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这一晚也是不平常的一夜。
　　 阿声先回来铺好床睡下。
　　 阿东回来发现阿声分床，也没说什么。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阿东跑了过来睡，就抱住阿声。
　　 阿声不愿意给他抱。
　　 阿东往死里抱，抱得更紧。
　　 阿声没能睡着，直到阿东睡了过去松开手他才起床。
　　 阿声想，那个老头应该等自己下棋呢！
　　
　　 137
　　 还是上次那个老头。
　　 老头让阿声叫他大胡子，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别人就这么叫他，现在老了，胡子不长了。
　　 末了。大胡子怪怨起来：“我胡子不长都怪我儿子！”
　　 下完棋，大胡子又请阿声吃油条。
　　 阿声说：“大爷，这里有饭吃吗？我不怎么喜欢吃油条，也不喜欢吃馒头包子。”
　　 大胡子一愣，说：“听你口音就知道你是南方人。南方人吃的都是米饭和粥是吧？”
　　 阿声说：“你去过？”
　　 大胡子说：“当年我当兵就在海南那边，后来在广西，云南都呆过。”
　　 阿声很惊讶。
　　 阿声说：“你还当过兵呀？”
　　 大胡子很炫地说：“看不出吧？我告诉你，我儿子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也当兵，那时候，我可是逼他呀！唉！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提了不提了！”
　　 阿声觉得大胡子有故事，他的叹声太能牵动一个人的心了。若是没有故事的人怎么可能叹那长的气？阿声也没追问。
　　 大胡子给阿声叫了一碗粥，但没有咸菜。
　　 大胡子说：“我老战友是四川那边的，给我捎来几袋榨菜，你要是喜欢吃那个，回头上我家去拿。”
　　 阿声自己惭愧道：光吃，也不知道感谢别人。
　　 后来阿声又给自己台阶下：好在是个当兵的，要是是个文化人可能说我没礼貌。
　　 确实，后来阿声去大胡家的时候，大胡子的老婆就悄悄说阿声没礼貌。这是后来的事情。
　　 吃完早点，阿声对大胡子说：“明天我请你吃。”
　　 大胡子说：“你小小年纪发财了？”
　　 两个人哈哈大笑。
　　 阿声觉得，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忘记口红的事情，甚至忘记自己，忘记舞厅，忘记过去的一切。
　　
　　 138
　　 凡哥又回来了。
　　 凡哥找阿东去谈话。
　　 他们谈了很久，阿东出来的时候很忧郁望了阿声一眼，然后凡哥又叫阿声进去谈话。
　　 凡哥说：“阿声，你帮我劝一下你哥，我们给他那个房子他好歹也要去住住，我听说，他都和你一起住。我对人好，你们总得领个情面，年轻人做事情总大大咧咧。”
　　 阿声只顾低头。
　　 凡哥又说：“你哥最近精神不大好，是什么问题？搞对象了？”
　　 阿声说没有。
　　 凡哥说：“那你们闹矛盾了？”
　　 阿声不应答，算是默认。
　　 凡哥说：“你回去好好给我催催他，赶紧搬过去。年轻人做事情怎么能这样的！我明天要去外地，回来我再听说他没去住，我唯你是问！”
　　 就这样，阿声又纠结一个晚上。
　　 阿东睡觉还是跑过来抱住阿声。
　　 阿声没拒绝。
　　 阿声说：“凡哥让你去住你就去吧！”
　　 阿东说：“我为什么要去。”
　　 阿声说：“凡哥对我们都很好。”
　　 阿东有点生气，翻身起来往另一张床睡去。
　　 阿东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了。”
　　 阿声也不解释，他也不知道阿东指的是什么。
　　 次日。
　　 阿声还去小林子。
　　 大胡子仍然在那里等他。
　　 于是，这一早，阿东跟了过来。
　　 阿东惊诧极了。
　　 下完棋，阿声说请大胡子吃早点。付钱的时候是阿东付的。
　　 为此，大胡子还嘿嘿笑了几下。
　　 大胡子说：“明天你们去我家吧！我让我老伴给你们炒几个菜，我老伴手艺真是棒，在国营饭店呆过。”
　　 阿东没有拒绝，阿声也没拒绝。
　　
　　 139
　　 应该是第二天，阿声和阿东来大胡子家。
　　 大胡子家在二搂。
　　 房子挺旧的，但进入房子里感觉进入另一个天堂。
　　 房子里摆放最多的是古董，还有些奇怪的石头。
　　 当然，吸引阿声的目光是正对门那个大玻璃框，框里有很多的照片，大大小小，星罗密布。
　　 大胡子给阿声介绍照片，说的最多就是自己在海南当兵的，还有返城照的。
　　 然后聊文化大革命，聊鬼子，聊毛主席，免不了又骂起江青来。
　　 阿声知道江青，文革的名人，毛主席的老婆。
　　 大胡子的老婆给阿声和阿东端来一盘苹果，叫阿声别客气。
