是在讨饭时被人打的。由于父亲打了大户人家的狗,被几人狠心的家奴打了一顿扔到了街上,人们都会认为父亲会死的,满头是血的父亲被村里的一个单身老汉救起,当头上的伤好了以后,从此就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了。父亲跟着这位老汉学会了烤地瓜,从此,人们常会看到推着地瓜车子叫卖的老汉,身后多了一个脏兮兮指手画脚的小伙子,那就是我的哑巴父亲。老汉去世后,仅有的三间茅草屋成了父亲的栖身之处,人们也就常看见年轻的哑巴父亲,推着卖地瓜的车子在周边村子转悠着。
母亲和父亲是同住在一个村的,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看上父亲的,我只知道我的记忆里,哑巴父亲对母亲非常好,他虽然不会说话,看母亲的眼神总是特别温和。有好吃的他也总是让给我和母亲,母亲也特别爱吃父亲烤的地瓜,小时候母亲总说:“谁也没有你父亲烤的地瓜好吃,你看王拐子烤的地瓜不是皮色不好,就是熟不透。你父亲小火慢慢烤熟的地瓜,颜色鲜艳又熟的透,吃起来就是特别甜。每每听到母亲脸上带着自豪的絮叨这话,我就会不削一顾的瞥一眼母亲,烤地瓜有什么好吃的,我最烦吃它。我确实没怎么吃过父亲烤的地瓜,我不知道是我讨厌他的缘故,还是真的不爱吃?反正我看着母亲经常笑眯眯的吃着父亲烤熟的地瓜,表情总是带着满足的微笑。那时候,我不理解母亲的心思,总觉得母亲没一点眼光,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哑巴父亲。不能说话的伴儿,在一起有多寂寞。
母亲是个典型的农村主妇,却有着一颗宽容善良的心。她当初嫁给父亲不可能爱吃瓜,更多的是有一颗悲悯的心吧!现在想起来母亲是幸福的,父亲虽说不能说话,对母亲的那份宠爱,健全的男人也不见到做得好。每次父亲推车出去前,总是挑一块烤的最好的地瓜笑嘻嘻的捧给母亲,母亲总是说卖剩下我再吃,父亲的头摇的像陀螺,赶紧把地瓜塞到母亲手里,然后示好的对我笑笑,推着车子奔出了门。
由于同学们总爱讥笑我,经常一群指着我笑话我父亲是个哑巴,气急败坏的我,总感觉因为父亲的存在伤了自尊,使我的小时候几乎没给过父亲一个微笑,几乎没正眼看过他。父亲也总是可怜巴巴的总讨好我,那时候我更讨厌极了他的可怜相,他的言谈举止我都厌恶到了极点,对他除了大吼大叫甚至是训斥。对我的态度父亲总是胆怯的低着头,眼神总是可怜巴巴的。
放学的时候,我都是自己回家。哪怕刮风下雨,我也从不让哑巴父亲接送。父亲知道我不喜欢他,小雨天他总是躲出很远,看我走出校门,就跑过去递给我雨伞,然后流星似的跑开了。那时候我宁可淋浴也不愿意看到他的影子,我怕同学看到会一起喊哑巴,也会对着我喊。每次回到家,我就对着母亲发脾气:你为什么给我偏偏找个哑巴父亲,以后不许他再去我的学校,我不想看到他。那时候的我只在意自己的面子,不懂的父亲的感受,每次和母亲大嚷时,父亲总是躲在外面低着头,直到吃饭他才敢进屋,吃饭的时候也是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时不时可怜巴巴的看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哑巴父亲虽然卑微低下,却让我过的比其他孩子们体面。那时候同学们的书包还都是缝制的,父亲却给我从市里买回来只有市里孩子才用的绿色帆布书包,这个书包赚足了同学们羡慕的眼光,也使我对这个哑巴父亲稍微好了些。每到我的生日,父亲也总是给我买来我最爱吃的芝麻糖,每次他用讨好的眼神把糖捧到我眼前,我总是不耐烦的说:“我不吃!父亲也总是笑嘻嘻的放在桌子上,又小心的低着头赶紧退出去。看他出去后,我很快把一包糖吃下一大半,然后抹抹嘴写我的作业,一切好像那么应该,那么理所当然。
我上高中时,哑巴父亲明显见老了。脚步再没有以前飞快,脊背也弯曲了好多。他依旧每天乐此不疲的卖地瓜,他看我的眼神依然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可怜巴巴。我依然没喊过他父亲,但是我不再像以往那样训斥他,也不再敌视他,看他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我考上大学的那年,当邮递员送来了通知书,一家人高兴坏了。父亲拿着我的通知书,在村子里像只快活的兔子到处串,他手舞足蹈着,嘴里呀呀呀的拿着本让人们看着。我第一次看到父亲这么高兴,也没有觉得他的表情丑陋。那晚,我们家做的饺子,父亲时不时对着我傻笑,指着碗里的饺子示意我多吃。今晚我细细的打量着他,觉得他并不丑,甚至感觉我有几分像他。
大学开学的那天,父亲送我到车站。一路上他背着沉重的包裹,我几次像扛着他都不让。站台上,寒风吹着父亲发白的头发,我感觉哑巴父亲苍老了,瘦瘦的脊背弯的更厉害了,他默默地为我做着一切,无声的燃烧着自己。我走到父亲面前,给他系上领口的扣子,摸了摸他苍白的头发。父亲像个羞涩的孩子,不敢正眼看我,我拿起父亲的手,突然感觉眼前的父亲像一座山,我深情又内疚的喊了声:“父亲!您辛苦了!
父亲呆呆的回不过神来,两眼诧异的看着我。
父亲!您见老了,以后记着不要太累!
父亲泪如泉涌,我把父亲紧紧拥进怀里,父亲哭得像个孩子。
如今,哑巴父亲将近90岁高龄,我也身为人父不再年轻。我把父母接进城里一起生活,母亲会时不时和父亲提起烤地瓜,总说现在的烤地瓜没有父亲的好吃。
我也常开车带着父亲去野外转转,带他去饭店吃些他没有吃过的饭菜。当家里来了我的同事同学们,我会牵起父亲的手介绍给他们:这是我的父亲!我父亲烤的地瓜最甜!最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