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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河悲歌 ——《河村轶事》20


作者:行吟者 进士,6629.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25发表时间:2009-02-16 19:36:49

散文体小说《河村轶事》
   若干年前,河村柳阴堤上来了一个书生周子休。他牵一头毛驴,驮一箱诗书,伙同买鸟放生的善人金翁办学馆。这个笃信老庄的青年想于乱世中在古朴河村寻他的桃源梦。村姑杏爱上了他。杏和金翁都属刘氏家族。刘外公出走参加东北军后,其妻(外婆)嫁给金。子休兄子灵借汉奸岳父势力给日本人当买办。他与家中使女玉产生恋情,生一女,娘俩来河村侍候子休。玉也是刘家亲戚。子休弟子杰,爱国青年,在隐士抗日游勇刘外公指引下,走上抗日道路。就故事而言,本书叙述了周氏三兄弟与刘氏家族的情义纠葛。但这不是主要的,笔者的主旨在于:通过对古朴河村、桃源迷梦、纯真爱情和抗日情怀的散文抒发,展示动乱岁月中纯朴乡民的人性美。本书以相当的篇幅用第一人称写儿时趣事,古朴、童真正是怀旧情感的基调。
  
  
   《河村轶事》20
  
  
   危情
  
   我七岁那年,秋天,河村的私塾被解散了。不仅孩子们不能念书,连和尚和金外公的差事也无着落。金外公一股火,病重了。本来他年岁大,身体又不好,怎经得起这个打击。他苦心经营起来的私塾和围绕它所创造的桃源境界,一下子被奴化教育摧毁了。那年月医学不发达。现在分析那时的症状,金外公可能是糖尿病合并症。爸爸先去探望过他,协助外婆作了些后事的准备,便回来了。爸爸是头年冬天,提前半年出狱回家的。没过几天,小舅来了,说是金外公已经病危,外婆要妈妈过去,爸爸便让舅牵我家毛驴套上花轱辘车,拉我和妈去外婆家,同时还从牛医生那抓了些药,还带了一点粮油为办丧事招待亲友,还捎上了从奉天给吴姨买的缝纫机,且让妈把剩下的钱也给吴姨带上了,这些钱和买机器的钱都是两年前吴姨托爷爷贷给福盛兴的。
   刚到河村,乌云便从西天压了过来,路上还有点闷热,此刻却刮起凉风,已过中秋,却现出盛夏雷雨来临的样子,田野上冷风强劲,高粱叶子哗哗响,河堤上的柳条疯狂摇摆起来,令我陡然想起五岁那年夏天的暴风雨……
   一进外婆家的院,雨落下来。和尚舅舅、渔夫姥爷和外公一伙匆匆迎出来,渔夫抱起了我,外公低声和妈妈说话;康舅和生财忙搬东西;小舅卸了套,把驴牵进了牲口棚;一行人走到堂屋,他们便进了东屋生财家,我和妈妈拐进西面外婆的房间。一进屋,只见金外公半躺在炕上,头被垫起来;外婆盘膝坐在他身边。这时俯首对他说,宝子来了!他睁开眼,吃力地笑了笑。外婆示意我上炕,拉我手放到金外公的掌下,我感到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这时母亲也抹上炕,金外公的嘴唇动着微弱的碎语却被窗外的风雨声淹没了,但外婆是理解的,她让妈妈把躲在东屋缩作一团的小姨牵来,她已哭成泪人。她们一齐爬到垂危的老人身边,他无限怜惜地望着惟一的爱女;妈妈大声宽慰他说,母女三人定会相依为命的……这时老人又向东屋示意,外婆便让妈请外公进来。
   外公静静坐在他身边,抚着他的被子说:
   “你是我们刘家的恩人,你送明子爷爷入了土,还拉扯了他长大,现在该我报答你了……”外公的声音低而沉缓,金外公微微点了点头,外婆流下泪来……
   金外公又示意外婆打开炕柜;外婆便取出一个木匣,这时外面雷声大作,她抽开盖子,拿出一个账本和一页文书交给外公。外面忽然传来大青狗的叫声,栓柱高喊:爸爸快跑!接着便是滂沱大雨,杂乱的脚步践踏泥水的声音,急促的命令:堵住后窗!外公把帐薄文件塞入怀内,把匣子推向柜底;一瞬间,警察闯了进来,高声喊着金外公的名字,宣称他参与策划假尸案予以逮捕,可是就在这时,金外公已安详入睡了……妈妈端来一盆温水,外婆缓缓地为长眠的金外公净面,两个敬察望着外婆悲痛麻木的表情也不知该做什么,端枪呆立在那里,外公吼道:
   “你们还想干啥?死人也要受审吗?”
   两个小子又你望我我望你站了一会儿,一个探头看了看,另一个走过去耳语几句,那听话的便拿眼睃了一下外公,顺下枪,溜了出去。他们都是长滩的警察,对外公的经历有所耳闻……
   外公带我和小姨一出房门,只见渔夫老爷被捆着手正和他们争论,他见了外公便叫哥照看孩子,说着踉踉跄跄被带到雨中,外公抱着我让小姨到东屋炕上坐下,嘱咐生财妈看着我俩,又掏出账本塞进我的怀里,便追着警察跑了出去;小姨一直紧搂着我索索发抖……
   这时候一伙警察又闯了进来,血涌到我的头上,我定是怕他们像对渔夫那样把妈妈捆走,便把账本往炕上一摔,嚎叫着冲到西屋,抱住妈妈……三个警察中的一个像是小官,用他的洋刀鞘拨弄着穿好了寿衣的金外公;外婆霍地跳下炕,暴怒中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警察向后退了两步;妈妈也推开我走上前去……后面的警察拉了一下长官说:死了!他们便侧身退了出去。又在雨中喊道:庙院搜到周子休没有?便向角门冲去……
   一会儿,外公带着小舅、康舅、金外公的一个族中的侄儿还有两个邻居匆匆走进来,他们抬着学馆的两扇门板、条凳,提进一个大瓦盆,在外屋架起灵床,外婆又从柜里取出孝衫给小舅小姨穿上,妈妈我和康舅只系了根孝带子。他们把金外公的遗体移到铺好的灵床上,点上了一盏油灯。这时警察撤走了,外面的雨也小了许多,但天色更加阴暗了……瓦盆里烧着纸,我磕了三个头便倚到了外婆的怀里,小姨小舅和妈妈还有金外公那个远房侄儿跪在灵前,屋里一片哭声……邻居亲友陆陆续续来了些,他们拜别了死者便来宽慰外婆和母亲节哀,聊起警察抓人的事。他们说吴姨娘俩也被赶了出来,警察大骂,庙里还养个女的……妈一听说马上让我披上蓑衣和康舅一起到西院去,把她们领到小舅家。
   我和康舅一过角门便见泥水中零乱地堆着炊具和箱物,门钉上了木板,吴姨抱着苓儿躲在庙廊下,头发和衣服全被雨水湿透,当时吴姨正怀着身孕,过度的惊吓在她的脸上现出痴呆的表情……我和康舅先把吴姨家具搬到庙里,又告诉吴姨,妈让她搬到小舅那去,吴姨默默点了点头,分不清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和尚舅舅拴上庙门,又取出一个蓑衣递给吴姨,又把身上的蓑衣披在苓儿身上背起了她,吴姨问康舅金外公是否受到惊吓,康舅告诉她老头走了,吴姨一下子跌坐在庙台上……
   我从小舅家回来的时候,雨歇了,陆续又来了些吊唁的人,东西屋坐满了人,他们吸着烟,谈论死者的功德慨叹人世的无常,又讲起刚才抓人的事。吊丧者谈闲话,在我的家乡是一种民俗,表面上看,是因为这些人不是至亲至友,自然不会流露过度的哀伤,而事实上,这些关于生与死的家常话有意无意缓解了亲人的悲痛……
   亲友和村人渐渐退去,妈妈和小姨被扶进了屋,只有小舅还跪在灵前。
   “去给你妈你姐她们做点饭去,——外公对小舅说——宝子饿坏了,还有苓儿娘俩,把炕烧暖了,做点热粥。”小舅应了一声,披上蓑衣,妈妈也说去看看杏和吴姨,他们便一起走了……
  
