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姐姐，你知道吗？那天我正在班上，听到你的噩耗，我一下子就傻了，又疯了似的赶到你身边，见姐夫像失了魂似的，手足无措。我只愣愣地看着你，好一阵才醒过来。姐姐躺在床上，没给我留下一句话，就无声无息地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在为姐姐净身时，我的泪水成串得滴在姐姐身上。送姐姐上路，眼望着姐姐随着一缕青烟而去，我再也忍不住了，失声悲恸：虹姐，从此你我阴阳两隔，你真舍得这样离去吗，你还那么年轻，你的路还没有走完；没有了你，姐夫和三个需要照顾的外甥女该怎样生活？妹妹我想你时，又上哪去寻找你的身影？
　　 那是个又阴又冷的初春的下午啊，虹姐，走好！
　　 （一）虹姐，你还记得吗？ 咱姐俩的结识源于上一辈的交往。六六年初夏，我家从江南随父亲转业来到了这个四面环山的县城。初来乍到，人地两生，我们孩子们还好些，在学校很快就交上了新朋友，可我母亲就不然了，一口的异域腔，工作又没能及时落实，忙碌惯了的她一旦闲下来就坐立不安。父亲关心地劝她出去走走，多认识几个人，也好说说话，聊以打发空下来的时间。于是，你的母亲郑阿姨由于住在街面的商店旁，成为了我母亲认识的第一批当地人之一。
　　 听妈妈说，郑阿姨是小学教师，早年病退在家，身边仅有你一个孩子。她们老姐俩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很快就你来我往地走动了起来。清楚得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情景。那是来这放寒假的一个下午，那慵懒又畏缩的阳光被西北风搅得没了热情，在北方迎来的第一个寒冬让我极不习惯。于是，吃过午饭后，母亲说：跟我去郑阿姨家认识个新姐姐吧。穿过那深深的北医院家属院，出门口往前走了两百多米就到了你家临街的大门口。进了门，只见一俊俏的大姐姐在院里劈那生炕炉子用的短劈柴，我家男孩多，这种力气活是轮不着我伸手的。不用介绍，在这院里干活的只能是郑阿姨的女儿虹姐姐你了，所以当我看见姐姐带着手套在干着我认为只有男孩子们才能胜任的力气活时，打心眼里就佩服和喜欢上姐姐了。当时，你见了我们，站起身怯怯地叫了声王阿姨好，摘下手套转身把我们领进屋内。坐在炕上的郑阿姨（在我的记忆里，好像阿姨不怎么下地呢）往里挪了挪，给我们腾出了炕沿，母亲心疼得拉过你的手抚摸着：这活以后叫弟弟们来帮忙吧，这哪是女孩干的啊！郑阿姨则一边说着，哎，我这身体不争气，她不干谁干啊，一边把我拉在她身旁坐下：这是小雅吧，十四的个头不比你虹子姐矮呢，虹子，以后你多了个妹妹了，要多照顾着妹妹奥！就这样，虽然虹姐你大我两岁，高我三个年级，可我们却在妈妈们的牵线下成了一对形影不离，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虹姐，记得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班里一直担任着学习委员，听别人说，你写得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点评，相信要不是“文革”的耽搁，依着你当年的学习成绩，考个好一点的大学是没有一点问题的。还记得当年的你，虽不是学校最靓丽的美女，可那俊俏白皙脸上的一双忧郁眼神，曾迷倒过许多毛头小伙儿。姐姐你心气很高，一般人是打不进眼里的。在学校，在街上，看着那一双双留恋在姐姐身上的目光，伴在姐姐身旁的我有着和姐姐一起走的自豪。但凡有那大胆追求你的男生或是别人给介绍的对象，你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向我做一番评价或听我的看法。为此，你毕业后处的第一个帅哥，在你觉得不合适停止交往时，连着往我们厂跑了多次，求我帮助，差点没引起误会。
