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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家园散文】甩不掉的补丁(外一篇)


作者:雁过无痕 举人,3985.2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38发表时间:2013-03-10 17:22:17

【家园散文】甩不掉的补丁(外一篇) 【甩不掉的补丁】
  
   妻带女儿外出旅游了;母亲也应大姐一再邀请去她那儿小住几日;我只好自己打点起自己的生活了。
   习惯了一家人都在的默契;也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仿佛只是转眼间房间就变得异常清冷了;一大间屋子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了我,倒还真感觉不太适应了。
   单位又来了电话,催我马上过去;翻遍了抽屉想找一双袜子穿,发现每一双都被结实地攒成一团儿,打开看却发现脚跟和脚尖都是用线织得密密麻麻的网;我知道,那是母亲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看着,看着,一些湿漉漉的记忆又忍不住浮上了眼角......
   小时候,家里穷,我们姐弟的穿戴基本上很少与崭新挂边,大多是母亲的补丁在遮掩着我们家境的窘迫。
   有时候睡醒一觉翻翻身,朦胧间的我却发现母亲仍旧坐在油灯底下,缝补着我们姐弟穿破了的衣服;母亲一边牵针引线,一边忍不住小声地和坐在一旁抽烟的父亲抱怨着:这孩子真是淘气!你看,又把衣服刮了个口子。
   父亲在炕沿上抽着他的“喇叭牌”旱烟,一边感慨地接了一句:唉!啥时候能让孩子们天天吃上白面馒头,穿上没有补丁的衣服啊!
   油灯的光填满了他们近旁的空间,把他们的影子画到了墙上,好高、好大……
   睡意朦胧的我翻了个身儿,忍不住又很快进入了梦乡,那儿有小伙伴正等着我去玩呢。
   那时候家家都很穷,谁也不会因为穿了一件补丁衣服儿而觉得自卑;当然也根本没有像现在的年轻人穿一身乞丐服儿那般招摇。在当时,穿补丁衣服是一件极平常的事情,尤其是对男孩子们。
   男孩子玩得最多的游戏就是打仗、爬树、掏鸟窝;这样的游戏,经常会把衣服磨破或刮出口子。所以每年才过了初一没几天,母亲们就好像提前约定好了般,不约而同地在才穿几天的新裤子被磨得将要破了的膝盖或者屁股上补上几块大补丁。这样就有了一条补了补丁的新裤子。等你把补丁磨破了,母亲又把补丁拆去了;于是一条旧裤子远远望去,又有了几块新补丁。
   日子在这样的缝缝补补中,渐渐也有了些许改善。从合作社到生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分到了各家各户,父亲也可以把自己打的家具拉到市场上卖了;有了余粮的母亲做饭却又开始犯愁了:今天到底是吃馒头,还是烙大饼呢?
   不久,大姐也穿上了新羽绒服。忽然有一天发现,一直贴在我身上的补丁也不知道啥时候开始不见了。再看看周围的伙伴们,他们的补丁也不知道忽然跑到哪去了。看来大家都不喜欢它。
   又过了好久,我到镇里县里去念书。再也没有补丁衣服穿了;母亲也好像忽然就丢了她那手绝活儿。
   油灯逐渐被明晃晃的灯光所取代,母亲再也不需要熬夜为我们补破损的衣服了。她只是和几个姐姐侍弄着那十几亩农田,有空也会帮父亲拉拉锯,刷刷漆;她要挣更多的钱供她的儿子念书。
   可是,没等我大学毕业父亲就病了,再也干不了木工活了;母亲也因在插秧时不小心崴了脚,始终都没有治好;但她却一直咬牙坚持着劳作,她怕拖累我。
   一家人又开始了捉襟见肘的日子。就这么苦熬着,终于熬到了我毕业参加工作。
   1999年冬,父亲过世了,我把母亲接到了身边。一开始,她很不习惯。她虽然不说,我却依旧能体会出她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好在有女儿需要她去照料,每天她就不知疲倦地围着女儿转,女儿也乐呵呵地围着她。
   每顿饭,她还是会把平时我最爱吃的饭菜早早就准备好;我伸出筷子刚要夹这菜,她立刻就好像做错了事儿般带着些许歉意小心地问我:怎么不吃那菜?那菜不好吃吗?