   哀思
  
   哭声息了,瓦盆里的火也熄了……浸在麻油里的棉芯发出幽幽的光,那微弱的晃晃悠悠的火苗照着新衣下金外公的躯壳和蒙在脸上的白纸。
   荒坡和村道上的积水流入柳河哗哗的响,惊恐的河村罩在夜幕中,灵堂里只有外公坐在锅台边的小凳上吸着烟……外公想起两年前死者在瓜棚前的一次谈心。
   金外公:
   ——老三你刚回来那年,我还真有点儿慌。――老三是我外公的排行,金外公比外公年长,便这样称呼他。
   那天金外公去接我吃饭,我玩累了,在狗皮褥子上睡着了,两位老人不忍心将我唤醒,便聊了起来……此刻,在昏昏的油灯下,在灶台边阵阵的蟋蟀声中,在肃穆的长眠者的面前,那次的对话在外公的心中又化成了自问自答,关于生死恩怨,爱恋情仇,活着的意义……
   金外公:
   ——我知道你早晚会回来,可我还是有点慌,我怕闹出事来,伤了孩子……你看到了,我和她有了小琴,为了孩子我不会让步,你可以除掉我,可我不会让步。
   外公:
   ——你想哪去了,石匠,我恨过你,可我不是莽汉,我要拼命,拼在战场上,为抗日牺牲,人家给我立英雄碑;为了一个女人,血流在家乡的壕沟里,让儿孙难过,算个啥?何况你不是夺了她而是救了她。
   金外公:
   ——不能这么说,老三,虽然人家说我是善人,可我娶她不是做善事,我喜欢她,她比我小十岁,那么能干,现在我更离不开她了。
   外公:
   ——不错,我是抱着团圆梦回来的,我负了伤,落荒而走,冒险跑回了家,为的啥,结果成了这个样子!我恨你恨她更恨自己,要说身上的伤是敌人打的,心里的伤可是自己打的……你我的路都要走到尽头了,可是我们留下了后代,你看,现在治我伤的人来了,(说着外公抱起了我,我记得我醒时,看到两位外公的笑容)他们可不会继承我们的苦和伤……
   ——安息吧,石匠!——外公捻起一小叠纸钱,点燃了油灯的火,化在盆里……
  