　　 （二）虹姐，难忘咱姐妹一起厮守走过的路程。同去北京串联，共对前途迷茫，又一起经历了我们母亲逝去的生死之别。我母亲于文革动乱的疯狂时代悲惨离去，当时父亲身关牛棚，造反派限定的两天时间里，我们只匆匆在那乍暖还寒的倒春寒中，把母亲送往了百里之外的开平火葬场。可怜母亲走时连一件可称为“新”的衣物都没着身，为此我们一家悲痛至极，久久不能释怀。过后，你知信赶来，跪在父亲面前，哭得不能自已，恨没能在母亲走时送上一程。敏感之心使你怕触景思人，愣是好长时间不敢踏进我家门口。三年后，郑阿姨严重的哮喘病也使她没能熬过那个严寒的冬夜。你第一时间把我叫去，两个毫无经验的姐妹求东找西地为老人张罗着后事，好在阿姨早有准备，自己已备好了装老衣物，可翻来找去就是没找到帽子。 我想起了旧衣裹体被送走的母亲，不由得一阵心悸，拉上你顶着凛冽的寒风，敲开了百货公司警卫室的大门，当说明来意，警卫大哥很是同情，领着咱俩打开店门取出了一顶栽绒黑帽。就这样咱姐俩强忍悲痛送走了穿戴整齐的老人。
　　 虹姐，难忘你那温馨的小屋。你婚后的小家离我上班的厂子也就隔着几个门口。未婚的我，在食堂打上一点饭去你家蹭那可口的下饭菜是经常的事。姐夫好笑的称呼我：馋猫又来了！在姐夫眼里，我就是那长不大的亲小姨子！直到我也走上领导岗位，姐夫还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我，不知我什么时候突然就长大了。等我结婚也有了孩子，你家仍然是我和孩子最愿意去的地方，那里留下了我们许多难忘的回忆和欢乐的笑声。清楚记得咱俩给外甥女小贞做的第一件罩衫：你想给两岁的小贞做件罩衣，我说这还不容易，咱自己做，姐俩在床上铺开一块花布比划了半天，你一剪子下去后才发现把前后两片叠在一起剪了，没留下后领部分，没办法只好将剪下的原布头又接了上去。每当看见小贞穿着这脖子上接了缝子的“另类”罩衫，你我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晃，小贞如今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清楚记得姐夫的那锅鸡汤：星期天，我带着儿子伟伟上街买菜，在路过你新搬去居住的家属院时，伟伟说什么也不走了，非要去看看虹阿姨和妹妹。刚进院门，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原来是姐夫在炖鸡呢！姐夫的厨艺名不虚传，家里来客基本都是他主厨。儿子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是的，在八十年代初，生活条件虽然改善了许多，但鸡鸭鱼肉却还大多是节日和来客时才能上桌的稀罕物。我拉上儿子刚想掉头，姐夫早早就迎了出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我杀了只鸡，快炖熟了，在这吃吧！儿子那等得及啊，不客气的拉上姨夫在那院里蜂窝炉上开着的锅里捞了两块，那七八分熟的美味三下五除二的就被他解决了，看着伟伟没满足的样子，姐姐转身又把两只鸡腿盛上，就这样，一只还没煮烂的公鸡身上的精华部位几乎全进了儿子肚腹，我一把拉住儿子说，行了，给妹妹留点吧！你却笑眯了眼说，妹妹吃不多，够了，看见我外甥吃得这样香甜，比吃进我嘴里还开心呢！直到如今，一想起来，好似又闻到了那诱人的香味。
　　 （三）虹姐，你短暂的一生太坎坷了！每每想起你，我的心都禁不住一阵抽搐。命运注定你一出生就陷入尴尬的单亲境遇，给你生命和姓氏的父亲不过是个影子，从未真正在一起生活过。这些都是母亲告诉我的，还嘱咐我不要在郑阿姨和你面前问起姨夫，免得你们伤心难过。二十多年间，尽管我很好奇，可就从没敢去触动你那心底的痛 。 你的就业也是那样地不顺利。文革后期，县里开始陆续安排应届毕业生和待业青年，可你因照顾母亲没有服从下乡安排而被延滞，结果，早我之前毕业的你，却比我还晚分配了一年。从进厂当学徒工起，你在车间一干二十多年竟没有得到脱产机会。眼看你的工友一个个走上管理岗位，我在心里一遍遍为你打抱不平，论文化水平、工作能力，你在哪些岗位上都不会比别人干得差！可命运捉弄人，婚后，姐姐你的人生路硬是越走越窄了！
