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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沉冤雪,物是人非空怅恨;向前看,抖擞精神赴征程。

作品名称:血缘      作者:舜卿      发布时间:2013-03-12 13:19:13      字数:14828

  第十二章:沉冤雪,物是人非空怅恨;
  向前看,抖擞精神赴征程。  
  
  一九八七年三月四日,86836部队来了两位贵客,他就是黑山县公安局的刑警队长马秋涛和他的助手王小兵。
  部队长蔡振宇听到值班参谋的情况汇报后,立即电话通知政委和政治处主任一同前去接待。
  双方自我介绍完毕后,马秋涛便开始汇报情况,他说:
  “各位首长,我今天来到贵部,是为了查证一起案子,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晚上,我县轻工业局局长赵满江在他的办公室里被人枪杀,案发后我们进行了仔细的现场勘查和深入细致的侦查,最后锁定了有重大作案嫌疑的叶红卫,经过艰苦的突审,在铁的证据面前,他不得不交待了全部作案过程,提取了作案工具五四式手枪一支,子弹六十三发,带破一九七一年三月十七日枪杀案一起。当我们追查枪支弹药的来源时,叶红卫不能自圆其说,最后不得不交待他在贵部服役时私藏枪支的经过。他交待说,自一九六九年十月开始一连几个月没收到未婚妻的来信,一九七零年六月的一天终于盼来未婚妻的来信,可是拆开一看,字里行间却是泪迹斑斑,未婚妻告诉他,在去年十月的一天被人强奸,为了顾全面子,没有到公安局报案更没脸给他来信,这次之所以给他写信,是跟他道别的,因为那次,自己竟怀上了孕,没有法子,只好违心地嫁给害自己的恶狼。当他得知未婚妻被人强奸并被迫嫁给强暴她的人时,胸中怒气难平,他横下一条心,要亲手杀死那个破坏他幸福的人。抓起一把手枪就往外跑,就在他向外跑的时候,不期与股长撞了一个满怀,股长一看是他,就冲他说,你这么冒冒失失的,去赶头刀?股长一句话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凉水,这才意识到,就算这么跑回去把他杀了,自己也逃脱不了法律的严惩,于是,就开始精心策划报复行动的方案,为了实施他的报复计划,他曾多次私藏过手枪和子弹,都因为过不了账册这一关而作罢。一九七一年四月底,军械仓库为地下飞机洞库修建指挥部进了一批TNT炸药,同时还为警卫连的实弹训练从军区空军弹药库调进了十几箱手榴弹,为了图省事,全部临时存放在枪械修理车间。他认为这是一个天赐良机,车间有炸药手榴弹又有连队送来修理的手枪,便蓄谋制造枪械修理车间爆炸案,最开始,他打算嫁祸于竞争对手刘小峰的,没想到五、一在指挥所值班时意外地与通信队的老乡周志强相遇,随即产生了嫁祸于他的想法,便以打靶为诱饵,邀约他到军械库打枪。周志强是通信兵,又在外学习近两年,不但没打过枪,而且连模都没模过枪,打靶对他很有诱惑力,第二天他就如约来到了军械仓库。叶红卫为了把笼子做好,又带他到所有的库房转了一圈,当转到枪械修理车间时,还特意借故溜出库房,并且有意让值勤的警卫战士看见。打完靶后他又偷偷潜入枪械修理车间,打开手榴弹箱的箱盖,拧开两枚手榴弹盖,将拉弦拉出,并把两个拉环固定在一起,再从箱盖的缝隙中引出,又找来一个装废品的木箱放在手榴弹箱之上,并将手榴弹的拉环固定在废品箱的底部。当时因手榴弹和TNT炸药堆放在一起,股长王小平觉得这是重大安全隐患,五月三日就亲自进行清理,当搬动手榴弹时引发特大爆炸案,股长王小平当场遇难。叶红卫就是利用了这次违规存放炸药和手榴弹的机会,制造了骇人听闻的特大爆炸事故,以达到私藏枪技和消灭竞手对手的双重目的。案发后,当专案组对他进行审查时,他又特意向专案组提供了周志强曾进入军械库的线索……”
  蔡振宇一边听着马秋涛的汇报,一边心中翻起了巨澜,他是这个部队惟一经历了这起爆炸案的人,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当时,他与周志强都是通信队的干部,周志强在载波站,他在发信台,虽说他们不在一个分队,关系却很好,后来说周志强是作案凶犯,不但他不信,就连整个通信队三百多号人也都不信。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专案组说有证据。后来打倒四人帮之后队里曾多次向上级反映,希望能为周志强平反,可上面说周志强的案子是刑事案不是政治案,如果没有铁的证据证明是冤假错案,是不可能平反的。现在终于真像大白了,原来周志强果然是蒙冤受屈!难怪这些年来周志强一直在上诉呢。他听完案情介绍,起身走到马秋涛面前,紧紧握住马秋涛的手,连声说:
