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一次同学聚会时，朵雅姗姗来迟。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的服饰闪着明艳的光泽，远比曾经的穿着雍容华贵。脱去黑色外套，一件藕色的毛绒衫凸显出依然窈窕的身姿；恰到好处的七彩真丝巾柔和地系个简洁的活结，衬托出几分优雅。可她的脸色和明丽的服饰并不相称，显得沮丧而疲倦。她落坐后免强地笑了笑。虽然在大城市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但面颊上依旧残存着在高海拔的家乡才会生成的红色血丝。不过皮肤较以前细腻白净了许多，丹凤眼也有点儿下垂；薄薄的嘴唇两角微微地低沉，端庄的鼻梁周正地镶嵌在脸庞中央；两只小巧的耳朵藏在短发间。她的面庞虽没有特色，可也大致端正耐看。
　　 何叶忙喊服务员斟茶，并没有注意到她脸色的异样。
　　 嘻嘻哈哈的睿拉不管不住地独自演说：“我给你们说一个关于放射科的对联，你们猜横批，怎么样？”
　　 一向机灵，跟着领导老公出没大场合的向楠，听过不少经典诙谐的段子，且以她出类拔萃的记忆，无人能比。
　　 睿拉慢悠悠装腔作势怪模怪样地比划着说：
　　 上联：任她胸大胸小，片上只见心肺，
　　 下联：管你貌美貌丑，视下俱是骷髅。
　　 大家凝神思索，笑声阵阵。就连什么也难不住的向楠也陷入沉思。只听朵雅淡淡地说：横批：穿不穿衣一个样。
　　 顿时大家哄堂大笑，还是朵管长厉害，见多识广。朵管长的称呼是还在上大学时大家给她起的外号，她是一位很好的大家公认的管事员。班上没人管的那些鸡毛蒜皮，她都喜欢去管。
　　 女人的话题永远离不开男人和那些男人们青睐的尤物——年青貌美的漂亮女人。
　　 何叶略显气愤地说：“现在的女孩子太不象话，胆子超大，放着穷追不舍的男孩子不要，偏要追着人家有妇之夫死缠烂打。我高中的同学前几天离婚了，男人在外地包养了二奶。”
　　 “那样的男人趁早离了的好，能甩掉现在的爱人，就能甩掉现在的情人。”敏慧说得干脆利落。
　　 “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女人的悲哀，就是总为男人守着那不能为已所用的臭钱。别在省着算着了，善待自己，有闲暇做做美容，练练瑜珈，买几件时髦的衣服，装饰一下自己吧。别老是在老公面前穿着一件旧汗衫，皮松肉赘，沦落为洗锅抹灶的怨妇。秀色可餐，没有不贪腥的猫。四十的年龄，女人照样可以如花似玉，只是要好好爱自己。”向楠发表着自己对婚姻经营的秘籍。
　　 一直听她们东南西北神侃的朵雅抬头看了众人一眼，淡淡地说：“其实，我一直不幸福。”
　　 正好上菜的服务员端着菜进来，好几个人都关注上菜，没有听到朵雅忧伤而真诚的表白。
　　 只有张乐佳真切地听到了她发自内心的这句话。
　　 2
　　 席间，一桌精心点的美味佳肴摆放得均匀有致。向楠让服务员把酒打开斟好。每个人的面前都用精致的三角形高脚杯，斟好了只占半杯空间的宁夏枸杞红。何叶站起来笑着说：“美丽不美丽是老妈给的，快乐不快乐是自己营造的，好男人好女人是情感维系的，只要开心快乐，你就是幸福的。祝我们女人节健康、愉快、心情好。”大家笑着举杯都站了起来。杯与杯相撞，清脆悦耳，里面的酒摇摇晃晃，如荡漾的情怀。有人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有人仰头灌下，也有人犹豫着，张望着。何叶从身边起盯着一个个的杯子，一个劲地劝，不停地说：“不行，这第一杯必须干了，这可是向楠拿来给大家美容的。要想美丽如花，返老还童，那就干了。”睿拉摇头晃脑故作姿态地说：“渴醉了，你送我啊！”“美的你，渴醉了，一个电话，你那位还不屁颠屁颠地赶来，一分钟都不敢怠慢。”睿拉美滋滋地哈哈大笑。敏慧端着杯子抿一点再抿一点，悄悄地将杯子放在茶杯后。可坐在旁边的向楠端起杯子递给她：“喝尽，别浑水摸鱼。”“饶了我吧，我们家老王不在，喝醉了没人管我。”“你没有男人，喝醉了更自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唱我陪你去卡厅。”张乐佳也不放过敏慧。敏慧无奈地喝完了酒。朵雅不用人劝，她端起杯子就干了。但她的脸上始终没有那份开怀的笑容。
