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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内心苍狼』原始的疏散与聚拢(散文)


作者:杨献平 进士,7341.5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91发表时间:2013-03-13 17:13:18

『流年*内心苍狼』原始的疏散与聚拢(散文) 除女娲、王母、悟空、愚公之外,最先来到南太行莲花谷区域的,应是一个僧人,最终在南边的山岭上,站成了一座始终双手合十朝西膜拜的石头雕像;再后来,是太极的张三丰,在石像背后另一座山上,凿壁安居;再后来,就应是在历代王朝中由各地迁徙而来的流民、草民以及隐匿者。我时常想,在偌大的南太行山区,倘若仅仅容纳了至今不足100多人的莲花谷,其生命力也必是极其短暂的。
   毕竟,一片地域并不可以由一个人或几十上百个人来独享,需要不断的加入者,拓展面积,改善环境;更重要的是,一个家族的壮大需要外来者的配合和支持,才不致因为自身的繁衍功能衰竭而出现整体性的消亡。莲花谷村乃至其周边的羯羊圈、杏花村、李家庄、里沟、垴顶山、砾岩坪、奶头山等村庄,最初的情况毫无二致,都是几个同姓或是同胞兄弟落足后,经过原始的修整和积累,再行女嫁男婚,才逐渐繁衍成现在的规模。
   究竟是哪个村庄的先人最先在这里落足,后来者几乎没有一个人的能够准确说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个村庄诞生不久,紧跟着又有一个村庄诞生。血缘上的亲近和家族的依赖感浓烈且强硬,任何外姓的加入都会遭到一定程度的排斥。即使通婚的两个不同姓氏的家族,在感觉上和行为上,也有很大的差别。尽管时间可以导致社会和人的思维意识的变迁,古老的规矩或者族约偶尔也会被打破,但莲花谷和附近村庄的人们依然坚持着,即使一座村庄和另一座村庄仅隔一道山岭,只需趟过一条河,甚至拿着一根长杆就可以搭在另一座村庄人家的房顶上,但决不会混淆,是那个村的就是那个村的,强行加入和别人指称都不可以,无论是谁,都会从心理上排斥,从语言和行为上反对。
   由此可以判定,最初情况是:这一个山凹杨姓占领了,张姓便得寻另一块地处,这一道沟李姓盖了房子,白姓就爬上了山腰……依此类推,逐渐形成了杨姓的莲花谷,张姓的砾岩坪,白姓的奶头山,傅姓的羯羊圈,曹姓的杏花村,郭姓的垴顶山,李姓的李家庄。直到今天,莲花谷和附近几座村庄一个姓氏一个村庄,决不允许外姓人加入的模式一直不曾改变,这一规矩曾经达到了皇家律令,不容侵犯的严格程度。
   据祖父说,解放前,谁要是触犯了这一条“律令”,轻则被家族长辈号召年轻人捆绑起来,吊在梁头上用沾了水的荆条子抽打,重则就逐出村庄,由他自生自灭。直到天下太平,成立了公社和大队,在政策和干部们的干预下,这条“律令”的威力才有所削弱,但有人触犯,还照样会受到全村人一致的口头谴责,所不同的是,当面说的人少了,背后唧唧喳喳的人多了,按照长辈话说:现在的人都变得圆滑了,有话不当面讲,背地里大声骂娘,甚至损坏你的庄稼和器具,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最初,两个村的人见面了,开始是陌生,打过几次交道,就相互摸准了脾性。这个村的和那个村的人若是投了脾气,拜个干朋友,做个儿女亲家,甚至这个人的媳妇和那个女人的男人偶尔有个什么过分的事情,也都认为再正常不过,只是,闲话还是要说的,但叽咕几天后,就又在村人的嘴巴里面销声匿迹。
   祖父说,在咱们这几个村庄里面,羯羊圈和砾岩坪原先住得很远,都是后来从山里边迁来的。比如说砾岩坪村,最开始在奶头山最里面,抬头就可以看见的和尚山根,离咱村还有十五里的路程。那时候也没有一条正儿八经的路,就是沿着河谷,慢慢地踏出了一条路,等夏天秋天河水大了,砾岩坪村的想出也出不来,外面的人想串个亲戚,到那儿锯几根木头,都要等着河水小了,才能够出来进去。