  “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你为我们纠正了这起冤假错案,谢谢你们给了周志强同志新生!我代表部队党委和蒙冤十七年的周志强,向你们致以崇高的敬礼!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我必须马上向军区空军和空军汇报。”
  蔡振宇与政委交换了一下意见,便带着马秋涛提供的材料直奔军区空军,军区空军党委十分重视,连夜召开了党委会,责成军区军事法庭重新审查七一.五、三特大爆炸案。军区军事法庭当即组成七一.五、三特大爆炸案审查小组,由庭长魏新庭亲任组长。经过对叶红卫的提审,疑惑了人们十七年的疑案终于案情大白,军区空军军事法庭向空军军事法院提出了《关于撤消空法判字一九七一笫007号判决书》的专题报告。空军军事法院这些年来陆续收到了周志强上百封申诉材料,其实老早就对七一.五、三特大爆炸案产生了怀疑,也曾经三次派出复查小组对此案进行复查,无奈时过境迁,无法获取有关证据,而只好作罢。现在证据确凿了,人犯也供认不讳,审判委员会立即召开全体会议,经过传阅证据和人犯叶红卫的口供,审判委员会一致通过并作出了撤消空法判字一九七一第007号判决书的决定,责令军区空军军事法庭立即为周志强平反昭雪并恢复军籍。
  一九八七年的春天,是一个罕见的暖春,时才二月,忽然一夜之间春就来到了人们的面前,漫山的桃花争奇斗艳,河畔垂柳喜抽嫩芽,广袤的原野又披上了绿色的盛装。
  十七年的铁窗煎熬使得周志强显得有些苍老,上百次的申诉如石沉海底更让他心如止水,如今,他早已变得麻木了,变成了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冬去春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时令的更叠他早已没有性趣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无休止地重复,时时都在消磨着有限的生命。睡觉、吃饭、呆坐,就是他的“老三篇”,这个“老三篇”伴随他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自从金泽民平反后,这就是他打发时光的惟一手段。今天他忽然内心一阵躁动,破例走到了铁窗前,放眼窗外,只见白色的花蕾已经悄悄地爬上了光秃秃的梧桐枝头,庭院中的几棵桃树更是姹紫嫣红,不知不觉东风已经暗换了年华。更有那梧桐树上的喜鹊喳、喳、喳地叫个不停,也不知是这春天的气息,还是那喜鹊的欢叫给他那颗死去了的心重新注入了活力,心中又荡起了一丝涟漪。随着喜鹊的欢叫声,他的思绪像那脱了缰的野马,瞬间就飞到了千里之外,他仿佛看到了满头银丝的钟琴,她正神情沮丧地倚门远望,那幽怨的眼神,那消瘦的身影,那憔悴的脸庞,如一支支利箭插向他的心脏,钻心的疼痛唤醒了他那颗早已麻木了的心,又重新找回了那失落的灵魂。他告诉自己,为了爱情,为了钟琴,再也不能如此糟蹋人生了,他面向窗外,一连作了几次深呼吸,精神霎时为之一振,随即返身回到地铺,提笔疾书,他要再次上诉!
  正当他奋笔书写的时候,看守咣当一声,打开了铁门,狱政处长亲自来到了他的监号,友善的对他说:
  “周志强,恭喜你!你们部队的军事法庭来了人,根据我的经验,你的案子只怕是要平反了。快,跟我一起到狱政处去,你们部队军事法庭的魏庭长在那里等你……”
  “什么?我们部队军事法庭来人了?该不是你有意拿我开心吧?”
  “怎么可能呢?我是代表监狱来通知你的,就算你不相信我,难道连组织也不信了?别磨蹭了,快跟我走吧!”
  周志强似信非信地跟着狱政处长来到了狱政处,只见两个军人快步向他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军人,他急走几步,双手紧握住周志强的手,连声说:“周志强同志,苦了你!苦了你啊!……”
  “什么?你叫我什么?”