　　 阿声羞涩不敢拿。
　　 等大胡子老婆离开，阿声才拿了一个苹果，后来大胡子进厨房，大胡子老婆悄悄跟大胡子说阿声没礼貌。
　　 阿声为此难过好一阵。
　　 阿声对一张相片很好奇。
　　 两个年轻人的照片。
　　 阿声问大胡子：“你有两个儿子吗？”
　　 大胡子哈哈大笑，说：“我希望我能有两个儿子，文革的时候养了一个死了，后来生了爱国。”
　　 照片上其中一个年轻人就是爱国。
　　 两个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照片上笑容灿烂。
　　 阿声说：“那这个是谁？”
　　 大胡子看了看阿声，又看看阿东，说：“你们是兄弟吗？”
　　 大胡子没直接回答阿声的问题。
　　 阿东说是。
　　 大胡子又叹了口气，说：“他们是兄弟。能为对方去死的兄弟。”
　　 阿东说：“他们感情那么好？”
　　 大胡子说：“哼！感情好有什么用！我是糊涂了，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行，今天我们吃饭，明天你们要是再来陪我下棋，我再把他们的故事告诉你们！”
　　 阿东望了望阿声。
　　 阿声也奇怪望了望阿东。
　　
　　 140
　　 晚上。
　　 香姐叫阿东提前下班，说陪她去见一个人。
　　 阿东过来征求了阿声的意见。
　　 阿声冷冷地说：“你愿意去就去，不用问我。我的两只眼睛就够了，不想再多出一只出来。”
　　 阿东嘿嘿一笑，去拒绝了香姐。
　　 香姐来问阿声两回，问的是路比最近带了几个女孩。
　　 阿声第一回太忙没回答上，第二回，阿声说了个确切的数字。
　　 香姐听完就把路比拉进休息室。
　　 很久之后，香姐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紧接路比走出来叫阿声倒一杯酒。
　　 路比问阿声：“是你跟她说了什么吧？”
　　 阿声怯怯地望路比，路比手搭在阿声肩膀上说：“别紧张，没别的意思。”
　　 阿声心里莫名害怕。
　　 下班后，阿声想把这事情告诉阿东。
　　 阿声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晚，凡哥又回来一次。
　　 狠狠训斥了阿东一顿，为了住房的事情。
　　 阿东说：“要不我去住一两天。”
　　 凡哥不再说什么。
　　 阿声知道这几天和阿东之间的矛盾闹僵了。
　　
　　 141
　　 第二天早上。
　　 阿声依旧去小林子，大胡子没出现。
　　 第三天，阿东搬走了。
　　 第四天早上，阿声去林子，发现大胡子正和阿东下棋。
　　 阿声就远远看着。
　　 末了，阿声走了过去。
　　 大胡子说：“等你呢！”
　　 阿声嘿嘿笑。
　　 阿东的眼睛老望住阿声，阿声就逃避开。
　　 阿声想，大胡子应该觉察到他们的不寻常。
　　 于是这一天，大胡子把两个人的照片的故事说了出来。
　　 大胡子的儿子叫胡爱国。
　　 爱国念书的时候就认识铁板了。
　　 他们相处得很要好，那时还在云南，两个人也就十五六岁。有一日，大胡子老婆发现他们两在房子里聊天，觉得很正常，后来竟然发现两个人行为怪异起来。这话传到了大胡子耳朵，大胡子没在意。
　　 直到有一天，爱国当面对他妈说：“妈，我想让铁板来我们家住。”
　　 爱国的妈脾气很好，问为什么。
　　 爱国说：“想和铁板一起玩。”
　　 爱国妈跟大胡子商量这事，大胡子爽快答应了。
　　 这样，铁板在爱国家住了一年。
　　 来年春天，云南的春天美丽极了。
　　 两个人不是去河边钓鱼就是去山上溜，大胡子和老婆也不管。
　　 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爱国妈说爱国在山上和铁板光衣服抱在一起。
　　 爱国妈一听急忙把爱国训斥了一顿，还要他们保证以后别出那样的事情。
　　 春天一过，夏天来了，云南的夏天依旧美丽无比，特别是天空。
　　 和往常一样，两个人天天腻在一起，几乎没见分开过。
　　 爱过妈觉得他们有问题，并找了时间给大胡子说这事情。爱国妈的意思是让铁板离开家里，然后给爱国找个事情做做。
　　 就在他们找爱国谈这事情前，一件事情发生了。
　　 那是个早晨，爱国妈去叫爱国起来吃饭，推门进去一看，发现两个人在那里干些“男女”的事情。爱国妈急忙把大胡子喊了来。
　　 爱国和铁板狠狠的就被打了一顿，随后铁板也被大胡子赶出了门。
　　 这事情原以为就结束了，可不料，铁板离开爱国家家后，仍然在爱国家不远的一个砖厂住了下来，在那里打工。
　　 每天，爱国都偷偷去看铁板，把自己的衣服好吃的东西拿给铁板。
　　 爱国妈知道了就给大胡子说。
　　 大胡子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每每这样的情况都把爱国打得几天起不来床。