   母亲每次小心翼翼地疑问,都会让我内心忍不住丝丝拉拉地疼;对于该怎么回答她却又是那般茫然无适。
   女儿也一天天地长大了,上了初中住在了学校里。我忽然发现我那能扛得动山的母亲老了。头发花白了,背也驼了,两条腿弯曲着,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了。她越来越不爱下楼了;什么事也都爱问个为什么;所有的事不管管得了还是管不了,却都喜欢挂在心上;脾气倒是越来越像一个小孩子了。
   有一天,妻小声对我说:你看,还是闺女出生时裹的那条毛巾被呢,被妈补了两个大补丁了;老妈没事就爱缝这缝那,你的背心、袜子还有裤衩都被老妈补过了,甚至连厨房里用的抹布都被耐心又细心的锁好了边,唉,真整不了!妻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
   听妻这么说,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母亲是真得老了,但她不服老,始终还想像别人证明着什么;千方百计地想给这个家再出一份力。
   为了让她开心,我和妻只要发现衣服或者袜子,哪儿有点开线或者破个小洞儿啥的,总忍不住立刻夸张地大声招呼:老妈,我的xx又破了,您有空快给我缝一缝吧。
   这时侯,端坐在床沿的母亲,总会异常开心地接过去,立刻拿出她那五颜六色的针线包,让孙女帮忙韧好线,低着头一丝不苟地亮起她年轻时的绝活。
   如今每每和同事们在一起;他们看见我的袜子,总忍不住满脸讶异又打趣地问:老z,你怎么到现在还穿着补丁的袜子呢!
   这时候,我总是满脸坦然又温馨地笑着,自豪地告诉他们:这是我老妈给我补的!这补丁我倒真想穿一辈子都不脱掉呢!
   看我一副幸福又满足的样子,同事们也忍不住啧啧了……
  
   【豆片儿】
  
   明天又该是女儿放学回家的日子了。她母亲老早就买好了鸡翅火腿准备犒劳她,但我还是在下班后匆匆跑到办公楼下;估计是电工老李的自行车,也没和他打招呼,手套也没来得及戴,就骑上车奔入苍茫的夜色。
   远远地看着市场里那盏手电筒的灯光还亮着,自己的心放松了许多。
   “今天是周四,知道你要来,就等你了;每天这个点儿早回家喝粥了!还来五块钱的吗?”没等我把车子停稳,戴着厚厚棉帽跺脚搓手憨厚的老人,已把几打豆片儿熟练地从柳条筐里拿出来,用塑料袋一包投入到我的车筐里;那双长满老茧,又因裂口而沾满胶布的手,接过我递过去的五元钱;从口袋里又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装满十元一元不等的塑料袋,满足地把它融在其中;然后把苫豆片的屉布掖好,收起手电筒,迅速地消失在阑珊灯火之中了。
   每次接女儿放学回家,一坐上车她就会问我;
   “老爸,给我买豆片了吗?”
   每次我都会像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昨天准备好的礼物;望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幸福的满足洋溢在心头,眼里也经常忍不住就噙满了泪花;模糊中,仿佛女儿成了少年的我。或许是遗传吧,小时候的我也爱吃豆片儿;像我们这些70后的人大约都爱吃豆片儿;因为那时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时,母亲们才会颤微微地从那高高吊在乌黑屋顶上的笼筐里,拿出不知留了多久,已经风干发硬的一打豆片儿,切上点儿菜稍,用小勺在锅底上洒下一点点油;马上那葱花味儿会迅速漫过灶屋,爬过矮墙飘散到风中,迅速弥漫了整个一条巷子,再被吸入每一家小馋猫儿的鼻孔里;于是就羡慕起那家的孩子真幸福,恨自己家里为什么不来亲戚;其实他应该知道,最痛苦的恰恰就是来了客人家的孩子们;少得可怜的菜炒上桌,桌旁却坐不上几个人;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炕的,因为东西太少;除非家里来了女客,否则陪客人吃饭的只能是爷爷和父亲。
   即是客人当然也要客气一下了。
   “让孩子们一起来吃吧!”