  魏新庭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重复着说:“周志强同志,苦了你,苦了你啊……”
  “同志”,这个久违了的称呼,今天听起来是何等的亲切啊!十七年了,每时每刻不都在盼望着有人能叫自己一声同志吗?现在盼来了,霎时,一股暖流在浑身激荡,只觉鼻子一酸,禁不住热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地往下淌,正如一个饱受欺凌的孤儿突然见到了娘亲,心中有千言万语,口里却吐不出来,好久好久,他终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魏新庭将他扶到沙发上,一边为他擦拭着眼泪,一边好言相劝,待到他平和了一些以后,对他说:“周志强同志,我受空军党委和空军军事法院的委托,今天前来向你宣布平反决定,现在,我宣布空军军事法院一九八七第001号决定:
  ……经查证核实,我院在审理一九七一年五月三日Ⅹ部军械仓库的枪械修理车间爆炸案时,由于用人不当和偏听偏信,造成冤假错案,致使周志强同志蒙冤受屈一十七年,严重地摧残了该同志的心身健康,在军内外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现根据党的政策和有关法律,经我院审判委员会研究并报空军党委批准,决定为周志强周志平反昭雪,在全军范围内为其恢复名誉,恢复军籍……
  接着同行的一个中年军人走上前来,自我介绍说是某部政委马志刚,受军区空军党委之托前来代表空军政治部宣读平反决定的。他摊开一份文件,宣读道:
  ……现己查明,强加在周志强同志身上的一切罪名都是莫须有的陷害,严重地摧残了该同志的心身,现根据党中央拨乱反正的精神,有错必纠,经空军政治部研究决定,从即日公开为周志强同志平反昭雪,通报全军,并在全军范围内肃清其影响,补发全部工资,恢复其军藉,享受副团级待遇,……
  周志强像做梦一样,十七年来他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每当大梦醒来,面对他的仍然是那冰冷的铁窗和遮蔽了天日的高墙,难道又是在做梦?他下意识地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只觉得生痛生痛的,这才相信不是梦。对于这一天的到来,他整整盼了十七年,双眼都盼穿了,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他又感到它来得太突然,突然得没有一丝一毫思想准备,一时间,脑子像被人挖空了,一片空白,又像是灌满了浆糊,千头万绪乱成了一锅粥。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个劲地向外倾泻,呆呆地瞪着双眼,木然地傻在那里。整个会议室静得出奇,除了呼吸声几乎没有一点生气。好久好久,他突然又泣不成声地哭了,那撕心裂肺的哭声,霎时把人们的心震碎了,也潮湿了人们的双眼……
  魏新庭和监狱领导忙着好言相劝,周志强自小就饱经沧桑,又经过了十七年监狱生活的磨砺,意志力和自控力都是特别强的,即使没有人劝解,他也是能够自我节制的,何况还有这么多人相劝呢?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正当他起身准备回监号收拾行李时,蔡振宇亲自带着小车前来迎接他来了。两个老战友突然相见,悲愤、喜悦和激动一起涌上心头,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颗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两人的眼泪哗哗地流淌在一起,都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如噎哽咽在喉。人们也因这对老战友的重逢而喜而乐,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这久别重逢的喜悦之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蔡振宇渐渐从幻境中走了出来,深情地对周志强说:
  “老战友,你受苦了!这些年你是怎么挺过来的啊?我们通信队的老战友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啊!十七年来,我们始终坚信你是清白的,虽说我们也多次向有关部们反映情况,可是,苦于没有证据啊!你还记得军械库的那个老乡叶红卫吗?他就是那个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就是他设计坑害了你!现在能够洗清强加在你身上的污名,得感谢黑山县公安局的刑警同志啊,是他们为我们破获了十七年前的惊天大案……”
  “那条披着羊皮的狼!我心里明白,那天他约我到军械库打靶就是他的大阴谋!后来出了事又是那条恶狼在坑害我,只可惜我拿不出证据啊!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间没到,时间一到,一切都报!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也逃不出这个规律!”周志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老战友,谢谢你!谢谢通信队的战友们!谢谢你们还惦记着我……”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魏新庭微笑着说:“我说蔡振宇同志,你别尽顾着和老战友诉衷肠而把正事给忘了啊,我看还是让老周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对,对啊!志强,咱们走吧。”蔡振宇边说边从手提箱里拿出了崭新的军装、衬衣和皮鞋。
  “来,志强,去洗一个热水澡,把身上的霉气洗个干干净净!再换上这新衣服,从今日开始,新起新发!”
  监狱领导把周志强带到干警洗浴室,洗浴室里有浴缸和淋浴,他先在浴缸里泡得大汗淋漓,接着就用劲搓擦全身,疙脂瘤像蛆婆一样纷纷滚下,不一会浴缸里的水便变成了褐黑色,一直搓擦得浑身通红,皮肤都快擦掉了,露出了红红的出血点点,他才免强住了手,再用淋浴冲先干净后又打了两遍香皂,霎时感到浑身舒服无比,身上也似乎轻松了许多。他刚走出浴室,理发师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为他刮净了又硬又密的花白胡须。再穿上崭新的军装,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下子年青了十岁。
  蔡振宇见到容光焕发的老战友,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抢上一步,握着周志强的手,“走,上车!咱们走!”
  “走?就这么走?我还没回去收拾东西呢。”
  “不要了!那些沾满了秽气的东西不要也罢!你只管走,什么东西部队都为你准备好了。”蔡振宇不由分说地连推带拉地把周志强弄到了车上。
  车门刚一关上,他急忙打开跳了下来,对蔡振宇说:
  “不行啊老战友,我那里的东西不全是沾满了秽气的,还真有宝贝呢,那些宝贝可是我的命根子啊!要不是有那些宝贝,真不知道我能不能挺到今天……”
  蔡振宇知道老战友的脾气,他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见他急成那个样,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摊了一下双手任他去了。
  小车司机见站长也奈他不何,就跟着跑去帮忙。不一会儿,周志强和小车司机一人抱了一堆书回来了,小车司机打开吉普车的后备箱,把书整整齐齐的摆放好后,一行人这才上了车。
  蔡振宇上车后,向司机一挥手,“呜——”地一声马达,小车箭一般地冲上了马路。
  外面的世界太美妙了,十七年第一次与大自然亲密接触,他感慨万千,对什么都新鲜,对什么都好奇,他透过玻璃窗,贪婪地把秀美河山尽收眼底。只见公路两旁高大挺拔的巡道树嫩绿新吐,刷刷地向后倒去;公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绿油油的油菜,枝头花蕾初绽,金黄迷人,翻飞的彩蝶舞姿婆娑,忙碌的蜂群遮天蔽日,微风吹来,花海荡漾,阵阵清香扑鼻而来;远处小桥流水,苍松叠翠,媚柳迎风,绿荫之中一排排别致的民居胜似蓬莱仙境。他放眼远望,心潮激荡,十七年啊,在历史长河中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可就是这个短暂的一瞬,祖国的大地却发生了举世瞩目的变化,与昔日的记忆早已是物是景非,简直令人不可置信。他的思绪像那飞速旋转的车轮,无数的往事交替从脑海中跳出,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从眼前闪过,最后定格在与钟琴分别的那一幕,他沉思着,回味着和钟琴在一起的幸福情景……
  突然,他被一阵飞机的轰鸣声惊醒,回过神来一看,只见小车在一栋楼房面前停稳,蔡振宇站长和马志刚政委都站在车下静静的注视着自己,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老蔡,怎么不走了?……”
  “走?”蔡振宇失声大笑。
  “怎么?……”蔡振宇笑得周志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战友,你下来看看就知道了。”蔡振宇说。
  他这才走下车来,迅速向四周扫了一眼,忽然觉得这些景物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这不是自己梦牵魂绕的部队吗?对!这就是咱部队!
