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只扎着马尾，不留刘海，让额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随便挤眉弄眼，不计较任何表情带来皱纹后果的年代，彼时，我们正青春。
　　 那时，我们不施粉黛，我们穿着从地摊、夜市买来几十块钱一件的衣服，招摇过市。
　　 我们从大腹便便的孕妇身边，健步如飞，我们从花甲的老妪面前横行穿过，我们的眼神停留在稚嫩的孩童身上，窥视着我们已经走远的童真年代，我们的时空已经交错，距离那么远，又那么近，我正经历的是他的即将。
　　 我们鼻翼下的空气流动着放浪的自由，冬天的时候，我们不穿棉袄，薄薄的单衣，包着我们澎湃的青春肉体，我们哆嗦着嘴唇，打着喷嚏，嘴硬着说不冷。即便是数九寒冬的下雪天，我们也会咬着冰棍，咔哧咔哧嚼冰的声音，是我们与气候格格不入的发声练习。
　　 那时，我们的睡眠质量不差，有时可以一觉睡个对时，可是我们还是喜欢熬夜，生怕一觉醒来，就不再年轻。那个时候，我们总是在埋怨，口袋里的钱太少，城市的三轮车太多，电线杆太多，时常，我看着天畅想：地上太挤，又有交警，有朝一日，我要买架飞机，自己开，自由自在，没人管我。多年以后，这个夙愿被人实现，但是实现他的是一个东北的农民，大家现在都叫他艺术家。
　　 记不得是1992，还是1993生日那天，和朋友友们庆祝完，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叫住，回头一看，似曾相识的一张脸，手里拿着大哥大，头发梳得像汉奸，肥的像个猪的某人，他抖着裤腿问我：姐们，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我被他的衣服和头发的亮，闪得有些睁不开眼，他来回撸着他的中指，我瞄见了一枚暴发户戴的金戒指。
　　 怎么能忘，这不是初中时的同桌吗，经常因为超过3、8线借故打我，抄我作业的那个鼻涕虫吗。真是今非昔比，他告诉我，他现在开了一家皮包公司，是董事长，其实，我更相信他是一个养猪专业户。接下来的时间，我总是不期遇到他，他总会财大气粗的邀请我吃饭，或者看电影，我总会找借口，推脱。我从别人口中听说，他和人打赌，半个月要是追不到我，就不姓林。
　　 我虽是一个无业青年，还是有追求的，那时我喜欢的是，一个叫华仔的港星，我怎会对猪头油夫感兴趣呢？后来为了躲避猪头的纠缠，也是为了逃避父母的唠叨，我跟随在西藏做生意的表姐，去了西藏。经常从一些看上看到，关于西藏的介绍，说凡是去过西藏和印度的人都是去经历精神之旅的。印度，我是没本事去的，只有去西藏。
　　
　　 当梦寐以求的西藏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一点兴奋不起来，因为严重的高原反应，让我寝食难安，在最接近天边的地方，我的青春思绪，好像还是一只氢气球，悬浮着，无法安静下来，看着那些藏民，还有那些孩子，他们的脸脏兮兮的，衣服脏呼呼的，但是他们的笑容，像五月的阳光一样温暖，他们的眼神，像水晶石一样明亮。我经常琢磨，他们活得有多高兴，成天嘴合不拢。
　　 我在西藏呆了一个月，后来回来了。回来时，我买了一把藏刀，把它挂在床头。
　　 后来，我报了夜校，一边上班，一边自修，再后来，我就是今天的我，没有人能相信我说的话，因为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我，是一个含蓄，内敛、有点多愁善感的女人，谁能相信我曾有过那么一段不羁的青春岁月呢？
　　 前几天，同学聚会，一个班原本有五十个人，来了才二十多人，听说，有些人在外地，有些人联系不上，居然还有两个人已经死了。二十年，时间把我们变得物是人非。
　　 我在班长的影集里，看到一张老照片，那是我二十年前的模样，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二十年，我过得那么仓促，我都来不及留意速度，只是感觉，我的头发长了又剪，剪了又长。
　　 他们说，人的心会死，我不相信，这个城市里，许多生物已经死了，建筑物也死了，变成了尘与灰，变成另外。
　　 有一天，我也会死，和它们一样，然后通过空气，通过风，变成尘与灰，你们还会认得我吗，那个曾经青春的女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