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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角花盛开的夏天


作者:张彦伟 布衣,269.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363发表时间:2009-02-15 19:48:15
摘要:豆角花星星一样缀在她家的墙头 夏天过去了,豆角花谢成一串串豆角挂在篱笆上

那是一条乡间土路,初夏雨后,路上坑坑洼洼的,一片泥泞。两边是绿盈盈的稻田,田间沟渠里清亮亮的渠水映着蓝蓝的天,几朵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或黄或紫,点缀在一片菖蒲和水草中间,到处是蹦来蹦去被惊起的青蛙,扑通扑通地在水渠里溅起涟漪。如果这个时候坐在路边看这风景,那一定是种太美不过的享受,蓝天、碧野、水渠、清新的空气,灿烂的阳光还有娇艳的野花。然而,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在这条烂泥路上走过,却并不是件舒服的事,一不小心就会拐到坑洼里面,溅一身黄泥汤,搞不好还要滑倒,在这烂泥里滚上两下。而我们几个小小子却就是喜欢在这样的地方赛车,几个人人手一辆破得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眼睛紧紧盯着前面,双手紧张又灵活地握着车把,争先恐后,憋着劲地骑,任凭车轮卷起的黄泥在小路上飞扬。
   迎面老远骑过来两个女生,我们都认识,那就是我们初一年级里学习最好的小姑娘,人长得也好看。男孩子总是喜欢把这样的女生和与之相似的男生联系在一起,因为他们觉得这样的两个人是最相配的一对。这有一种出于羡慕的心态,还有可能是出于嫉妒。总之,他们喜欢把这样的笑话和故事大声地在公众场合或是私下里大加议论,引起大家的轰笑。这或许是所有那个年纪的孩子都有的想法吧,我当时也毫不例外地参与这样的活动。
   当那女生越来越近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停下了车,一条腿蹬地,另一条腿潇洒地跨着车梁,上身半倾着趴在车把上,小脑袋瓜子像只翘望的松鼠盯着颠颠簸簸缓缓而来的女生。
   路被我们占了一大半,她骑过来的时候已经感觉到她将面对的形势了。所以她很小心地放慢了速度,仔细地调整着车子,希望从我们留下的不多的路面上骑过去。我刚想张开嘴挑衅地向她问话的时候,她忽然很自然地朝我看了一眼,笑了一下。
   瞬间,我被她这个渠水一样明净的笑给镇住了,脑子像是被水淋了一样。于是我发现她的脸粉白粉白地,一条不长的马尾巴不高不低地吊在脑后,轻盈地跳动,淡紫色的半截衬衫配着淡色花裙,两条修长的腿没穿袜子,同样白晰的双脚套着一双塑料凉鞋,整个人漂亮得像一支盛开在水渠里的野荷。
   随着那个亮晶晶的笑,她风一样从我身边闪过,轻盈地地从我们中间穿过,我甚至都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野荷的香,而且被那香陶醉了。连准备好的问她那个眼镜男生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的问题都忘记了。倒是后面的兄弟们还清醒,他们好像根本就没有感受到我所感受到的东西,所以,扯开嗓子冲着已经远去的她的背影大喊:哎,眼镜怎么没来啊,你是不是要去找他啊,啾噢=-==
   一阵怪叫之后,我看见那个身影渐渐远去。
   我真怕她会听不出那混乱的叫声里没有我的声音。
   于是,我忽然嫉妒起那个学习好的男生来,忽然希望这些坏小子们能把我和她联系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躺在土炕上,我睡不着了。妈妈忍受不了我的翻来覆去,一顿臭骂,把我骂得迷糊起来。迷迷糊糊中,那个跳动的马尾巴又从远方隐隐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却怎么也看不清,只觉得身边凉凉地像是掉进了水渠,整个人都被水渠淹没了,而那个亮晶晶地笑脸却像是在水外面,努力地想要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不自主地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那个被人与她联系起来的男生,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瘦得像个猴子,还架着一副又厚又黑的大眼镜。他怎么能和她相配呢?难道就因为学习好吗?我也可以学习好的。为什么不可以让他们把我和她联系在一起呢?