　　 为此，爱国为了逃避家里就去砖厂和铁板住，和铁板一起在砖厂干活。
　　 爱国妈看了心软，又去把爱国求了回来。
　　 爱国说：“妈，我回去也可以，但我不离开铁板。他是我哥们！”
　　 爱国妈就问了一句：“是哥们吗？”
　　 爱国回答不出下面的话了。
　　 往下，爱国被大胡子揪回了家。
　　 不久后，大胡子给爱国找份不错的工作，爱国在那里做几天，便逃得无影无踪。
　　 没几天，大胡子把爱国从一个民房找到，在那里又是打又是骂，把爱国和铁板折腾得不像人样。要不是那会旁人拉住，铁板就被大胡子给揍死了。
　　 从民房回来，大胡子彻底隔离了爱民和铁板。
　　 那会爱国妈在国营饭店做厨师，为爱国的事情就不干了，直接在家守着爱国。
　　 期间，爱国尝试过逃走，都没成功，当然，铁板也偷偷跑进来过，而每一回都被大胡子撞见，然后被打得爬着出门口。
　　 爱国绝望了。
　　 最绝望的一次是上吊，一个晚上上吊三次。
　　 爱国妈心软，就给大胡子说：“就算了，随便他们吧！”
　　 大胡子说：“算了？怎么就算了！当初不是你怂恿我能叫他住进家的吗？”
　　 于是，爱国妈又和大胡子争执不休。
　　 后来，大胡子想到一个妥协的办法就是让爱国去当兵。
　　 爱国妈建议爱国去做海军，海军不受苦，可大胡子说男人要受苦，不苦不生活。坚决要爱国报了陆军。
　　 去体检，大胡子几乎是绑着爱国去。
　　 爱国说：“你们要叫我当兵，我就去死。”
　　 大胡子狠狠说：“你死吧！反正我和你妈也得死，你死快一点，我们也死快一点。”
　　 爱国没有一点办法，被逼到这境地，只是天天哭，天天闹。
　　 最后体检结果出来，被录取，分去了广州某军区。
　　 临走前，爱国提个要求，就是让铁板来家里吃一顿饭。
　　 大胡子听这条件十分恼怒，拒绝了。
　　 走的前一晚，爱国去见铁板，大胡子也不想最后为难爱国，就让他去了断自己的事情。父子俩对这事情应该是心照不宣。
　　 等爱国回来，他便说：“我跟铁板说，让他也去广州。”
　　 这下，大胡子一脚把爱国踹翻几个跟斗。
　　 大胡子说：“你这是算什么，你们这叫人不人，鬼不鬼！过不得一辈子的呀！”
　　 爱国说：“我一个人也过不了一辈子。”
　　 大胡子听完竟然哭了起来，这是他在爱国面前头一回哭。
　　 三年后，爱国退伍了。
　　 退伍后仍然和铁板有联系，和以前一样。
　　 大胡子实在没办法管制，云南这边的熟人几乎都知道爱国的事情。
　　 大胡子有天就下个决定，一家人回老家。
　　 于是，这一回，就回到了现在，都没离开过这里。
　　 从云南到老家后，大胡子给爱国找了个对象，对象是纺织厂的职工，长得不算漂亮，但脾气很好。大胡子当初和爱国妈商量这个事情，就是因为姑娘脾气好，想着能容忍爱国的脾气和行为。
　　 办酒席那天，爱国掀桌子而去。
　　 没过几天，在一座桥下面发现了爱国的尸体，爱国和铁板就紧紧抱在一起。
　　 虽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但爱国和铁板的尸体的情景仍然叫大胡子不能忘。
　　 大胡子给阿声阿东讲完，没有一点伤感。
　　 讲完了，大胡子问阿声：“你这几天的忧郁和爱国一样。”
　　 阿声脸一红。
　　 阿声不明白大胡子为什么给自己讲这样的故事，至少他们都不太熟悉。
　　 这样的私事，谁家也不愿意提及的。
　　 大胡子说：“我看得出来，你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看出来。你们俩同时出现的时候，我十分的肯定！但是，我做错了，我错了一辈子！”
　　 阿声这才感觉到大胡子伤感起来。
　　 阿声说：“那后来爱国和铁板埋在一起了吗？”
　　 大胡子点头。
　　 大胡子说：“铁板家不给埋一起，我悄悄挖的坟，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呢！”
　　 说着，大胡子哈哈笑。
　　 大胡子说：“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
　　 阿声低头。
　　 阿声说是。
　　 大胡子说：“什么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自己。一定不要把自己推到漩涡里去。”
　　 这句话，阿声一直琢磨着。
　　 阿声想，大胡子的话太有味道了。
　　 阿声想，其实自己真的应该相信阿东，尽管自己不希望他发生什么事情，但阿东对自己是真情实意的。
　　 阿声刻意去回忆老家那些事情，刻意去想老家那段时间和阿东的日子。
　　 阿声对自己说：今晚我要叫东哥回来住。
　　 可今晚，阿声彻底绝望了。
　　 阿声想象不出来自己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