   关于砾岩坪村旧址,我十二三岁时,经常跟着父亲去那里砍柴、锯木头、采药材、捉蝎子和摘山楂。直到我参军的那年,那里还住着一个老光棍和一个孤寡老妇人。基本还像村子的模样,除了老光棍住的房子外,原先的数十座房子都变成了废墟,满目荒凉、幽闭和破败。地基上长满荒草、枯树和细软的藤蔓。孤寡老夫人住得更高,离砾岩坪村旧址还有五里的山路。
   整个砾岩坪村旧址周围都是高耸连绵的山岭。树木、野花、杂草和荆棘杂草匍匐、高举,葳蕤葱郁。挨河谷的阳破上面,以杨树、槐树和几丈高的大椿树为最。每年春天,杨槐树枝头上挂满了一骨朵一骨朵的白花儿,甜香味在整个和尚山上角角落落里弥散,蜜蜂和大黄蜂嗡嗡。再向上,偌大和尚山腹怀里的沟沟岔岔,坡坡岭岭上都长满了松树,松涛阵阵,到处都是鸟儿的叫声,从这道山谷传到那道山谷。住在那里的砾岩坪村人,整年都有绿色看,整年都有音乐听,还不缺柴烧,随便拣掉河边的石头,就可以种庄稼,不管种什么,都有水,就连麦子,也长得和人一般高。玉米和高梁穗子大不说,杆子可用来打狼。
   这当然有些夸张,但森林里有狼却是真的,而且不是一匹,而是成群结队,具体数目狼自己也没数过。狼这种动物,和人一样,一个可以是十个,十个可以是一百个,不光是它们强健的繁衍能力,更有它们的残忍和凶猛。开始,也不知是砾岩坪村哪一位先人,把村子建在这深山老林,简直就是跟狼作对。而且还有经常糟蹋庄稼的野猪、獾,逮小鸡的狐狸和香气四溢的麝,野鸡、野兔和松鼠更不要说了,多得脚下绊的都是,随便在哪儿下个套子,一天能捡十几只。
   对最初的砾岩坪村人来说,狼和野猪,绝对是个不小的威胁。听祖父说,那时候的狼很厉害,夜里大声嚎叫,就在咱村,一到晚上,狼叫的声音听得也特别清楚,就像在对面的坡地里似的,更别说基本上和狼同窝的砾岩坪村了。一到晚上,成群结队地进到村子里面,在院子里乱窜,嚎嚎叫着,尤其有月亮的晚上,从窗户里面往外看,远远近近的山坡上,到处都是绿眼睛,沓沓的蹄声从河谷传来,敲得人心寒。狼们的胆子比人大,太阳一落,满山遍野都是它们的嚎叫,到了深夜,就跑到村里来,撞门子,撞窗户,劲道儿特别大,若是谁家的门板薄了,插销细了,一家人就非喂了狼不可。为此,砾岩坪村人也给牲畜们盖了的房子,用料和人的房屋差不多,若不是有硬石头挡着,养多少驴子、牛、猪羊和鸡都不够喂狼。
   但狼们大都在夜晚活动,夜晚是它们的天堂,这些自由、狂傲、不妥协的生命,英雄主义者的精神图腾。现在已经消失了,村里人谁也说不出它们消失于何时,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如今的松林里,再也不见了它们的踪影,听不到了它们的嚎叫。倒是庞大的尖牙利齿的野猪和獾,还在无日无夜地拱来拱去,咬噬庄稼,横行霸道。村里人自制了土炮,炸死不少野猪,有剽悍的男人,几个人合起来,到山里去伏击野猪,屡次得手之后,人便狂妄起来,潜意识形成了野猪也不过如此的印象,砾岩坪村的张二黑就是一个例子,自以为五大三粗,一身力气,对付一个野猪没有什么问题,结果让恼怒的野猪给咬死了,还有先前提到的那个白栓子的亲爹,葬身猪口也是因了狂妄的过错。
   如今,咬死那两个人的野猪或许早已死了,不知在山的那个角落,但它的子孙和人的子孙一样,又一一出现在同一块地方。在生存权利上,动物和人绝对平等。那些蔑视自身之外动物的人们,自己的血脉不一定就比其它动物久长。
   郭姓的垴顶山虽离莲花谷只有5里的山路,人口很少,把老的小的没有出世的全部算起来,至今也不过50多口人。也不知郭姓的先人当初是怎么想的,硬把一个村庄挂在半山腰,而且还是下午太阳照不到的背坡。为此,邻村的人经常嘲笑垴顶山人说,你们那儿天黑得早,半天等于俺这儿一天。垴顶山人很生气,但不好发作,回敬说,那可不是,我们这儿的天早早就亮了,那像你们,半晌了还在被窝里放臭屁给自己吃呢?然后独自嘿嘿笑一声,自感舒服了许多。我们莲花谷村和垴顶山村遥遥相望,每天早上一起床,就相互看见,虽看不到人在干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大家做的事儿干得活儿吃的饭没有太大区别。即使现在,垴顶山村谁家的儿子要说媳妇,到谁家里,一听是垴顶山的,就说:垴顶山那地方,半天不见太阳,到那里去过半天的日子呀。这是对垴顶山的一般人家或者穷人家说的话,如果是富裕一些的人家,被提亲的那一家大人就把这句话省了,衡量衡量条件,往前想想,朝后看看,觉得合适,还是要把自家的闺女给垴顶山人的。有句话说得很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一点不假,有了钱了,即使躲在3000米高的老爷山顶,也有人吭哧半天,跑到跟前说东说西,用嘴巴、礼物或者其他什么来讨好。
