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早清明，晚十月一。”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即将来临，妻子有意没意的看了看日历对我说道：“抽时间咱俩带着孩子回去一趟，给咱娘上上坟，磕几个头，也算了却你的一个心愿吧。”
　　 3月16日是周末，我们夫妻和女儿、儿媳及九个月大的小孙女坐上儿子开的车回到了我难以割舍的老家------赵村。
　　 离开老家搬到县城居住已二十多年了，可我总是念念不忘生养自己的家乡。每隔一定时间，我会骑上赛车回去瞻仰一下我那熟悉的老屋，听一听老邻居熟悉的声音，看一看那一片曾经养育过我的原野。老屋年久失修，映入我的眼帘的只是无尽的沧桑，院墙的墙根长满了苔藓，在干旱了一冬后，已经失去了夏日的鲜活，微微泛出淡绿色，而院子里的几棵老槐树在春风中确已枝芽饱满吐露生机了。
　　 其实老家最让我魂牵梦绕的还有另一个地方，那就是我的祖茔。回家时，我常常去祖茔转转，老屋对门的老奶奶最知道我。我一到家，听到咚咚的铁门声，老奶奶拄着拐杖就来了，寒暄之后就说：“去你娘的坟上看看！”
　　 我的祖茔离村子很近，就在村子的西南角，紧靠灰河堤。我们到家后，我下了车，一边和乡亲们说着话，一边掏出帝豪烟给大家散散，然后，从车里拿出早已备好的扫墓纸钱冥币，扛了一把铁锹，一家六口人出了村。
　　 我渐渐走近祖茔，我注视着那座微微隆起的小丘，那座微微隆起的小丘下面，那干枯了一冬的茅草覆盖的小丘下面，安息着我的母亲。
　　 七年前的九月初二，一口漆黑的棺木，在一阵呜呜咽咽的唢呐声中，在我的亲人惊天动地的哀嚎声中，在善良的村妇们抹着眼角的抽咽声中，稳稳当当的放进了墓穴。丑陋的黄土啊，是你，把在你的怀抱中艰难的生活了一辈子的母亲，无情的埋葬。几十年的春夏秋冬，一辈子的风霜雨雪化作了一座微微的黄土丘。
　　 母亲啊，你最疼爱的儿子，伏在埋葬你的这一堆丑陋的黄土上，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粘痰卡住了喉咙，我把心中的悲伤化作了对这一小堆黄土的仇恨……
　　 母亲姓韩，名存，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出生于河南省漯河市舞阳县北舞度乡韩庄村，自小也是苦命。她兄妹四个，排行中最小，上边有三个哥哥，也就是我的大舅、二舅和三舅。母亲给我说过她的身世：我的外祖父解放前是个马车夫，专为村里一户地主养马赶车，家里有3亩薄地，年年收不付出，穷得叮当响，正常年景还勉强能凑合，一遇荒年或到青黄不接的季节家里人日子就不好过了，只得靠外出要饭维持生计。母亲很小的时候，外祖父、外祖母就双双早亡，母亲是跟着大舅长大的，所以，他们兄妹关系维持得特别好。大舅韩朝勋，比母亲长十岁，一米七八的个头，满脸胡须，长得很浑实，没什么特长和手艺，也没上过一天学，一生务农。和大妗结婚后，也没生养一个后代，后来抱养了三舅的儿子---我的表哥学民。大舅的一生普普通通，能让母亲骄傲和自豪的就是大舅待母亲很好，关系处的好，母亲和父亲结婚，是大舅一手操办的。大舅能吃能干，力气很大，身体很好，活到八十四岁，无病而终；二舅韩树勋，命也不好，二十来岁，经别人说媒，认识个女孩，还没来得及结婚就暴病身亡了；三舅韩世勋命运也不济。因为家里穷，外祖父、外祖母走得早，跟着大舅生活，没进过学堂，没少跑着要饭吃。成年后，村里有家好心人看重三舅憨厚、老实、勤快，是个干庄稼活的好手，打算把外甥女介绍给三舅，但条件必须是倒插门。那个时候，做倒插门女婿是低人一等的，别人看不起，三舅跟着大舅生活，家里也很穷，就几间茅草屋。三舅心一横，同意了女方家的条件。倒插门到邻村店街村。