   那天,我一直都很认真地听课,尤其是对那个架着眼镜的小子,只要他举手的,我一定要把手举得更高一点,很奇怪,每次我都很幸运地被老师点到回答问题而且都回答得很好,连老师都很惊讶,最后还很高兴地表扬了我。
   原来我也可以学习好的,但是,如果往后,我学习好了,他们会把我和她联系在一起吗?
   学习对我来说好像并不是件很吃力地事。当我因为要被联系而开始注意学习的时候,我的老师们发现了我的巨大变化,于是数学老师、语文老师、英语老师都开始格外地关注我,而我总是要在课堂上、考试时干掉那个架眼镜的丑小子。
   期中考试的时候,我终于实现了我的愿望,破天荒地考了个年级第一名,她第二,那个架眼镜的丑小子第三。拿到成绩单的时候,我妈根本不相信,一巴掌拍过来:“跟谁抄的?”
   我并不在乎妈妈相不相信我的成绩,重要的是她要相信,更重要的是曾经和我一起玩闹的小子们要相信,我是学习好的,我才是可以和她联系在一起的人。
   然而,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几个一起玩的家伙,一看到她骑着车子从身边经过的时候,还是会阴阳怪气的叫那个眼镜的名字,而且还越来越忽略我的存在。真是叫人不爽。
   那时候的乡村中学,是座落在乡政府所在地的,像我们这样下面村里的孩子每天要骑上好远的山路上下学。而偏不巧的是,从学校大门出来,她回家要往西走,而我却是往东走。每次看着她从容地和同学一起走出校门,轻盈地跨上自行车消失在人流中的时候,心里总有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而且最令我难过的是,自从那次她在泥路上听过我们的嘲笑后,原本就不怎么和男生说话的她更是不理我了。只是在考试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和着大家的眼睛一起看了我一眼,重新灿烂地笑了一回。此后,就再也没有直面过我。
   而此时,学校里的老师们已经开始计划着在学习上算计我了。阴差阳错地,我被学习套上了缰绳。
   两年后,县里高中要招保送生,我因为一直都保持了全校前三名的成绩,被学校推荐保送上了高中,另外几个人就是她和那个架眼镜的丑小子。然而,当所有人都在为我高兴地时候,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即便是这么长的时间,我都没能被人与她联系起来。而那个架眼镜的丑小子,真是恶梦一样,依旧被人和她绑在一起,让我说不出的烦躁。
   漫长的暑假像难熬的酷热让我焦躁不安,因为没有理由和机会看到她,心里总像少点什么东西,痒痒地,空空地。终于当有一天妈妈给我五毛钱到街上去买冰棍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可以摆脱困境的机会。
   我找了一个大纸壳箱,把自己的一个小褥子卷巴卷巴絮在里面,然后再在里外两面包上一层塑料,一个冰棍箱子就做好了。好不容易和妈妈要了十元钱的本钱,我蹬上自行车,走街串巷卖起冰棍来。
   卖冰棍的感觉是种十分新鲜的感觉,因为怕卖不出本钱来,第一天卖得特别来劲,走了十来个村子,卖了200多根。三分钱一根进货,一毛钱卖货,一天下来,连本带利地交给老妈三十来块钱,老妈乐得合不上嘴,做了好菜奖赏我不说,还极力支持我继续卖下去。
   第二天的时候,我便把目标锁定在她住的那个村子。
   那是个太小的小村子,像只麻雀一样藏在两座山的中间,从我家到她家,要翻过一座山,跨过一条小溪,然后再翻过一座山,才能看见她们那个村。盛夏的山村,景色出奇的美,山间的小溪清亮亮的像闪光的带子,水从河床的石头上流过,发出哗拉拉地响声,真地像是有人在唱歌。満山的田野里,庄稼像海一样,山坡上几片槐林,正盛开着雪白雪白清香四溢的花。我的心情也像这花儿一样,盛开着,散发着甜甜的味道。