   周边村人觉得垴顶山的地理位置不好,风水也不好,主要是垴顶山村里出了几个歪歪扭扭,有点智障的人。在村庄,人们对风水依然看重,别说建村盖房婚丧嫁娶诸如此类的大事,就是出个远门,都要找懂阴阳八卦掐指算命的人算算,看今天是羊冲牛,还是马踏鼠,往东顺利还是向西平安。村子建成后,盖房子就成了头等大事,从选地方开始,就找个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用眼和双脚勘探勘探,用罗盘定定方位,主要是看这地处旺不旺人,下一代人傻还是俏,如果是可以诞生大官、大富之人的好地方,那主人家就兴奋得不得了,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遇到顶好的,村里人就相互争了起来,哪怕六亲不认,打出活人脑袋也寸步不让。通常,一个地处先由一个风水先生看了,大致确定下来,可毕竟是一个人说的,村里人不太相信,就再找一个来,重新看看。往往,一处宅基地要三个风水先生看后,房主才可以放心打根基,拉石头,找个空闲的时间,再找些人来,叮叮当当地垒起来。人住多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倒还罢了,若是谁家的儿子女儿考上了大学,当了官儿,在外面混出国家人了,就又旧话重提,说人家那房子地方确实占得好。
   据说,垴顶山村的先人到这儿后,也找人看了,可能是个平庸的要不就是混饭吃的假风水先生,胡乱比划说,这地方,面北朝南,站得地势高,面前的鸡冠山堆金流银,绝对错不了。垴顶山村的先人也就信了。再多年,村里却是出了个当官的,也就是郭二愣子的大儿子郭大名在部队当了连长,要说大确实不大,但在村里人那里,那是很大很大的官儿了。至于别人家出的那几个歪歪扭扭,有点傻的儿子女子,大家都异口同声说,垴顶山村的精气被小连长郭大名拔光了,其他人家出几个傻子是必然的事情。
   羯羊圈村在莲花谷村后一道沟里,曲曲弯弯的沟坡上一色裸露的褐红色岩石,上面的荆条子和茅草再稠密,也不可能长到石头上,远远看起来,像是一群喝醉了酒的醉汉,一个摞一个地躺成了高矮不一的山峦。沟底有几片棌树林,棌树林子边上,就是一层层的旱地,种些花生,红薯,玉米谷子等作物。在向前一段,就是羯羊圈村了。和其他村庄不一样的是,羯羊圈村零零落落的傅姓人家谁也不跟谁合着,东面山坡上一家,西面山坡上一家,沟底一家,沟口一家,好像盖世仇家一样,谁跟谁也不靠拢。
   在我曾祖父杨万身还年轻的时候,羯羊圈村还在后面的大山里面。我小时候捉蝎子时去过多次。和砾岩坪村旧址不同的是,羯羊圈村旧址是在阳坡的山沟底下,没有松树槐树大椿树,草和葛条(一种柔韧的类似绳子的藤蔓植物)倒是很多,核桃树也很多。大约十年前,我还吃过树上的核桃,用刀子从中间缝隙插进去,再顺着缝儿一旋,就可以吃到里面脆生生的仁儿了。后来蓦然听祖父说,那沟里曾经吊死过几个人,有日本鬼子干的,也有自己想不开一吊了之的,有被鬼子侮辱了的妇女,也有穷得过不下去的健壮男人。出了这事后,羯羊圈村夜夜不安静,不是他听见了鬼哭,就是你看到了鬼魂。为此,村人专门请了几个阴阳先生,埋了犁铧、桃木弓、柳木剑等等所谓的"镇物"(迷信词,为镇压神鬼之类的手工品),就这样都不管事儿,该发生的还发生,该看到的还看到,一把全村人搞得心神不宁。
   村里人看这样下去不行,非再闹出个什么大事儿不可,就思谋着搬出这山沟,到离莲花谷、砾岩坪和杏花村近的地方重建村庄。
   我真有点后怕,以致和父亲一块儿去那儿割荆条时,心里还很紧张,尤其是夏天中午时候,蟋蟀和鸟儿的叫声更使沟底村庄的废墟安静得瘆人,冷不丁掉了一块石头,沟底就响起一阵回声,一想到吊死人的事儿,我就头皮发紧,头发好像竖了起来一样,全身起鸡皮疙瘩。