　　 你和姐夫是工友，在那“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下来会打洞”的荒诞年代，尽管姐夫一表人才，既是厂里的生产技术骨干，还是县工业文艺宣传队的主力，可资本家家庭出身的他多才多艺却难觅伴侣。厂里和宣传队许多仰慕他才华的女孩子最终一个也没能走到他身边。你和姐夫可谓一见钟情，相同的处境（姐夫婚姻不顺，姐姐你孤身一人）使你们很快走到了一起。可对于你们的结合，外面风言风语看好的不多。姐姐你不止一次地和我说，很多人劝你不要嫁给姐夫，说那样的成份会几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可你说：不管他什么成份，我就认定他是今生我要嫁的那个人，小雅你觉得我固执吗？那时，工业系统人不多，姐夫大名鼎鼎的，我也早有耳闻，更何况我本就是那不惧世俗之人，当然是姐姐你和姐夫坚定的支持者了！相恋半年，你毅然嫁进了那个深门大院。为此，你那大家族出身的婆婆感激得唏嘘不已，多次和我说，小雅，你姐是个善良人，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在老人的急切盼望下，姐姐你怀上了第一胎，九个月后生下了大外甥女小贞。姐夫是家里的独子，下有三个妹妹，传统观念在老人心里根深蒂固，想的是一定要有个男孩子才是撑顶家门的根本。在你一连生了两个女孩后，那婆婆脸上的感激之情消失殆尽。可姐姐啊，我就不明白，你一个年轻人，怎也有那老观念，把生男孩子看得那么重！在公婆失望的眼神和姐夫屡屡的叹息声中，也几乎是我领取了一孩化光荣证的同时，倍感愧疚的你硬是顶风怀上了第三胎，瓜熟蒂落生下的却还是个女孩。当时，父亲在卫生局主抓计划生育，为了你的超生很是恼怒又无奈，直骂姐姐你好糊涂！之后，我那聪敏至极又愚昧到家的姐姐啊，你的身体随着心情每况愈下，满心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精神也恍惚了起来，渐渐已不能适应正常工作了。姐姐啊，这么多年的相处，我第一次发现，咱俩看待问题的立场是那么的不同！
　　 （四） 虹姐，你斩断万缕世俗情，一身轻松地去了，可你想过吗？你走后，为了不让孩子们受委屈，姐夫的日子过得有多难！尽管他在千方百计照顾孩子，怕孩子因失去母亲而影响学习，可身为政府办公室主任的他实在是太忙了，能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抽得出来？大女儿早就在市里的爷爷奶奶身边生活，可两个小的他是无论如何也照顾不过来了！万不得已之下，快上初中的二女儿小洁被姐夫托付给了你的好朋友郝姐，刚上小学的小三菁就留在了我身边。你是知道的，小伟只比小菁大两岁，兄妹俩经常为一件小玩具或是一只枕头争夺不休，我知道他们不是在争夺那没有任何知觉的物什，他们在争着我对他们的一份爱啊！姐姐，我虽不是小菁的亲姨，可你是会相信我比亲姨待菁还好的吧！小菁很依赖我，也经常和我撒娇，不吃这要吃那很挑剔，我总是尽可能的满足她。为此，儿子多次在奶奶面前说我偏心眼。可我问心无愧，我在接下你对孩子的那份爱，加上我的，给了孩子双倍的爱！姐姐，你放心，姐夫对孩子的爱是全方位的。在县里还没开办儿童乐器班时，姐夫毅然在唐山给小菁报了小提琴班，每个星期日，姐夫起早带着睡眼朦胧的孩子，坐上两个多小时的长途车，往返在那崎岖的山路。学习的过程虽然辛苦，但小菁的学琴就没有中断过。当姐夫有公务时，这个过程就由我去完成了。看着在公务和家务中忙碌着的姐夫，看着时而天真时而落寞孩子们的眼神，我除了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予姐夫一点帮助外，真的好希望好希望姐姐的在天之灵，能助姐夫渡过难关！
　　 虹姐啊，你不最惦着的是你那三个宝贝闺女么？那艰难的日子终于熬过去了！如今她们很争气的完成了大学学业，就职于外企，当上白领并事业有成。在三个外甥女相继成婚建立了各自爱巢时，我这个阿姨终于松了一口气。姐姐啊，此时的我，可以和你说一声了——希望你泉下有知，含笑安息，在你那慈母心和无边神力的佑护下，她们会永远幸福！
　　 虹姐姐啊，妹妹好想你！
　　 （写于2012年2月29日，修改于2013年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