　　 大家吃着笑着聊着，每个人都端起杯子敬大家一杯，你不饶我，我也不放过你。很快都已醉意朦胧。越是酒到三分，越喝得起劲，大家一个劲地端杯伸向桌子中央，不停地说：“干。”这时大家不再八卦那些男盗女娼之事了。都有点兴奋和激动，都开始触及自己的伤痛。先是敏慧爬倒在桌面上，不停地说：“你们凭啥说我没有男人，我怎么就没有男人了。”说着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张乐佳忙说：“对不起，本是说你男人长年在外，也就省略说你没有男人，只是说你今天没有男人，你还真伤心了。”可醉得有点深刻的敏慧，被浓浓的忧伤痛苦缠绕，不停地重复着那句：“你们凭什么说我没有男人。”向楠洒量好，她仿若没有喝酒一样。何叶刚要劝慰敏慧。向楠拦住了，“让她哭，发泄发泄就好了。老王长年在外，进门出门都是一个人，寂寞可想而知，心里苦。”朵雅举着杯子摇摇晃晃地走到向楠跟前，坚硬着舌头断断续续地说：“来，老同学我们单独干一杯。”向楠站起身与她踫杯，她仰起头一口喝下，倒着酒杯，以示诚意。向楠也喝了一口。朵雅说：“老同学你的情我一直记得，今生也不会忘。不是你们赵书记，我现在还在那个小县城里呢。”她又让何叶给她斟上酒，继续说：“我不幸福，一点都不幸福。我和他没有爱情，是我哥介绍我们认识的，我根本没有看上他，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神使鬼差地嫁给他了。”向楠看她喝大了，想接过她的杯子。可她却好不犹豫地将酒倒进了口中。这时电话铃声响起，那首优美的嘀嗒曲，缠绵地缭绕着。朵雅跑回自己的位置，迅速拿起手机。听到女儿甜甜的声音：妈妈，节日快乐！一向很少在人面前流泪的朵雅，泪水无声地滚落。坐在旁边的睿拉不无羡慕地开着玩笑。“还是女儿好，贴心，不管在外多远，都会记得问候一声。我们就本想了，光头没一个是这么贴心的。唉，乐佳，你儿子给你打电话了吗？”
　　 张乐佳笑笑：“打电话？除非是没钱吃饭了。别人对我说，男孩子要等到三十六岁以后才能懂得父母的辛劳。我们生儿子的没那福气，你就别想了。”
　　 向楠悠悠地说：“人啊！有时挺无聊的，他那么忙，没完没了的工作和应酬，仿佛生活是我一个人的事。”
　　 敏慧抬起泪眼半爬着接过说：“你快知足吧，你们赵书记对你可真是百般呵护，你去进修，人家亲自送到，住房什么的都安排好，哪件事用你操心，你都是闲出来的毛病。看我，人家一走半年多，还不一个人孤孤单单，什么都是自己弄。”
　　 何叶深有同感，她明白向楠的寂寞，必定赵书记不是普通老百性，他更多的时间陪别人了。与在坐的同学相比，她光鲜华丽的背后也有她不为人知寂寥和苦闷。
　　 朵雅竟自斟自饮起来。睿拉微笑着说：“高兴过头了，也不能独自一人享受啊！我们没有贴心小棉袄，也让我们分享一下你女儿的祝福，来大家共同举杯。”
　　 朵雅又拿起酒瓶将自己的杯子斟满，“来，这一杯我敬大家。其实，你们都比我幸福，我，也就是女儿争气，我还能有点希望。不然，我还活个什么劲。我和他只是一个屋沿下的两个人，两个天天吵吵闹闹，砸碟子撞碗过日子的人。”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家举着杯子，愣住了，谁也没喝。睿拉和张乐佳都很纳闷，以为朵雅可能是心情不好，喝多了酒说醉话。在同学们的眼里，朵雅的丈夫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日子过得平平静静，没有什么风浪。只听朵雅挥舞着手继续说：“正因为女儿不是他的，所以，他没有少打我，我也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他不让。