   母亲总是手搓着皱巴巴的围裙,满脸笑容地说。
   “你们吃,锅里还多着呢。”
   同时用眼睛的余光暗示着孩子们----赶紧去那屋就点咸菜吃了饭快上学去。
   如果在菜上桌之前给孩子先盛一点儿出来的,那就是世上最仁慈可亲的母亲了;我的一个玩伴就没有那么幸运;那天,他家来了一位表叔,他照例被母亲轰到了屋外(绝对是亲妈,他现在还无时不在怀念着他逝去已久的母亲);他像一个饿了几天的小狼羔子般在屋外转悠着,眼睛斜瞅着屋内的寒暄和热烈,最后忍无可忍,终于勇敢地对着里面大吼:“表叔,你他妈的给我留点菜汤好不好?!”
   那天他终于如愿地坐上了桌子,等亲戚走后他也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酬——父亲的一顿爆揍。
   我家姐妹们比较多,因为是家中的独子,所以父母偏爱我,姐妹们让着我;跟那些同伴们相比,我的生活是有些优越的;但在童年中,零食和所有同伴却是一样的:一要靠季节的恩赐,二要靠自己的劳动;春天有大串大串的榆钱,自己在树上吃够了,还要多采些带给妈妈,让全家人都可以吃到榆钱饼子;当槐树叶子还没长出时,它已把花冠戴在了头上,弄得满村都是香气,忙的蜜蜂嗡嗡地喊着累;我们也忙得刚从榆树上爬下来又爬到槐树上;槐花不仅蜜蜂喜欢,我们也喜欢,但有些大人们说槐花是有毒的,所以很少有人把它带回家里;夏天刚一到,桑葚又变紫了;这紫色迅速地沾染了全村的小手小脸儿。
   我们家乡很少有人种果树,所以一到秋天,我们就只能跑到收获后的高粱地,玉米地里了;撅倒一棵秫秸杆,咬一咬它的根部,寻找一棵理想的甜蔗,嚼得满口生津;冬天里有一个期盼已久的新年,可以好好解解馋了;但那也只是短短几天的事儿,更多地是跑到院子里水缸旁,用脏兮兮的小手,从刺骨的水面上摸索出一块薄冰,一缩脖迅速放进嘴里,在大人疼爱的责骂声中飞进屋里。
   能够经常缠着大人要的零食,记忆最深的就是豆片儿了。
   大都是在薄雾笼罩中的清晨,抑或夕阳映衬下的傍晚;孩子们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粥碗或是为谁多吃了一块饼子和兄弟姐妹们争执不下时,街道上会传来那声诱人地吆喝:“换豆片喽——!”
   这时吵闹声立刻就停止了,几双贪婪的眼睛不由得都盯向父母;可是那些父母们,要么故意面色冷淡地视而不见,要么像寻常一样,颇有几分不耐烦地呵斥着。
   “赶紧下炕一边玩去!”
   那时家家都没有几个零钱,很少有人买豆片儿;实在想吃了,在年景好一些的情况下,就用黄豆去换;典型的原始经济。
   大人们用一个瓜瓢,从堆放杂物同样漆黑的小屋角落里,掀开一个陶罐;从里面舀出一瓢黄豆,临走又用手轻轻拨拉下去十几颗;于是,孩子们就过节一样自豪地炫耀着,跟在父母们的身后;用手扒着盛豆片的木箱子,看着鲜嫩嫩整齐地躺在里面的那些豆片儿,恨不得都把它们请到家里面;卖豆片儿的照例把称称得很高,然后再抠抠索索地撕下一条儿;真感觉撕得让人心疼,恨不得用嘴去叼他的手。
   每次和父亲换豆片儿回来,只要豆片儿一到父亲手里,他总会立刻就把那片被撕过的给我,随口也总不忘再叮嘱一句:“省着点吃。”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舍不得,我知道它的来之不易;我的那几个姐妹们,是只有等它炒成熟菜后才可以吃到一点的,我也只有在高兴时,才可能开恩般地用手揪一点给她们吃。
   那打豆片儿拿在手里后,我总是先要细细闻闻它那芳香温淳的豆浆味儿;然后再轻轻咬上一小口儿,慢慢享受那种柔软清凉的感觉,不由得满口生津,引得旁边的小伙伴儿也跟着直往下咽口水。
   后来土地承包了,父亲总是在地头水塘边种上一簇簇的黄豆;每到种黄豆的时候,父亲拿着镐在前面刨坑,母亲跟着撒种,我和姐妹们负责浇水再把坑填上。一到秋天,我家就会满院子晒满黄豆秧子,地上洒满了一颗颗圆鼓鼓的金豆子;此刻,吃豆片儿的享受不再经常出现在梦里了。
   那时候的我也开始住校了,在挺远的县城里;每逢周末放学的时候,父母照例是不去地里干活的;母亲从碗橱里拿出几打豆片儿,笑着说:“快吃吧!你爸头两天就给你准备好了。”这时我发现,父亲也笑着拿起一打儿陪我一起吃;母亲告诉我,其实你爸比你还爱吃豆片呢!