  “好个老蔡呀,到部队了你怎么也不吱个声?”周志强抱怨说。
  “吱声?你听得到吗?你不知道你刚才那走火入魔的样子,几个小时像入了定似的,别说吱声,只怕炸雷也炸不醒你啊!”
  “是吗?”周志强不好意思地一笑。
  “我几时铺派过人?不信你问政委。”蔡振宇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是啊!十七年与世隔绝,不见阳光,不见绿色,不见亲人,如今陡然间面对一个崭新的世界,怎叫人不思绪万千呢?我明白你的心情,也知道你想得很多,看到你那呆呆的样子,真叫人心疼,怎能忍心打扰呢?哎!人生苦短,有几个十七年?不是吗?昔日你我青春年少,如今转眼已是头发花白,老周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不是神,谁没有七情六欲呢?刚才是想嫂子想入了神吧,如今总算熬到了头,先调养几天,把这些年补发的工资领了,再把该办的手续补办了,别忙着上班,回去看看嫂子吧,人家的双眼只怕望穿了哩……”
  蔡振宇安排周志强在招待所住下,并且嘱咐招待所在生活上要照顾周到,伙食按最高标准。临走时对周志强说:
  “你先歇一下,我和政委已经在招待所安排了晚宴为你接风洗尘,五点钟准时到这里来接你,到时候可要开怀畅饮哦,咱俩来他个不醉不归!”
  为周志强接风的晚宴五点三十分准时开始,周志强被安排在主宾席,蔡振宇是主陪,马志刚是副主陪,在家的副站长、副政委、政治处主任和参谋长都出席了晚宴,通信队的队长教导员也特邀作陪。酒席很丰盛,鳗鱼、黄花鱼、石斑鱼、基围虾、大对虾、海参、摆满了一大桌,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酒水也尽是名牌,五粮液、蓝带、张裕干红、百事可乐还有椰子汁;首先,蔡振宇把作陪的各住向周志强一一作了介绍,接着来了一段开场白,敬酒便逐渐进入了高潮。
  周志强出狱时狱警曾反复提醒,说十七年的牢饭尽是些清汤寡水的老菜邦子,油星子都没有一个,肚子里的油全都给刮光了,脾胃也拖虚了,出去以后最忌暴饮暴食,油水不宜太厚,否则肚子就受不了,要是落下个病根,后半生就算完了。如今面对这么一大桌子山珍海味犯了愁,加上老战友和部队领导的盛情,他左右为难,放开食量吧,老战友自然高兴,可一旦肠胃出了问题以后就麻烦了;做做样子吧,老战友肯定放不过。他反复衡量,觉得还是应该在大面子上过得去才是,于是,他只好勉为其难地小心应付,礼节性地一一表示了一下感激之情,再挑食了一点不太油腻的菜点,对各位的敬酒便再也没有应付之力了。
  蔡振宇老早就说要和周志强一醉方休,可是,真入了席之后,他又是最体谅周志强的,当大家蜂拥而起争着敬酒时,他却站出来为周志强说话了:
  “各位,各位慢着,你们听我说,今天,周志强同志沉冤得雪,既是他的大喜事,也是我们部队的大喜事,的确可庆可贺,本该一醉方休!可是,同志们呀,你们想一想,这十七年周志强同志受的是什么苦啊!吃的是清汤寡水,看不见一点点油星星,十七年,那可是六千二百零五天啊!你们看,他瘦成个啥样了?谁看到都要流眼泪,你们忍心灌醉他吗?照我说来日方长,今日先给他挂个账,等他养好了身子再还吧……”
  马志刚随即表态赞同,其他同志虽有点不甘心,但军政两个一把手都表了态,也就只好随风转舵了,酒兴立刻从高八度降到了低八度。
  周志强被大家的好意感动得热泪盈眶,只觉浑身热血沸腾,霎时来了几分豪情,脑子里突然冒出了林彪说的“上战场,枪一响,老子下定决心,就死在战场上了!”这句话来了,心想:“是啊!上战场枪都响了,不下定决心死在战场上,难道当逃兵不成?古话说酒场如战场,饭胀痴汉酒醉英雄,人家这样体恤你,你好意思却人家的意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真男儿还怕肠胃落毛病吗?醉死了也是个英雄鬼!同志们这么热情,怎么可以扫人家的兴呢?……”于是,他站起身来把袖子一捋,端起酒杯说:
  “站长,政委,我周志强在这里谢谢您们了!谢谢您们为我举行如此丰盛的晚宴,谢谢您们情深似海的体恤,我周志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血性男儿,怎不叫我感激涕零?古话说:‘士为知己者死’,昔日文人尚且如此,我一个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军人,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不就是一醉吗?我一醉能让各位开心,何乐而不为呢?各位首长,在这里我就借花献佛了,诚心诚意地敬您们一杯!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子干了一大杯。
  周志强的举动让蔡振宇有点意外,在他的印象中,周志强是不喝酒的,哪怕是一口红酒,喝下去就变成了红脸关公,战友们都说他不是个爷们,还给他取了一个“妇联主任”的雅号,今天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了?心里虽说有点疑惑,可见到他那股豪情,又不好泼冷水,于是来了一个顺风扬帆,带头回应,气氛一下子文活跃起来。
