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随笔】苦难中的诗意 ----实秋先生的“雅舍”
“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等到月升中天,清光从树间筛洒而下,地上阴影斑斓,此时更为幽绝。直到兴阑人散,归房就寝,月光仍逼进窗来……”
这么美的月色,是在实秋先生的雅舍看到的,好生令人神往。我想,和着这景儿,那雅舍,该是一座白墙黛瓦、古色古香、充满书卷气的精舍吧?记得浪漫的徐志摩在上海曾有一间精舍,铺着印度红地毯,陈设着小而精的檀香家具,墙上还挂着硕大的绿宝石……
实秋的雅舍,该是怎样的呢?且看----
“火烧过的砖,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砖柱,上面盖一个木头架子,单薄得可怜;但是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篦墙,墙上敷了泥灰,远远看去,没有人能说不是一座房子。我现在住的“雅舍”正是这样一座典型的房子。”
这不就是“小马架子”吗?连一个像样的房子都不算,何雅之有?屋内,更无宝石地毯,仅一几一椅一榻。如果要寻得其中的雅,我想: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
这里是重庆北碚。
抗战期间,国民政府迁重庆。1939年5月,实秋先生随教育部“中小学教科书编委会”迁至重庆,是年秋,他与吴景超夫妇在北碚主湾(现名梨园)购置平房一栋,以景超妻龚业雅之名,命名“雅舍”,梁实秋在此寓居7年。
实秋先生的“雅舍”,实在是一个住起来极不舒服的地方。位置在半山腰,客来则先爬几十级的土阶,进屋仍须上坡,因为屋内地板依山势而铺,坡度甚大。篦墙不固,门窗不严,“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以及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均随时由门窗户壁的隙处荡漾而来,破我岑寂”。入夜则鼠子瞰灯,或在门框磨牙,使人不得安枕。比鼠子更骚扰的是蚊子。“聚蚊成雷”,黄昏时候,满屋里磕头碰脑的全是蚊子……
清苦自不必言。有时还要面临死亡的威胁。实秋先生曾经历了“重庆大轰炸”。那天,敌机恐怖轰鸣而至,一声巨响屋角塌了下来,尘埃弥漫,火光四起,相携逃出门外。街上人潮汹涌,有宪兵大吼,到江边去,到江边去!天阴黑,只有火光照耀,远看山城高耸,一片火海。
丧乱之中,能够保全性命已是大福,吃啥穿啥,住的是啥,夫复何求?
实秋先生的雅舍,只算陋室,然,何陋之有?
室内一物一事之安排布置俱不从俗。墙壁上,无名公巨卿之照片,无博士文凭,无西湖十景,无演员名星。陈设简朴,疏落参差而无纤尘。笠翁《闲情偶寄》云:“入吾室,即知此为吾室”。实秋陋室,可当雅乎?
细雨迷蒙的时候,推开窗子展望,但见若云若雾,一片弥漫,俨然米氏章法……“雅舍”最怕大雨,“屋顶湿印到处都有,起初如碗大,俄而扩大如盆,继则滴水乃不绝,终乃屋顶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绽,素然一声而泥水下注,此刻满室狼藉,抢救无及”。
困苦中的点点滴滴,在实秋的眼里,被幻化成一个个曼妙的、诗意的片断,不经意的,彰显了实秋的博雅胸襟!雅舍之中,没有哀怨,只有浪漫的诗意,这浪漫渗透于生活的角角落落。
“五四“以来,举凡才子的浪漫,莫过于志摩。那是炽热如火的、浓得化不开的。志摩的浪漫,最后溶入一团烈火;而实秋的浪漫,是实实在在的、散漫在生活之中的。最终,实秋的诗意、实秋的浪漫百川归海,都流向洋洋百万言的《雅舍小品》。
《雅舍小品》正是中国文学里的一座“雅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