   羯羊圈人记取了垴顶山人的经验教训,大规模迁徙虽有点集体行动的意味,但基本上是各顾各,谁也不给谁掺乎,即使亲兄弟,也是你找你的地儿,我找我的房基地。各自找了五个以上的风水先生,一个冬天的时间,就都搬到了离原址4里开外的山凹里,住着新房子,种着以前的地,说着以前的话,生着以前的火,冒着以前的烟。
   转眼到了1970年,平(山县,现属石家庄市)涉(县,现属邯郸市)公路从这里经过,当时说是战备公路,村庄人虽然穷一点,但一听说要修路,而且是战备公路,可是头等大事,男人们就一个个卷了铺盖,揣上粗瓷大碗,参加到了修筑战备公路的劳动中。因为山高石险,修路的过程中,砸死炸死不少人,但路终于修通了,村里人再不要娶媳妇骑毛驴,走路靠脚板,拿东西用肩扛、架子背了。远在深山的砾岩坪村、羯羊圈村和垴顶山村的人们看到了挨公路近的巨大好处,就逐渐地搬出远山深沟,和莲花谷、里沟、杏花村、李家庄和奶头山一样,家家户户、参差不齐地都住在了公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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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原始的疏散与聚拢》勾勒出了一幅幅鲜活的而且兼具地方特色的民居迁徙与聚拢图景。在一片土地之上,居住着一个个以姓氏(血缘关系)为纽带的村庄:杨姓的莲花谷,张姓的砾岩坪,白姓的奶头山,傅姓的羯羊圈,曹姓的杏花村,郭姓的垴顶山,李姓的李家庄。每一个村庄的变迁都有它各自的原因,而且它们各自所处的地理位置也是千差万别——有住在山沟里的,有住山坳里的,也有住在半山腰上的。古语有云,一方水土育一方人,所以生长在那那片土地里的每一个村庄的人们都各有各的活法,也各有各的想法。在各个村庄中,从作者的文字里,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杨姓莲花谷的“律令”;张姓砾岩坪环境的幽静,以及狼、野猪等动物和人的生存博弈;与莲花谷村遥遥对望的郭姓垴顶山人们的半日时光(村庄挂在半山腰,而且下午太阳照不到背坡)和那里的人们看重风水习俗的习惯;还有莲花谷村后一道沟里的羯羊圈村民居房屋的彼此不靠拢,以及因集体迷信而被迫重新迁徙的历史……这些村庄的特色都很鲜明,而且一起构成了一幅长的民俗画。这种村庄的原始疏散与聚拢,是由诸多因素造成的,比如血缘关系、人性的群居性与排斥性、风水与迷信、居住的方便性等。这种疏散与聚拢,归根到底还是为了生存的问题,这也是原始的疏散和聚拢的主要特点,与现在的城市化有明显的区别。这篇文章,有一股原始的蛮力充斥在其中,也使人感受到了不同地方民风的独特魅力。好文章,推荐阅读。【编辑:雨亭】【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314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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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雨亭        2013-03-13 17:15:28
  感谢作者投来这篇接地气的文章,也让编者大开了眼界。问好,祝写文快乐。
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吧。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3-14 11:18:56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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