我想离，可他还威胁我。我傻，不懂得爱时，就稀里糊涂给嫁了。有爱时，人家有家了，我又莫名其妙地怀上了人家的孩子。该我这一生倒霉。”在坐的人除了向楠，都很吃惊，仿佛在听朵雅讲一个别人的故事。睿拉给朵雅一张纸巾。她拭去脸上的泪水，顿了顿说：“不说了，喝酒，喝酒，想想他也不易，帮我把女儿拉这么大，我要好好待他，弥补今生欠他的。倒是那个王八蛋，虚情假意地毀了我，现在好了。佛法无边，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我终于看到老天帮我惩罚他了。”朵雅豪笑的脸上飞扬着泪花，她又端起了酒杯，睿拉接过酒杯。何叶也示意睿拉，不要再让她喝了。
　　 敏慧、张乐佳和何叶、睿拉一样，惊讶的同时也充满了好奇，但都是同学，情意深浓，谁也不希望朵雅喝到烂醉，说出令人更吃惊的往事。
　　 3
　　 周末，天气渐渐温暖起来，迎春花在枝头已开始萎谢。何叶想去踏青，她喜欢桃花，想去看看十公里外的桃园里，那些桃花是否开了。
　　 她约了向楠。向楠提议叫上张乐佳。
　　 车子在柏油路上疾驰，一棵棵树的枝条上都胀满了饱满的蕾，小草青翠地拱出地面，偶尔一树杏花绚烂。张乐佳急切地呼喊让正在聊天的何叶她们看。开车的王海笑着说：“唉，长这么大没见过杏花吗？大呼小叫什么。”张乐佳对自己老公嗔怒到，“吃过的杏子还比你多呢，能没见过杏花。我是让她们欣赏，你凑那门子热闹。”“是吃过的杏子比我多，难怪说话酸溜溜的。”
　　 嘻笑间已到了桃园，桃花还没有盛开，偶尔一朵两朵已绽开了花瓣。半开半蕾，楚楚动人，阳光洒落，风也偷袭。两个男人前面顺着桃林的小径谈论着当下。
　　 三个女人细瞅着，张乐佳指指画画，仿佛一草一木都让她动情，更别说那已悄悄绽出一两个叶片和花瓣的桃树的艳红了。何叶和向楠一直在聊天，她们从高中就是同学，大学又是同学，所以有说不完的话，彼此知音。张乐佳不太喜欢聊天，可她对大自然情有独钟，拿着相机左拍右照，多是拍那些花草，偶尔趁她们不备，也抓拍一下她们的倩影。
　　 何叶问向楠，那天朵雅说得是真的吗？
　　 向楠犹豫片刻，不知是说还是不说。彼此都是同学，本是说也无妨。可向楠是个有原则的人，嘴巴特紧，即使是对无话不说的何叶，不该说的话她也不说。朵雅的事她是十五年前知道的，当时朵雅求她不要告诉任何人，所以她一直替她保守着这个秘密，不曾想酒后朵雅竟然自己说出来了。现在这已不是秘密的秘密，当初保守是她女儿还小，怕伤着孩子。可她既然说了这辈子都不想让那个男人知道他有一个女儿，可她却在酒后失控，说出了部分真相。向楠想以她和何叶的关系说了也无妨，何叶不是那么八卦的人，张乐佳更是一个不管闲事的主，她讨厌女人在一起无事就道人长短。
　　 向楠问何叶，你还记得那年柳州县女教师杀死一个男孩的事？
　　 记得，公审后在河滩边那块地方枪决的，好多人都去看了。当时有好些人同情那个女教师，说是男孩的父亲强奸了她，她是报复，才杀害了自己班上的学生。
　　 那个男孩和朵雅的女儿是兄妹，同父异母。
　　 啊！何叶吃惊不小，愣头愣脑地呆住了。她无论无何也不能相信，朵雅会和那个男人有染，还生下了那么一个可爱的女儿。
　　 当年那个男人以调动工作为由奸污过好几个女青年。朵雅那时已经结婚了，夫妻两地分居，一直调不到一起。后来那个男人主动接近她，答应帮她调到市里。你也知道无利不起早，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们就暗地里一直来往，先是他老婆发现了，闹得整个县城风风雨雨。她老公也知道了，他们求老赵把她调到了市里。半年后她生下了女儿，她老公越看孩子越像那个男人，本来也是经人介绍，感情基础差，所以三天两头打她。可她丈夫又坚决不离婚。
　　 难怪朵朵长得那么漂亮，即不像朵雅，也不像她老公。我以前还常开朵雅玩笑，说她会生，生个女儿都是竟取了他们的优点，怎么看怎么不像他俩。原来不是她爱人的孩子。