   推着装満冰棍的自行车爬上最后一道山梁,我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刚才从槐林里折下的一束槐花还颤微微地在车把前面笑着。这是我准备送给她的―――我相信,今天我一定能见到她。
   站在山梁上,俯视她家的那座泥土房,依稀可见,树枝编的篱笆墙上爬满了豆角秧,新绽的粉紫色的豆角花像星星一样挂在枝秧上,一棵高高大大的杨树,像个老头子顶着浓浓的树冠站在大门口。那就是她的家,一个令我向往好久的破院子。
   村子很小,几条胡同用不了三五分钟就能转一个来回。然而,我还是在这里一圈一圈地不停地转着,因为每转一次都能从她家门前、屋后经过两次,而这两次是我最紧张也最兴奋的时候,是我最怕喊出“冰棍,白糖冰棍”却又喊得最为响亮的两次。尽管如此,那个藏着她的小土屋还是始终没有回应。直到买了我三次冰棍的一个小媳妇俏皮地逗我:“这小孩,你把我们街承包了咋地,转起来没完了”,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在这个小村子里整整转了一天,除了小媳妇因为有个贪吃的孩子才买了我三根冰棍之外,我总共才卖出五根冰棍。而那间我一直盯着的小屋子,不仅没有出来人买我一根冰棍,甚至对我的叫卖声一点反应都没有。太阳渐渐西斜,天渐渐凉爽起来,而插在车把前面那束冰盈的槐花却死气沉沉地垂下来,早没了当初那股欢喜劲。
   大减价,等到我以一毛钱三根的价钱把剩下的冰棍折腾完事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一路狂奔,终于在妈妈站在门口一边张望一边叫骂的时候回到了家。虽然没有赚到钱,妈妈还是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鸡蛋饼,而我却一点也不觉得香。
   晚上的时候,依然睡不着觉,但却懒得翻身。想着白天自己在那座土屋前后转来转去吆喝叫卖的情形,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涌上心头。这个狠心的丫头,怎么能这样对我?不知不觉中,一股热乎乎的感觉冲上鼻头,眼里一热,紧接着竟然是一串清亮亮的眼泪滚落下来。
   那一夜不知是怎么睡着的。
   或许年少的时候,人的心情也和天气一样是多变的。第二天,阳光很好,妈妈并没有急着叫我早起,她可能是觉得我卖冰棍累着了,想让我好好歇一歇。经过一夜休息,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精力,心里虽然还有些郁闷,但一股子犟劲让我不甘心就这样被她的冷漠打倒。
   推上自行车,我又出门了。
   有了昨天的教训,我先在几个热闹的集镇上把冰棍卖掉,把该赚的钱赚到手。约摸到了下午三点多,也没有什么太多生意可做了,便掉头又向她家的那个小村子奔去。
   依然是绿盈盈的豆角秧和粗大的老杨树,我刚一进村,就发现那扇木栅门里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她。
   天呵!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整个人都紧张得皱巴起来。手心里,脑门上有了湿漉漉的感觉。正在不知道是继续前行还是掉头躲开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大杨树下冲我招手了:“卖冰棍的!”
