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吴妈，有事吗？”齐羽小心翼翼地放下母亲的照片，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走到吴妈跟前。
　　“刚才我经过太太房间时，听见里面咳嗽得很凶。我不放心，就进去了。太太躺在床上睡着，一阵梦话，一阵咳嗽。我一摸她脑门，烫手。发高烧了。这哪儿行呢？只怕烧坏了肺子。老爷又不在家。少爷，你看该怎么办？”
　　齐羽暗自一惊，还能怎么办？赶紧送医院。可是，一想到医院的环境，齐羽就有几分打怵。自从母亲在医院里去世，他就感觉医院那种地方非常阴森恐怖。充满了刺鼻的消毒液的空气里，似乎游离着令人作呕的尸腐味，令他不寒而栗。他本能地排斥医院，只要看见红十字，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母亲，想到了生离死别。
　　“少爷，快想想办法吧。”吴妈见齐羽愣在原地，忍不住催了一句。
　　齐羽一皱眉，腮帮的肌肉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以冷静的声音说：“我们送她去医院。你去叫醒她。我把车开到门口。”
　　吴妈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齐羽稍一迟疑，随即穿上外套，大步流星走下楼，直奔车库，将车开到别墅门口。这时，吴妈搀着徐曼丽走出门，上了轿车。
　　徐曼丽虽然人到中年，身体微微发福，却并无臃肿之态。除了眼角有几丝鱼尾纹，整张脸孔白皙而光滑。美丽的容颜因病而略显憔悴。她穿着厚呢子风衣，围着大毛巾，行动有点迟缓。
　　“我没事，还是别去医院了。刚刚吃了药，睡一觉就会好的。”徐曼丽有气无力地说完话，捂着嘴咳嗽几声。从她的表情里，似乎流露出些许歉意。也许是劳烦了齐羽，她感到过意不去。
　　“走吧，看病要紧。”齐羽的语言很简短，但语气却有一种不容商量的果断。
　　徐曼丽欣慰地一笑。她知道，齐羽是个极富个性的孩子。作为律师，他在法庭上据理力争，能言善辩，可是在生活中，他沉默寡言，从来不说废话。想要和他沟通，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而现在，他居然说出这样关心的话，这令徐曼丽大为感动。
　　轿车很快到达了医院。齐羽对看病的程序并不熟悉，转来转去，总算挂了号，找到门诊的值班医生。很快，徐曼丽被安排住院，开始输液治疗。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吴妈执意留下陪护，让齐羽回家休息。
　　齐羽在医院里停留这么久，早已头昏脑胀，感觉一阵阵恶心。他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没等他走出病房的门，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是父亲齐育山打来的。原来齐育山回到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便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齐育山得知妻子住院，立刻赶了过来。徐曼丽躺在病床上，感到头晕眼花，浑身发冷，关节酸痛。就在沉沉欲睡之际，突然被齐育山的脚步声惊醒。她睁开眼睛，想用力坐起来，身体却动弹不得。
　　“怎么会这样？一场感冒会这么严重？”齐育山坐到床边，握着妻子发烫的手，愧疚地说，“都怪我，没把你的病当回事，也没陪你早点来医院。”
　　齐羽站在一旁，疑心徐曼丽流露的可怜神态，有些做作的成分。她是一个有完全自理能力的人，难道就连看病这样的事情，也需要父亲操心费力？当初，她为什么会嫁给大她十岁的男人？不就是因为贪慕虚荣，想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吗？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徐曼丽吃力地说出几个字。
　　齐育山安慰妻子安心养病，又叮嘱吴妈几句，然后与齐羽离开了医院。回到家，齐羽发现父亲依然表情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没有去书房读书看报，而是坐在沙发上，兀自发呆。按理说，仅是徐曼丽生病住院，不至于让他如此反常。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医生说，从症状来看，她可能患了病毒性流感。不过，明天还要做一个全面体检。我想应该不会有大问题。”齐羽想用这种安慰，探知父亲究竟在想什么。
　　果然，齐育山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是什么？”
　　齐育山看了一眼儿子，那目光里满是无奈。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台上摆着一株挺拔的巴西木，黄绿色的小花，散发着芳香。窗外的夜色在灯光的作用下，显得幽暗而迷离。
