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西湖，缘于此次来杭行程过于紧凑；专注于西湖柳，大概缘于夜色笼罩了西湖的其他美景。
　　 晚上8点刚过，西湖边的公路上车辆行色匆匆，无暇顾及西湖的秀色；湖边览景者寥寥。喧闹一天的西湖也渐渐倦了，犹如睡意渐浓的少妇，静静地卧在爱人的身边，揽着幼儿轻拍着，呢喃着催眠的儿歌，自己却发出轻轻的鼾声。
　　 白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也累了，终于停息下来，路面尚未风干，把昏暗的路灯光反射的十分迷离。
　　 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当同游者惊叹于数百上千年古木香樟银杏的奇伟时，我却专注于湖边肃立的垂柳。惠风轻拂，垂杨带雨，烟波摇漾，宛若少女的直发随风而舞；抬眼望去，恍惚间浣洗的西子在水一方。
　　 杨柳在我们苏北是极其卑贱的树种。春天在沟渠边随便插上几根柳条，当年定会收获一片绿荫。儿时只是看到外祖父经常在夏秋时节割回一捆捆柳枝，锤锤打打一番，编编扎扎几时,一只只精致的篮子、篓子和柳筐便诞生了。母亲还经常说，你们兄妹三人，几乎都是坐在柳筐里长大的。前边窝着孩子，后边放着农具，挑到田间地头。孩子饿了，就喂口奶，尿了就换块尿布。忙起来，半天都顾不上孩子。因此，在我幼时的感觉里，柳树实在没什么大用。“愿做高山松柏，不做池边杨柳”，多么熟悉的豪言壮语，至今犹在耳畔。是我的浅薄，疏忽了杨柳，还是眼前身姿婀娜、依依拂风的垂柳，唤醒为俗事日渐疲惫、麻木的内心?!
　　 柔弱的杨柳，世人常用弱不禁风来形容你，你却以柔弱之躯，见证了西湖边千年来的物是人非。“只把杭州作汴州”的风流君王赵构；卖国求荣的臣子秦桧；“何处结同心，西冷松柏下”的千古名伶、钱塘第一美人苏小小；还有沉浸在西湖胜景中留恋往返的历代达官贵人、才子佳人……他们纵然留下只言片句的浅吟低唱和凄迷动人的人间佳话，也无不被历史的车轮无情碾得破碎不堪，化为过眼烟云。只有“六桥烟柳”上的柳树，一直陪伴在西子湖畔，任凭风霜雨雪,始终忠实地通报春回大地的喜讯。你既不是坚硬却脆而易折，又不是柔弱得失去骨头。你柔中带韧，柔弱中显坚强；那些高昂的头颅未必比你低垂的头颅高贵，你沉思、冷静和柔美，更体现你的风骨。晨曦初露，或月沉西山，即便像今日无月轻风，游人稀疏，嫩柳临水，随风摇曳，舒卷飘忽，若美人浴后，暖艳融酥。置身堤上，如梦游仙境。
　　 “春浪暖,绿无痕,醒人也醉人”。倘若只把观柳当成西湖的一部分，难以读出其中的醉意；倘若把游山玩水当成生命的逍遥，便极易陷于其中不能自拔。“他日腰缠三万贯，看舞越姬学醉仙。”也许只是穷困文人的无奈遐思……
　　 流涟苏堤，不觉春晓，眼中只有西湖柳的如梦如烟的绿绡。众木萧萧之时，它依然如此有尊严、有骨气地傲立着，依旧是杨柳笑风，依旧是风华绝代。逆境之中，我们是否也会如此坚强，如此镇定自若！不能站成一棵傲霜斗雪的青松，那就先站成一棵傲立寒冬、预报春归的杨柳吧！
　　 难忘你，西湖的柳！
　　
　　
　　
　　 ——初发于2008年5月8日《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