   当我浑身躁热而又紧张万分地走近她的时候,她张开嘴笑了:“原来是你啊!”我抬眼看了她一眼,那张脸真像墙头上盛开的豆角花一样灿烂,还是一身淡色的花裙子,一条柔顺的马尾巴,像一个仙子,刚刚从绿野丛中走出来。
   “是我啊,呵呵……”
   “你还真挺能干的,给我来两支吧。”她伸手拿出一张五毛钱的票子。
   “好吧。”我像是受宠若惊。赶忙回身打开冰棍箱子,给她拿冰棍。忽然,我发现自己那个破冰棍箱子竟然那样丑陋,因为没有经过加工,整个箱子包得一点也不规矩,甚至那层塑料上还带着点污渍,更别提被我翻腾出来的那张小花褥子了,还是我妈年轻时买的大红花的面子,一拿冰棍时,那刺眼的大花面就傻不楞登地露了出来。我连忙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生怕她会发现我这么低劣的装备。
   偏偏不成事,就在我要拧过身体挡住冰棍箱子的时候,原本靠在我身上的自行车忽然失去了平衡,前轮一转,车身滑着我的身体,哗啦一声躺在了地上。那只又蠢又丑的冰棍箱子让她看了个正着,尤其是那已经翻腾出来的大花褥子,像是故意要出出风头一样,耀眼的放射着它的老土,真是气死我了。
   我像是被人打了一个巴掌,羞得无地自容,甚至想上去踹那大花褥面两脚,掉头跑掉算了。
   她却笑了:“呵呵呵,你瞧你,刚刚说你能干,怎么连个车子也把不住啊。”
   话音未落,她已经弯下身,双手托起那个让我头痛的冰棍箱子,用力地往起扶了。她那高挑的身材一下子露出诱人的曲线,马尾巴也垂得更低,云一样挡住她粉红的脸颊——真的是太美了。
   “你干吗呢,还不快扶起来。”那声音像银铃在响,好像是从好远好远的天外传来。我一下子警醒过来,手忙脚乱地扶起自行车,“真是……不好意思。”
   她又笑了,呵呵呵的笑声流水一样:“昨天是不是你在我们村卖冰棍了?我妈说昨天有个小伙一直在我们家门前门后的溜,我还以为是谁呢。昨天我去眼镜家里了,他说他借了两本高中的教课书……”
   ——什么?去眼镜家里?
   天!老天!怎么会是这样!我忽然感到一阵头晕,脑袋胀得像被气管子打足了气,马上就要爆开。
   “她竟然都去他们家里了,这能说明什么?难道他们真的……?不!”
   我要问清楚:“你去他们家里了?你们怎么回事?”
   “什么?你说什么?——什么怎么回事?”她的脸忽然变了形状,眼睛瞪得好大,嘴巴也张得好大,像是吞了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你想什么呢?无聊。”马上,那张粉红的脸更加红了,但并没有让我感觉更美丽,而是可怕——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天下最蠢的话。
   “你真烦人!”她甩下一句恶狠狠的话,转身进了院子,木栅门被啪地一声关上了,人像风一样钻进了那间土屋。
   落日前的阳光是这么地毒热,我像一根捋净了叶子的高梁杆,杵在大杨树下,手里捏着那张五毛钱的票子,不知道该先动身上哪个器官,浑身上下全都是湿乎乎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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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往事的记忆,总是那么温馨而清纯。特别这恰同学少年时,青春正在勃发,许多单纯而美丽的念头,伴随着岁月的成长而张扬着个性,于是一串串的故事,就发生在灿烂的阳光下。回首经年,过去的早已过去,改变的已经改变,唯独那份刻骨铭心的记忆,总是在某个时间、某个环境下悄然浮起。作者的文字记忆很美,情景与细节描写也到位,淡淡的叙说中,于无声处感动着读者的心弦。【责任编辑:寒鸦】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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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洁        2009-02-15 21:14:59
  回忆学生时代总是那么的美好,那是一生中的黄金时代。文中细细的描述了那个美丽的盛开着豆角花的暑假,真的值得怀念。问好作者!
2 楼        文友:施云南        2015-08-27 07:54:11
  夏天是一个热烈的季节,艳阳高照的日子,让人挥汗如雨的季节,虽然有很多人不喜欢它的炎热,但是我却喜欢。很喜欢您的这篇文章,写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夏天,让我很受启发。祝您创作出更多好作品。
我无所凭依,只有文字,是战斗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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