  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平时滴酒不尝的周志强,今天来者不拒,连喝了十几杯居然还能坚持,虽说已是满脸彤红,说话却还吐词清楚,表情上也不算失态。在人们看来,他酒量如海,不是酒圣就是酒仙,其实他心里明白,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要不是强撑着,只怕早就是烂泥一堆了。可人家怎知道他的苦处呢?为了不扫大家的兴,他只好豁出命去了,在一轮接一轮的轮番轰炸中,他强打精神来者不拒,几杯下肚,舌也麻了,口也木了,酒喝进口中就像是在喝白开水,不一会儿,他就酩酊大醉“现场直播”了。
  由于周志强的舍命陪君子,自站长、政委到通信队长都喝得人仰马翻,一直喝到21点20分才歪歪倒倒地散去。周志强已是一滩烂泥,是由招待所的管理员背回去的。第二天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多钟了,他挣扎着爬起床来,只觉得头重脚轻,走起路来两腿像踩在棉花橙上似的,软绵绵的,口干舌燥,心里发糙,比生了一场大病还难受。管理员见他起来了,忙给他送来一杯牛奶,一碗稀饭,两个荷包蛋和几个包子。他因为昨天晚上连苦胆都吐出来了,现在正饿得慌,见送来了可口的早点,便来了一个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吃罢早点,觉得闲来无事便去政治处报了个到,干部科的张干事让他填了几张表,就发给他一副中校军衔和一张补发工资的通知单,接着领他去财务室。他到财务室时,财务处的刘处长说,已经把应该补发的工资都准备好了,让他在补发工资的表格上签一个字。他签了名之后,刘处长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双手递到他的手中。
  不到一个小时,该办的手续都办完了,他刚回到招待所,蔡振宇和马志刚就来了。
  蔡振宇说:“老周哇,刚才军区空军政治部来了电话,说你的工作军区空军党委正在研究,任职的命令可能还要等几天才会下达,部领导考虑你二十年没回过家了,趁着任职的命令没下达之前先回家看看,先别急着工作,安安心心地休两个月假。我和政委也是这个意见,二十年没见亲人面啊!哪能不归心似箭?人心都是肉做的,换成我只怕早疯了呢,就因为这,我自作主张,安排人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去黑山的卧铺票,是明天上午十点四十分的,现在离发车还有一点时间,你上街买点东西准备准备吧,小车和司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回家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周志强显得非常激动,他一把抓住蔡振宇的手,哽咽着反复地说:
  “谢谢你,谢谢上级领导的关心!……”
  下午,他先到土特产市场买了一大包当地将产桂元干,买了几斤桂元肉;到水产品市场买了一些鱿鱼干、墨鱼干和鳗鱼干;又到百货大楼为钟大叔、钟大婶买了一些营养补品,为钟琴买了几件衣服;最后到珠宝首饰店为钟大婶买了一只玉镯,为钟琴买了一条黄金项练,一枚金戒指和一副金耳环。
  当夜,他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是钟琴的倩影,他干脆披衣起床兴奋地写不小诗一首:
  
  夜深人静/万籁无声/白天的嚣尘早已远离了人们/所有的生灵都进入了梦的暇想/有一条孤独的身影/兀自彳亍在昏暗的月光下/用他那不堪重负的脊背/把沉重的思绪驮起/没有企求/也没有奢望/更不想得到什么/只叩求那晚束的云彩/带去发自心底的爱恋/兵盼望那神奇的风儿/把我送到你的身边……
  
  第二天一清早,他就准备好了行装,八点刚过,便兴奋地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二十年的企盼终于就要成为事实了,周志强焦躁不安地在卧铺车厢的走廊里来回走动着,尽管是特快列车,他还是嫌它走得太慢,他恨不得列车能插上翅膀,转眼就能到达黑山。他实在太想念钟琴了,这二十年来,他的眼前无时无刻不浮现出她的影子。二十年不见了,她还好吗?也许早已是华发如霜了,这么多年她能熬过来吗?虽说二十年没收到她的只言片语,他却坚信,他与钟琴的爱情是任何力量都无法拆散的,即使是地老天荒,他和钟琴的心都是紧紧地连在一起的。他一闭上眼睛,钟琴那倚门苦等的神情就浮现在眼前。等待的人总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周志强更有甚之,他时刻捋起袖子看手表,时针好像是在故意与他作对,每次看表它都像睡着了似的,躺在那里不动,就连秒针也是懒洋洋地磨洋工,半天半年才挪动那么一小格,每过一分钟都让他等得心里发慌。他怀疑是手表坏了,可是放在耳边一听,又咔咔咔地响声铿锵。他无可奈何地两眼紧盯着窗外,每一寸山河,每一个小站,他都不放过,夜深了也不肯入睡,生怕错过了站。火车上的两天两夜,他是数着阿拉伯数字熬过来的,在他看来,似乎比二十年还长。