婚后，三舅和三妗和睦相处，三舅一米七八的个头、赤红脸、身材粗壮、力气很大，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受三妗家人的喜欢。婚后一年多，我的表姐秋芬出生。三舅家里的不幸是随着表哥学民的出生而来的。表哥学民出生时，三妗因大出血而亡，那个时候，哪有好的医生呀！三妗走了，撇下一双儿女，他们该咋生活，三舅抱住三妗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在众人的劝说和帮助下，三舅忍住悲痛，安葬了年仅二十三的三妗，不懂事的学民表哥在三舅的怀里哇哇直叫，愁得三舅也跟着掉泪。一个二十多岁的大老爷们抱着孩子坐在院里嗷嗷大哭，大舅、大妗来了，看到这情景，十分同情。经过商量，秋芬表姐继续跟着三舅生活，学民表哥以后有大舅、大妗一家负责养育，直到长大成人。三舅一生没再娶亲，秋芬表姐成年后，也招了个上门女婿，三舅就跟着秋芬表姐生活了一辈子。三舅后半生是享福了，秋芬表姐和表姐夫待三舅很好，非常孝顺，学民表哥也在大舅、大妗的关怀下长大了，并且有大舅、三舅两家资助，给学民表哥订了亲，置备了彩礼，帮他成了家。学民表哥和表嫂也时不时地回到店街看望三舅，极尽孝心，三舅一生活了八十三岁，后因脑溢血病逝于彰化医院。我的母亲，一生度过了六十个春秋，这六十个春秋的风霜雨雪都在您老人家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上刻着。您那浓霜重雪的白发，像这雾霭一样时时缠绕着我……
　　 母亲啊，您共生养了五个儿女，每个都是在艰难困苦中养大的，父亲在县城工作，工资微不足道，你老人家为了我们几个，不得不扛着铁锹，拉着犁耙，带着儿女们下地了，一个女人却干着男人的活。
　　 我记事起，您老人家的头发就开始变白了。
　　 我，您的儿子，您最疼爱的儿子，学会走第一步之前，都是在你温暖的怀里度过。您说过，您的儿子是怎样的调皮，高兴时，我在您的怀抱里欢呼跳跃，烦恼时，您哼着古老的曲子哄我睡着……母亲啊！您用您那纤弱的双手，养大了我们五个儿女，而您呢，看到您如霜的白发，我，您最疼爱的儿子，每每想到您的操劳，怎能不泪如泉涌呢！
　　 母亲啊！您去了，您无声无息的去了。没有留下任何可以纪念的东西。我悔恨呀，就在您病倒前的一天，一位朋友说要给我们照个全家福，可是，由于我忙于工作，机会错过了。您去了，就这样带着无限的遗憾去了，没给我留下任何念想去了，母亲啊！我可能唤回你的灵魂！
　　 母亲啊！依偎在坟头，冥冥中，我似乎感觉到您含糊不清的呼唤着，呼唤着您的儿女们。我知道，您对生活是怎样的留恋，您很想看到您的儿女们都幸福起来，您不肯离开我们，您呼唤着，呼唤着，然而，您去了，带着无限的眷恋，更有无尽的遗憾，去了。
　　 漆黑的棺木呀！稳稳当当地放进了墓穴，任凭儿女们竭力的呼唤，您还是去了。无情的黄土啊！它埋葬了您，也埋葬了我们的心，然而，难道能埋住您的灵魂！
　　 母亲啊！七年了，每当我经过祖茔，我总是伫立在您的坟前，我轻轻的呼唤着您，您能听见吗？您在那边可好？母亲啊！您可知道，您的重孙女已经九个月大了，孩子乖巧伶俐，十分可爱，她正在咿呀学语，母亲啊！您看见了吗？我们都在您坟旁。在您的坟前不远的河坡上，二十年前我们栽下了一行白杨幼苗，现在已经威武挺拔了，母亲啊！您安息吧！不要再有眷恋和遗憾了。
　　 母亲啊！又是一年清明时，我燃着了纸钱冥币，用铁锹给您的坟上添点土，儿子在坟头放了几挂鞭炮，然后，大家跪在坟头一一磕头，儿媳抱着小孙女也跪在地上磕头，小孙女也学着我们的样子，把头点来点去，惹得一家人忍俊不忍。我默念，母亲啊！愿您地下有知，待到金秋烂漫时，我们会重来给您祭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