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澜在中学校长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十年，他所在的学校是一所全日制的乡镇中学。学校办学水平一般，人心浮动，十年间，凡是有点门路的都先后离去。他之所以坚持留下，倒不是他有决心改变这种局面，更不是他有信心能够改变。他的人生信条是，管它庙小庙大呢，到底是尊菩萨，是说话签字算数的主。看人脸色的日子不好过，在升迁校长前，他是彻底领教过了。他对这种状况还算满意，觉得没必要挪窝。
　　 近年来实行了绩效工资，校长的绩效跟学校的办学水平、学生在册人数挂钩。同是校长，跟那些城关中学校长相比，绩效却相去甚远。人家的绩效是他的两三倍，他一堂堂的校长绩效不过比人均数多了些许。他开始心理失衡，开始打算向城关中学进军。局领导需要打点，这一点他是懂的。每一次检查，他都是很恭敬地迎来送往，陪吃陪喝陪笑脸还不算，临走还得赔上点东西，上下级关系倒也融洽。他多次在局领导面前流露自己的情绪，向往城关中学的风水宝地。局领导的话很明白，干了革命工作这么多年，你一直很敬业，要想去城关中学，如果有突出的业绩，调动就顺理成章了。业绩？他苦着脸大倒苦水，学校太小，生源严重不足，自己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啊。局领导哈哈一笑，业绩也不是只看升学率嘛，你迎检不是做得挺好的吗。这意味深长的话令他茅塞顿开，做好迎检工作也算是一项业绩。
　　 某个周末早晨，他还在家睡大觉，手机骤然响起。亲朋好友如果找他是不会打手机的，家里有固定电话。周末手机响，要么是牌局，要么是饭局。他睡眼惺忪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他打着哈欠，“喂……”还没说上一句，他立马一激灵坐了起来。“什么？周一有市教育局领导来我校视察？！”“你好好筹备筹备吧，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哟。”
　　 他看看表七点不到，他估计这个时间大家还未出门。他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赶着去了学校。学校为教师免费提供了住房，教师都住在学校，他曾经也住在学校。他让校门卫先用广播通知教师参加紧急会议，然后再通知几个不住校的行政干部。二十分钟后，全体教职员工齐刷刷地坐在了会议室里。
　　 他没有半句铺垫就直奔主题，“接到上级通知，周一市教育局领导来我校视察，我们得克服困难做好这次迎检工作。迎检我们是有经验的，无非是检查学校的各种资料、看学校的环境、找教师谈话这么几个环节。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纰漏。学校的资料是比较完善的，这一块我们不用担心。环境嘛，重新布置一番，相信也不会太差。文化长廊上张贴几篇有关教育特色的文章，配上评论。此外，写两篇通讯报道，弄几幅名言条幅，镇上的书店里就有。这个具体由李辉、张萍二位教师负责。你们有何需要，找总务处帮忙。倪主任，你带体育老师去市里购买部分器材，要及时安装。小肖师傅，你到镇上请人把校园整理一遍。至于个人环境个人负责，办公室里的教辅资料都收起来。教师谈话，说该说的话。冯文澜拜托各位了。丑话说在前面，谁出问题谁负责。到时候别怪我翻脸无情，两天的时间，我们来得及准备。”会后，整个学校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
　　 第二天黄昏前，校园大变了样。看着自己的战绩，冯文澜颇有几分自得，自己很有指挥才能。他想象着市教育局领导的赞许，心里不由期待他们的到来。他给区教育局领导打了电话，“局长，按您的吩咐，一切准备停当。”“小冯啊，你辛苦了，市教育局领导视察，那是多大的光荣啊，千万不要出什么篓子。到时候，你我都很难交待。”他听出了弦外之音，不出篓子，秋后他就该到城关的某中学上任了。
　　 周一上午，学校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冯文澜在会上训话，让学生规范行为，注意礼貌用语，用良好的精神风貌迎接市局领导的到来。
　　 从八点半开始，他就不停在校门口张望，两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人来。他不安地来回走动，门卫老丁说，“冯校长，您上办公室去吧，一会人来了，我电话告诉您。”他点头，在太阳下暴晒两个小时了，自己还真有点吃不消，再继续晒下去，高血压肯定会犯的。
　　 他回到办公室，泡了杯茶，坐在转椅上翘起二郎腿，一边享受冷气，一边慢慢品。喝完了茶，他顺手从报架上拿过《中国教师报》，他浏览着每一个板块的标题。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冯校长，领导来了，刚在校门前下了车。”他在转椅上被弹了起来，一路小跑到校门口迎接。来人是一男一女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心里发怵，这么年轻就成市局领导了。他热情地引导他们到学校的会客厅，亲自为他们泡茶，然后再引导他们参观学校的环境。“学校环境不错啊！”听到这评价，他心花怒放。一晃就到了放学时间，他想下面的流程就免了吧，饭桌也是汇报工作的地方。
　　 于是，他把战场又转移到了镇上最豪华的酒楼。为表示对市局领导的敬意，学校领导班子悉数参加，他还特地请镇党委作陪。“领导辛苦，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光临我校，让冯某感动，冯某代表学校敬二位领导一杯。”“冯校长，您太客气了！”“不成敬意，不成敬意，二位领导年轻有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推杯换盏，他竟有了三分醉意。
　　 饭终于吃完了。“我们到过很多学校，像您这样的校长不多见。冯校长，感谢你的盛情。我们也该说说我们此行的目的了，杨虹，你拿资料给冯校长看看。”年轻女人站来起来，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摞资料，“冯校长，您看看这些资料吧。”“你们是大学调查团的？”“是，希望我们的工作能得到您的支持。”杨虹大方地伸出了右手。
　　 冯文澜双眼发黑，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