  火车终于到达了黑山站,他归心似箭,第一个冲出了站口。眼前的景象使他惊呆了,昔日低矮破旧的平房已被一栋栋高楼大厦所替代,宽敞笔直的街道纵横交错,商铺林立,各色商品争奇斗艳,车辆如织,人潮如海,他暗自问自己:这是黑山吗?当一副副招牌闯入他的眼帘时,他才不得不信,这个繁华的都市就是他魂牵梦绕的黑山。
  他提着旅行箱刚步入站前广场,就有一辆捷达“的士”唰地一声,停在他的面前,女驾驶员从门窗里探出头来礼貌地说:“解放军同志,要车吗?”
  周志强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请问师傅,到牛头山有班车吗?”
  女司机莞尔一笑,说:“您是第一次来黑山吧?我们黑山这几年交通发展很快,不光牛头山通了班车,全县最边远的山区也全通了班车,来,上车吧,我送您到汽车站。”女司机边说边帮他把旅行箱装进了车尾箱。
  “的士”在宽敞的街道上轻快地飞驰,不一刻,就到了黑山县汽车站,女司机不由分说地帮他提着旅行箱,领着他向一辆停在站台的大巴车走去,他定神一看,只见车头的线路牌上写着“黑山——牛头山”字样。他上车刚坐稳,大巴就启动了,在城区行驶了近半个小时就上了盘山道。大巴车在盘山道上平稳地疾驶,周志强兴奋地向远处张望,只见山道一改昔日的崎岖坡陡,宽阔的柏油马路,如螺丝转顶般绕山过涧,两旁高大挺拔的巡道树,像一排排警惕的交通警察,恪尽职守地维护着道路交通的安全。远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海洋,那一座座郁郁葱葱的山峦,层峦叠嶂直入天际,道路两旁云雾缭绕,林荫如盖,鸟语花香,溪水潺潺,清泉叮当,好一派人间仙景。可是,他的心早已飞到了钟琴的身边,哪有心思去欣赏这醉人的美景?只觉得二十年前的情景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解放军同志,该下车了……”
  周志强正沉醉在往事之中,突然听到有人说该下车了,这才从往事中回到了现实,只见大巴车停在路边,除了司机和自己已是空无一人了,他对司机尴尬地一笑,说:“司机同志,对不起,我……”
  “没关系,您别介意,我丝毫没有怪您的意思……”司机说。
  周志强慌忙下车,提起旅行箱急匆匆地向南山方向走去,走了十几步,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停往了脚,掉转头来对司机说:“司机同志,谢谢你!”
  他说完又以急行军的速度向南山走去。这条路地走过何止百次,可是今天走起来感觉大不一样,那天梯般壁陡的台阶,今天走起来竟如平地一般,一点也不感到费劲,那深涧旁的悬崖绝壁,今天也失去了往日的险峻。他一步三阶地在山间险道上飞奔,恨不得插上翅膀,一下子飞到钟琴的身边,过去要走三个小时的路程,今天才用了两个小时。傍晚时分,他已经能够看到那苍松翠柏簇拥的南山了,他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了,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土地,都记忆着他和钟琴的爱情故事,都能勾起他惬意的回忆。从看到那葱笼山尖的第一眼起,心就激动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他似乎有一点得意忘形了,像孩子见了娘似的,一边向前飞奔,一边冲着那深不见底的山涧大喊:“南——山——我——回——来——了——!钟——琴——我——回——来——了——!……”山间四面回响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正当他兴奋得不能自我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丝异样,那苍松翠柏之间的凫凫炊烟怎么不见了?心中突然像被人塞进了一大块冰块,浑身的血液忽然凝固了,手心脚心也透出了凉气,脑海里霎时蹦出了一丝不祥之感。难道……
  他不敢朝那方面想,也不想朝那方面想。可是,当他来到那熟悉的村庄时,迎接他的却是一片泥石流肆虐过的废墟和毫无生气的死寂。他呆呆地站在废墟前,希望能有奇迹出现,希望他钟爱的女人能出现在他的面前,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天也渐渐地暗了下来,眼前仍然是一片荒凉。他面对荆棘丛生的废墟,心如刀绞,一别二十年,如今已是物非人去,想起离别时的夫妻恩爱,不禁双膝跪地,呼天抢地般失声痛哭起来:
  “钟琴啊钟琴,你在哪里!钟琴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这时,北山村的刘大爷正好从这里路过,见天黑了还有人在这里嚎嚎大哭,连忙走近相劝,当他走近时,只见是一个军人,便仔细打量了一番,看着看着,忽然失声叫道:“周志强!你是周志强!你怎么才回来啊!”