   就这样只要周末放学,父亲总是给我准备好豆片儿等着我,这一习惯一直保持到我上大学;卖豆片的人也似乎掌握了规律,只要快到周末都要在我家门前多吆喝一会儿,等我父亲出来,然后恭维道:“你老有福啊,将来儿子上学出息啦,肯定会好好孝敬您,到时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父亲极认同又自豪地憨笑着,露出被烟熏得如黄豆般颜色的牙齿,然后及爽快地说:“再多来两打儿。”
   说来惭愧,我并未向父亲所期望的那样好好学习,在学校成绩只是平平;吃豆片儿的感动并不能带到学校多久,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很像电影《包氏父子》中的包国维。
   父亲用他全部的精力与财力供我读完了大学,我参加工作了;可是我没有来得及向卖豆片人所说的那样好好地孝敬父亲,他就病倒了;而且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吃不进一点东西;我的那些姐妹们也都早已成家,当把他平时最爱吃的食物带到他床前时,他很想吃,但却咽不下了。
   如今,每逢他的祭日,我们姐弟五人站在他长满衰草的坟前,迎着瑟瑟的北风,把一袋袋食物抛洒到地上的时候,大姐总是恸哭着叨念:“爸,你多吃点吧!”
   每次我都记得带上几打豆片儿来祭奠父亲,因为那样他会知道他疼爱的儿子来看他了。
   可能是生活条件好了吧,也可能造假的太多;现在的豆片做的普遍粗糙干涩没有筋性,吃到嘴里好像在嚼豆腐渣,所以现在的我对豆片儿的感情也变得日渐疏远了;但只要我回家或是去姐家走亲戚,饭桌上准会有一盘炒豆片;以至于妻子每次回来都会忍不住不满地抱怨一句:“你们家人怎么那么爱吃豆片儿啊!”
   其实,我早不爱吃现在的豆片儿了;只是母亲炒的豆片里可能有对父亲的思念,而姐妹们炒的豆片里有一个土炕上打闹的手足之情,这是生活条件一直还算比较优越的她所不能体味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单位附近的小市场里有一个老人,用现在很少见的柳条筐盛着豆片卖;当时只是出于好奇,我买了一点儿尝尝,竟是一股子记忆中的味道;不由得又多买了一点儿拿回家给女儿,女儿竟然也连夸好吃;我仿佛遇到了知己般,以后每逢女儿放假,我都会早早给她买好,一如从前我们父子;区别只是那时的豆片儿是我成长过程中最奢侈的食品,而现在它却是女儿众多食物中最廉价的。
   我总会忍不住想:当女儿如我这般年纪时,一定不再会想起她父亲为她买豆片儿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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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二篇文章,感情朴实、真挚,生活气息浓烈,体现着浓浓的家庭亲情,让人感动,让人回味,很能够打动读者的心弦。语言凝练流畅,欣赏,问好!推荐阅读!感谢赐稿!【编辑:田冲】【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3112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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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田冲        2013-03-10 18:20:47
  感谢雁过无痕的多次赐稿,请大家继续关注作者的其他作品,多提宝贵意见!祝大家新春快乐!欢迎加入人生家园QQ群:186442972联系。
出版长篇小说《迷局》,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获首届浩然文学奖;出版散文集《春暖花开》和诗集《守望家园》
2 楼        文友:关中赤子        2013-03-11 12:09:58
  祝贺加精!问好。
一个文学修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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