   遵照金外公的遗嘱,遗体第二天就安葬了,东西村很多人为他送行,长长的行列走过他建造的石桥,走过他栽种的树林,金家的茔地紧挨着庙上的山岗,在它的西边。金外公的父亲宽容的接纳了这个散尽家财的儿子,让他睡在自己的脚下。那是一个雨后的秋日,晴丽的早晨,百鸟都来歌唱,想必她们都是金外公放生的后代!
   送葬的人们都回去了,只外婆一个人坐在坟头久久地哭泣,母亲带着小姨和我远远望着她,望着那被两个男人丢开的女人……
  
   过了两天外公把东村的行政官——刘氏族中的一个侄儿,还有西村的几位长者及和尚舅舅请到了庙上,把金外公留下的账本当众宣读了,那是一本流水账,记着会、庙和学馆历年的收支,笔笔有踪。行政官说,除了明细大概都知道的,金翁每年都有报告。外公还把那文书也交了出去,它是财主捐给庙的地契,在那土岗上学馆种上了树。参加会议的西村一个老头,他是东村吕寡妇娘家的堂叔,他感叹说,石匠是个善人,更是一个廉洁的人,他办事我们都放心,就说长滩那警察找何三麻烦,老金头出了不少力,他走了,谁跟那帮坏蛋周旋……
   晚上,妈问外公,既然那账目东村都知道,他金姥爷为啥还交给你呢?外公思量了一会说:
   “这一,他还是想和西村的乡里们有个交待;再说他也是要告诉我,他没给你妈留下什么家底,你看他那悲伤的眼光;最后,他知道如果日本人来找麻烦我会把帐目和盘托出。保护你妈。”
   “可真是,他们没多少积蓄,娘俩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你妈是个好强的人,前些天你哥稍来信,说料理完后事到他那住些日子,她都说不去。”
  
   三天后妈妈带小姨和我去给金外公上坟,在不远的地方我们站住了,见一个女人抱个孩子在那烧纸,是东村吕姨,我们静静地望着,见她把纸灰分成了两堆,口里还念着什么……
   回到坨村,才知道,瞎子死了,日本人说他妖言惑众,煽动庄家人逃国兵,还让他供出后台,当他感到日本人想通过他迫害恩人了因和尚时,一根麻绳结束了人生的苦难。
   他死了,没有给可怜的妻儿留下任何遗产,没有,一点都没有,除了那哀叹命运的埙。
   让她们,他的无肋的妻儿,和他一样在这苦难的大地上匍匐觅食吧……
   吕姨在这烧纸,相信恩人金外公,会把一撮钱和她的思念转给葬身他乡的孩子他爹!
  
   为了给外婆做伴,母亲带我在河村多住了些时日,庙上的门紧闭着,当年的小朋友们再不念书,年长了两岁去做更重的农活。生财给财主放牛,五姥爷被绑走了,栓柱开始独自打鱼,没人找我玩。那一年的深秋雨水多,整日价偎在屋里看外婆编篓子妈妈做棉衣,听窗外风雨凄迷的秋声,我似乎长大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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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回忆的方式记叙岁月深处的一段恩怨纠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因为一个情字,联系在一起。金外公的去世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些事情的变迁和一些人情绪的变化,在幼年稚嫩的心灵上,刻上了一道的疤痕,有些孤独的疼痛,却是成长的必然!【编辑:浅姿】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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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浅浅的姿态        2009-02-16 19:39:42
  生命中一些人的逝去,总会给予我们的成长……问好行吟者!欢迎下次来稿!
孤僻,以字为友
2 楼        文友:菖兰        2009-02-17 14:43:31
  这篇算结尾了吗?小说至此,已经是尾声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一个个篇章里登场,美丽的江边小村,桃花源般的宁静,终于被日本鬼子的铁蹄踏破,那一位位人物,死的死,抓的抓,逃的逃,抗日的游勇也转入地下,那些美好的岁月已经不可复返,风雨中的河村里,宝儿在长大。
   问好~
繁华的尽头,菖兰微笑
3 楼        文友:行吟者        2009-02-17 16:34:12
  菖兰,还有两篇。“细水岸边”是个重点,请你看一下。子休的。
宋振邦,沈阳人,早年就读于辽宁省实验中学,后毕业于吉林大学数学系,现在河南油田,系石化系统作协会员。
4 楼        文友:行吟者        2009-02-17 20:08:10
  谢浅姿编辑的点评。春安。
宋振邦,沈阳人,早年就读于辽宁省实验中学,后毕业于吉林大学数学系,现在河南油田,系石化系统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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