  周志强抬头见是邻村的刘大爷,便急切地问:“刘大爷,这儿怎么啦?……”
  “唉——,惨,惨哪——,孩子,起来吧,这天也黑了,你就到大爷家将就一夜吧,到时候大爷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他边说边将周志强扶了起来。
  周志强一想也罢,这荒山野岭的,天又黑了,就顺从地跟着刘大爷前往北山村。
  路上,刘大爷说:“孩子,你是回来找钟琴的吧?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啊!怎么才回来?现在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唉,可惜了,钟琴那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连尸骨都没留下呢……”
  “什么?!大爷,您是说钟琴她……她……她死了?”
  “孩子,想开点吧,天要收人有什么法子呢。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六月,天像穿了底似的,一连十几天的瓢泼大雨,堰也垮了,田也冲了,好在咱山区的房子都做在山坡上,才免受洪涝之灾。六月十五日天气略有好转,我们都以为要开天了呢,谁知道第二天就突然变了脸,那雨简直是在往下倒,我活了七、八十岁,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雨。十七日深夜,南山村的后坡突然发生滑坡,全村一百六十多人正在睡梦之中,来不及惊醒就被那洪水猛兽般的泥石流掩埋了,若大的一个南山村,瞬间被夷为了平地。泥石流发生后,县里调来了工兵抢救,因为道路不通,救援的人赶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虽说施救的工兵是以最快的速度挖掘,但淤泥裹夹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把整个南山冲都淤平了,机械又进不了山,全靠人工一锹一镐地挖,那个难度实在太大了。他们每挖一锹都要付出艰苦的努力,经过上千名工兵的艰苦奋斗,花了半个多月时间,总算把堆积的泥石清理干净了,发现全村老幼无一幸免,后来清点遇难者尸体,全村一百六十四人唯独不见钟琴的尸体,为了弄清她的下落,又扩大范围挖了一个多星期,找遍了一切可能的地方,最终还是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粉碎四人帮后,上面追查责任时才知道,十五日县革委会就发布了暴雨和地质灾害预报,北山村是重点地区,要求对群众和牲畜进行转移,都是冷子奇阳奉阴为草菅人命,既不通知又不转移,才造成了北山村的惨祸,加上他在文革期间大搞打、砸、抢,残酷迫害农村基层干部,欺男霸女残害人命,县政法筹备小组依法判了他无期徒刑,现在还在坐牢呢……”
  刘大爷讲述的故事像千万支利箭,一齐插进了周志强的心窝,如千万只鹰爪,撕扯着他的心肝,一阵阵揪心的疼痛,使他痛不欲生。一幕幕幻境轮番在眼前出现,不是钟琴浑身鲜血地在他面前倾诉,就是大叔大婶遍体鳞伤地站在他的面前哭泣,那泥石流暴发的惨烈景象盘旋在他的脑海再也无法抹去。整个晚上他都在悲痛中度过,天一蒙蒙亮,他就告别了刘大爷,来到南山村的遗址,遥祭心爱的女人和大叔大婶。他双膝跪地对天盟誓:
  “老天在上,过往神灵作证,我周志强生不能与心爱的女人同床,死当去阴间结鸳鸯!今生不能白头偕老,来生定当再结连心!钟琴啊钟琴,你在那里?我周志强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决不对第二个女人动心!今生今世绝不再娶!如果上苍见怜,你还在人世,我周志强就是寻遍天涯海角,也要与你相聚!敞若你真的蒙难,我周志强就是翻遍南山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找到你的尸骨,与你同葬一穴……”
  也许是周志强的真情感动了上苍吧,本来还是晨曦朗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这如泪的大雨,淋湿了重山峻岭,淋湿了大地,也淋湿了人们的眼睛……
  他面对曾经有过火热生活的故地,追思着心爱的女人,不禁感慨万分,一首长诗从他的脑海脱缰而出:
  
  我回了/你却走了/是那么不留余地的走了/我望着你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有千言无处诉说/你那远去的脚步声/犹如那震撼天地的惊雷/把我脆弱的心肝撕裂。
  我回了/你却走了/是那么不留悬念地走了/我面对这伤心的处境/心灵的火花骤然熄灭/你那幽怨而无助的眼神/犹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剑/割断了你我爱恋的情结。
  我回了/你却走了/是那么不容挽留地走了/我被钉在爱情的十字架上/神和肉都已经彻底虚脱/你那一声长长的叹息/犹如一只无形的鬼手/攫走了我的三魂和七魄。
  我回了/你却走了/是那么令上遗憾地走了/也许是你我的缘分已尽/也许是鬼神的捉弄/每回想起昔日的情感/那如泉汹涌的热泪/带出了我心头殷红的热血。
  我回了/你却走了/你的消失/是那么的令人心痛欲绝/假如没有那次的离散/你我的爱情也许会更加火热/那是一个不可原谅的过失/是它在你我之间钉进了桎楔/迫使美好的爱情走向了毁灭。
  我回了/你却走了/你的消失/是那么让我愁肠百结/昔日那份纯洁的爱恋/难道真的就这么毁灭/相约生生世世的承诺/我相信绝不可能如此草草完结。
  我回了/你却走了/你的消失/使我的日月暗淡无色/曾经无比明媚的春光/如今是蝉尽飞鸟绝/没有了花儿陪伴/春华秋实又怎能让人喜悦?