　　 她女儿跟那个男人特别像。她调走后，那个男人贼心不死，后来又缠上了一个新调来的女教师，弄得人家连对象也找不上，一直霸占了好几年。还经常被他老婆殴辱。她实在是忍无可忍，对那个高大魁武的男人，她束手无策。对那个不跟他离婚又时常欺负她的女人，她更是无计可使，谁叫你勾引人家男人。精神和肉体的摧残，加上身败名裂，她神使鬼差地触犯了法律。一天，她将他的儿子以补课不由，叫进她的房间，整整砍了二十几刀，后来她就自首了。她没有请律师，也不申诉。甚至枪决时她都毫无惧色。
　　 何叶轻叹：真是残忍！
　　 正如那路边的花儿本是静静地开着，艳丽而芬芳，可偏有人不让她怒放，非要摘下它占为已有。独享也罢了，却还要蹂躏。被践踏的灵魂，是会扭曲的。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她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呢！
　　 在一个扭曲的灵魂面前，弱小就成了无谓的牺牲品。
　　 后来那个男人的老婆疯了，那个男人也痴痴呆呆，仿若一个幽灵。
　　 向楠叹口气。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说给何叶听。朵雅其实内心很苦，当初她对那个男人还是有感情的，后来知道女儿是他的，她更加痛苦。
　　 那个男人还有一个女儿，比朵朵要大十多岁，现在近四十的人了，没有结婚。从少女怀春时节，她就没有看到过爱，看到过一个男人牵手一个女人的幸福。抑或她不相信世间有感天动地的爱情。亲弟弟被残忍地杀害，母亲疯癫而死，父亲的情人那个她本认为很漂亮很优秀的老师，却以最惨烈的手段杀害了可爱聪慧的弟弟。历经的往事，使她仇恨任何男人或妖艳的女人。
　　 向楠完全沉浸在了往事里。她与何叶早忘了此番游园的意图，只是一边自语，一边漫无目的的行走。
　　 张乐佳从远处笑着追上来，举着相机兴奋地说：“看看我的杰作，太美了。”
　　 她的相机里定格了一张张或半开半蕾或含苞怒放的花朵的英姿，她兴奋地翻出来，一张一张给她们看。乐佳就是这样一个有着独特艺术趣味的人，不管怎样的景子，进入她的眼里都有可捕获的美丽。枝头一只纵身欲飞的喜鹊连同它栖息过枝头的花一起从相机跃然而出。
　　 相机捕获的都是瞬间的美，何叶对张乐佳的摄影技术赞不绝口。向楠也看得出神，她特别欣赏张乐佳乐观的个性，这也是她喜欢和乐佳在一起的原因。
　　 桃花正自红艳，在轻轻的风中一瓣一瓣地展露着春的迅息。
　　 张乐佳愉快地邀约：“下周来，花一定全部盛放。来个人面桃花，让你们美个够。”
　　
　　 人，这一生，爱与不爱都是在苦水里泡，泡出个中滋味。爱有爱所经历的欢乐或痛苦；不爱有不爱的寂寥和苦涩。
　　 深情的目光，电光般地聚焦，只为那个爱的倩影，可有时对方却浑然不知。爱的寂寞，只因你爱着她，她却奋不顾身地爱着别人。
　　 爱比不爱更寂寞。
　　 爱比不爱更伤人。
　　 伤人更甚是真情。
　　 也许世间两情相悦本就不多，谁能让爱不再寂寞。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愉悦欢快，只要这份爱还是鲜活的，只要走在一起没有孤独和寂寞，能否天长地久，在岁月的长河，我们无法预知将会发生什么，但我觉得这份深情还是值得祝福值得拥有。
　　 我无数次地看着办公室开得艳丽的花，但它的色泽一点点地变淡，它也就无法抵御凋零的命运。
　　 世间万物都是如此脆弱，如此短暂，如此不能长长久久，所以爱，也不要去追求地久天长。能久远的，自然久远，不是谁能毀灭；不能久远的，豪言壮语只是自欺歁人，山萌海誓也不过是一时深情的荡漾。在时间的长河里，很难有永恒的存在，所谓爱情，又岂能经得了几许波涛激荡，抵御得了多少豪奢逸乐的诱惑呢？变色的爱或退却或躲避在诱惑的港湾，独自舔食暗礁上的苔藓。
　　 有多少人问世间情为何物？何物？简约点，就是在你遇见她时，感到愉快。目光的对接，有光芒闪烁，深深地牵住彼此的心，两颗心开始希冀，向着同一个方向，就连梦里都希望在一起，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