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了的家
　　 剪字木兰
　　 一、少不更事
　　 15岁那年，7月份初中毕业，8月份就随阿姐去珠海打工了。
　　 阿姐叫王曼，我叫李小桐，她比我高两届，对我一直像亲姐姐般好。记得我刚去时，工作不顺、水土不服、语言不通、饭菜不合、上街是路盲，都是阿姐照顾我。时间长点慢慢习惯后，耳濡目染却学会了阿姐的坚强。最生气的就是我的倔脾气，可能是从小父亲没有教导我的缘故，学不会言不由衷的赞美，身边的朋友同事很多但是我内心却很孤独，所以读父亲的信成了习惯，然后将家里的事都告诉阿姐，我们一起笑或是一起哭，一起欢呼或是一起沉思。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18岁生日是阿姐陪我过的，她送了我一件漂亮的冬衣。一星期后，我收到父亲的信，信中大意是这样的：“小桐我女，恕父无法陪你过生日，希你不要再为上学的事责怪愚父。对于我来说，今天才是你的生日，因为18年前的今天你才来到我家。记得当时也是寒冬，我赶场归家，天色幕黑，听见婴孩啼哭，后来在路边岩下找到你，我想应该是缘分，然后将你抱回家。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些，是怕你承受不了。你走后我打听了，其实你的亲生父母现在很想认你回去，你若回家，就认了他们吧，毕竟他们才是你的骨肉至亲。”
　　 那晚我没有睡，我记得我问过母亲的事，父亲说我命大，一出世娘就死了，我信了。原来都是骗我的，如果当时父亲没有听见我啼哭，我肯定是被冻死了。我难过极了，却非常想念父亲，阿姐陪着我一起难过，一起抱头痛哭，一起喝酒。半醉半醒间，阿姐告诉我她也是弃儿，所以只能自己坚强独立，学会坚强的生活。此后，我们更加勤奋更加坚强的生活和工作，我觉得很快乐，就少于给家里写信了，甚至不知道父亲的近状。
　　 21岁那年春节，我带着个西安男朋友回家，六年未见父亲，他已老了很多，薄衫缚体，头发花白，精神不振。我翻看衣物，未添新衣，油米所剩无几，田土仍在耕作。走访近邻，才知父亲劳作时摔伤了，无人照料，无我音讯，我内疚极了。晚饭时我看着父亲颤抖的双手和昏黄的灯光，想到父亲隐瞒我的身份继而音讯了无，泪水再也忍不住“哗哗”而下，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像小时候一样拉着父亲的裤管，口中“女儿不孝”不断，但是父亲却听不见，因为他的耳朵已经失聪。
　　 父亲告诉我他现在领着低保勉强维持着生活，他其实是一个外乡人，人称李木匠，年轻时靠手艺四处奔走维持生活，没有人家看得上他，后来寄居在一五保老人家里，为其送终。老人死后留下房子田地给父亲，可是父亲现在也是个老人了，养个女儿也音训全无，自己也就等着一天天老着死去。我突然觉得他的想法像个孩子，或许他只有这样想，才能快乐的活着，原来父亲也孤独。
　　 一个月内，给父亲准备好多余的日常用品，拜托近邻代为照看，拒绝认回当初丢掉自己的人，扬长而去。
　　 二、欲养不在
　　 回到公司，我又开始给父亲写信了，告诉他我的近况，让他不要担心。但是我却再也看不到他的亲笔回信了，因为他给我回信都是找人代笔，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字了。阿姐一如既往的关心着我，但是我们不如以前那么粘了，因为她也交了男朋友。
　　 我与男友交往，完全感动于他善良的心肠，他的一个老乡是瘸子，经常见他架着那个人上上下下，觉得这种男人真的少见，加上他弃而不舍的追求，于是决定交往，当然也取得阿姐的同意。
　　 阿姐和她男友是同事，阿姐选择和他交往是因为他只送过阿姐一束花，是送得最少的那个，阿姐说专做表面文章的人靠不住。我希望她幸福，真心的，就像她希望我幸福一样。