  我回了/你在那里/假如真有灵魂/相信你我不散的瑰魄一定会相互胶结/相互间仍然在寻寻觅觅/轻扬九重会天国/桂花树下喜喝吴刚酒/仙凡两情更相悦。
  我回了/你也会回来/假如你还在人间/相会的日子绝不会相隔太远/只要你我的真情在/就能经得起时间的检测/我心中有一个永恒的信念/明知前途布满荆棘/还是会一条道路走到黑。
  回来吧/远逝天涯的爱情/回来吧/我深深爱恋着的女人/你我曾山盟海誓相约来世/假如今生你我缘尽/我将在奈何桥上等你百年!
  
  吟罢诗句,他又泪飞如雨,他无可奈何地踏上了返回部队的征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命运如此多舛,高高兴兴而来,却是这么一个悲剧的结局,他还有亲可探吗?早在二十年前,弟弟就失去了音信,十八年前远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舅舅、舅妈也突然失去了联系,被舅舅收养的弟妹也从此而杳无音信,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
  四天后,周志强又出现在蔡振宇的办公室里。
  蔡振宇一抬头,见是周志强,心里一惊,不解地问:“不是安排你回去探亲了吗?你怎么还没走?”
  “我……已经,已经回来了。”周志强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你都回来了?怎么这么快?”
  周志强只好如实地向蔡振宇讲述了钟琴一家的遭遇。蔡振宇陪着伤了一回心,接着又用好言安慰了一番。他深情地拍了拍周志强的肩膀:“老战友啊,你可要挺住哇,你是经历了生死大关的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闯过这道坎……”
  “老战友,别劝我啦,大不了是个死,我是死都死过几回的人了,请你相信,我可以挺过来的!说心里话,现在我啥也不想了,总不能因为亲人死了自己也去死吧?人活着总要有点精神,总要干一点事业,麻烦你向军区空军请示一下,看能不能尽快安排我的工作……”
  蔡振宇一拍老袋,说:
  “你看我这脑袋,才四十来岁的人,就这么忘事,不是你提起这事,真还差点给忘了。老战友,恭喜你又干上老本行了,早两天,军区空军政治部的王助国主任给我打电话说,最近中国光电信息研究所的总工程师金泽民教授到空军指导光电信息工程时,专门询问了你的案情,当得知你已经平反昭雪时,很是欣慰,并介绍说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是光电信息方面难得的人材,眼下军区空军正要组建光电通信工程建设指挥部,军区空军党委决定任命你为工程指挥部的总工程师兼副总指挥。这不,命令昨天已经到了。”说完,从文件夹中取出命令交给了周志强,接着又给光电通信工程指挥部打了一个电话。
  周志强用颤抖的双手接过命令,面对红头文件,他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感谢组织上对自己的信任和重用,感激金老教授的教诲和举荐之恩。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辜负组织的信任,不可辜负恩师教诲,决心以只争朝夕的精神,把损失了的时间抢回来,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为加速国防现代化建设作出应有的贡献。
  第二天上午,光电通信工程指挥部总指挥、军区空军通信处处长顾长春亲自带车前来迎接。
  周志强一见到老处长就激动得热泪盈眶,十八年前的情景随之浮现在眼前。记得刚从军区通信站学成归来的那一天,老处长刚好来通信队捡查战备工作,当队长牛德健汇报到载波站设备改型时,顾处长十分重视,亲自来到机房指导设备安装,亲切地用那温柔的大手抚摸着他的脑袋,热情地鼓励说:“你就是誊满全队的小教员周志强同志吧,长江后浪推前浪,军营新兵促老兵啊,好、好哇!小周同志,大胆地干吧,我对你有信心,对通信事业的飞速发展有信心……”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十八年后第一个与之共事的竟是自己最崇拜的长者。能与老处长共事让周志强欣喜万分,十八年前,老首长曾为他亲授立功奖章,如今又能时时刻刻聆听老首长的教诲,不能说不是前世修来的福。但见到老首长,又使他忧喜参半,忧的是老首长己是满头白发,显得有些老态了,喜的是精神仍然矍铄,还是那么睿智。他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顾处长的手,连声说:“谢谢老首长!谢谢您亲自来接我!您老亲自来,晚辈怎承受得起……”
  顾长春微笑着说:“应该的,应该的,周志强同志,这些年苦了你,苦了你啊!现在好了,你就放开手脚甩开膀子干吧……”
  “老首长,您放心,我会的。”周志强激动地说。
  顾长春拍了拍周志强的肩膀,高兴地说:“好!好!好样的!走,咱们走吧!”
  周志强告别了蔡振宇和前来相送的场站领导,抖擞精神,信心百倍地踏上了新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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