　　“有时候，现实远比想象的残酷。人生的成败，往往就在一念之间。盲目的决策，势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齐羽感觉不妙，急忙追问：“是不是集团出事了？”父亲背对着他，他看不到父亲的表情，但可以想象，此时此刻，父亲的内心一定非常痛苦。
　　“其实，在你大学毕业那年，集团的业绩已经大幅度下滑。尤其是今年，出现了全球性的经济危机，经济环境更加恶劣。为了让集团起死回生，我不得不孤注一掷。可是，事实告诉我，我的决策出现了失误，而且是无法挽救的失误。”
　　“你的意思是，集团破产了？”
　　齐育山点了点头，接着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齐羽心想，难怪大学毕业那年，父亲一再希望他加入玉山集团，原来父亲遭遇困难，早就需要一个好帮手。齐羽看着父亲微微弓起的脊背，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内疚感。
　　“可是……”齐羽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略显激动地说，“玉山集团是你三十年的心血，偌大的产业，怎么可能说垮就垮呢？”
　　“商海沉浮，没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齐育山慢慢转过身来，深情地看着一表人才的儿子，原本凝重的表情，忽然变得很轻松，“人生就是如此，财富不过是身外之物，转来转去，总归是要回到起点的。你才我一生最大的骄傲。”
　　“育山食品厂呢？”齐羽知道，育山食品厂是父亲最早创建的企业，就是凭借食品厂的原始积累，父亲的事业才一步步发展壮大。父亲对食品厂的感情，非比寻常。
　　“今天我给集团的高层开了最后一个会，处理善后事宜。不仅集团要抵押偿贷，而且不过一个星期，这栋别墅也不属于我们了。不过，我保住了育山食品厂。我想，还有这家小企业，我们的生活还能过得去，起码衣食无忧。”
　　听了这段话，齐羽内心异常复杂。任何人遭遇这样的打击，都会难以承受的，而父亲要经历怎样的煎熬，才换回了这一颗平常心？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表现，就是不想给家人带来更大的压力。但是，徐曼丽会怎么想？她能接受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还愿意继续陪父亲生活下去吗？如果父亲再失去生活上的伴侣，无疑是雪上加霜，恐怕他将会彻底崩溃。
　　齐羽走到父亲身边，发现他的鬓角上，生出更多的白发。这一年，父亲苍老了许多。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儿子，为了父亲，是否该做些什么？是否该重新考虑自己的人生走向？
　　“爸，你太累了……”齐羽感觉有些哽咽，稍一停顿，接着说，“把育山食品厂交给我吧！”
　　这句话大大出乎齐育山的意料，他诧异地看着儿子，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你的理想是做一个好律师。爸爸尊重你的选择，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不愿你违背自己的意愿，那样你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重要。我希望你以后好好休养，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我现在手头上还有几个案子，等处理完，我就去食品厂上班。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做好，请你也能相信我！”
　　齐育山没有说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身去书房了。细心的齐羽发现，就在父亲转身的一瞬间，他的眼睛湿润了。
　　第二天，齐羽仍然来到律师事务所上班。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离开这里，所以他认真做好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将近中午的时候，孟春花来到律师事务所。她按照律师的建议，先与丈夫协议离婚，可是邢世杰死活不同意，甚至恶语相加。无奈之下，孟春花只好求助齐羽，准备去起诉离婚。
　　本来，齐羽只想做好收尾工作，不再接待客户。但不知为什么，孟春花的境遇，让他非常同情，感觉这位可怜的女人，就像自己的亲人。所以，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孟春花仿佛看到了曙光，连连道谢。离开之时，在门口突然与石毓明撞见。石毓明捧着一摞材料，险些失手散落。他发现孟春花表情尴尬，便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出什么事了？”
　　孟春花含糊地说：“没事。我来咨询一点问题。”说完，匆匆忙忙就走了。石毓明莫名其妙，心里揣测，她为何如此反常，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