　　 时间不停的溜走，我和阿姐都在愉快的工作和生活着，我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般挂念着。我觉得自己只有两个亲人，就是父亲和阿姐。我要他们都好好的，与我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却在不同的时间给予了我恰当的关爱。我省吃简用，给父亲买了那时看来很昂贵的手机，告诉他等我有了家就接他老人家一起住，他很开心。给阿姐买了一套婚纱，阿姐高兴地穿着我买的嫁衣出嫁。
　　 25岁那年秋天，我们也准备回西安结婚的时候，年近七旬的父亲突然去世了，我不得不赶回家。
　　 邻居们真的很好，回到家那刻，我不觉得自己是个孤儿，真的。虽然父亲不在了，但是却燃着熊熊大火，大家各自忙碌着做饭伐柴等。我跪在堂屋父亲的灵前，心中千思万绪。后来有人拿了遗书给我，明明是父亲的亲笔字。“小桐我女，养父不在还有亲父，务必去看一趟。谢苍天赐你我父女缘，我该把你归还了。从此你不再孤独。”本来我下定决心不哭的，但是一见遗书，想想父亲当爹又当妈的养我带我送我上学，所有的感动和愧疚都化成了决堤的泪水，怎么样都止不住。
　　 安置好一切，我真的一无所有了，遵照父亲遗愿，我去了亲生父母那边，我只是去看看而也，不打算回去。
　　 那是个山村，房子很大，住着好几户人家。正屋门口站着个弓着背的老人，见了我，语无伦次。“你是…是…是小桐吗？”我想他就是当初丢掉我的人，便不出声，坐在一个方凳上。生硬地问道：“我妈呢？”时隔十多分钟，来了个女的，看样子应该60多岁了，坐在我对面，说了声“小桐来了”，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下去。
　　 “为什么丢掉我？”我大声质问他们，毫无表情。两个老人僵硬的嘴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父亲死了，你们知道不？我的亲生父母在生下我之后就已经死了！现在你的儿子死了你们想要回我，就当我死在岩下了吧！”我咆哮着，我二十多年的愤怒好象都要爆发出来，我不得不选择马上离开。
　　 我哭着离开，我本该生活在这里，我应该有父母疼爱的，但是25年来才第一次回自己的家，才看清楚自己的亲生父母的长相，我觉得难以置信。我深恶痛绝着这个山村，深恶痛绝着这两个老人，甚至深恶痛绝着“父母”这两个字。
　　 我选择绝尘离开，我不想再回来，不想再听见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所以把养父的小房子和田土全部卖掉了，只在养父坟上抓了一把黄土。
　　 我再回到公司，重复着以前的工作和生活，但是总觉得不快乐。我去看阿姐，她要生小孩了，她告诉我她是我的亲姐姐——三姐，也是被父母遗弃的，而我之后的小妹也被遗弃了一直没有找到在哪里。父母后来终于生了一个儿子但是因为身体太弱十一岁那年夭折了，所以想认回我和三姐。但是我和三姐脾气相当，坚决不会回去的。三姐说到这些，难免伤心起来，我们又是抱头痛哭。
　　 我终于明白阿姐一直对我的照顾和关爱了，双眼模糊，又想起养父的好来。此刻心情，不知阿姐明白否？
　　 “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在。”突然想到这句老话，觉得太合适不过。但是想到亲生父母，他们是否也知道这句话呢？为何当时不养我们呢？古话都有双层意思的。
　　 第二天一早，我告诉男友今生都不结婚了，因为我觉得什么都是假的，包括亲生父母。有很多人和我命运一样，他们也孤独，他们也缺乏很多爱，我不能那么自私，我该把自己的爱献给需要爱的人。辞了工作，发给阿姐信息，我去到孤儿院工作。
　　
　　 （注：该文曾获2009年赤水市“人口计生杯”优秀奖，现挂于赤水市档案信息网“本地风情”栏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