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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家园散文】城上城下


作者:鹤坪 童生,516.2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805发表时间:2013-03-22 09:05:22

从城上往城里看,分不出城里人家的富庶寒贫,也看不出哪家过得滋润哪家过得凄惶。城里是瓦屋、炊烟和树冠覆盖着的静谧世界,老鸹在炊烟与树冠之间旋飞,从你家屋顶飞到我家屋顶。一条条街道狭窄成了小溪,街上过往的人物不论挑担的还是骑马的,全都被距离缩微成了蝌蚪,分不出哪个生猛海鲜哪个堰塘小鲫了,也分不清哪个蛟龙哪个虾米了。
   初春的早上,站在城上往四乡看,刚刚起身的麦苗一片碧绿,一波一浪地推向远处;城外星星点点散落着的村落,好像是碧绿汪洋里停泊的一叶叶轻舟,庄户人家的缕缕炊烟就只能被理解为桅杆或者帆影了。终南山仿佛就站在你的面前,山巅的茂树,山腰的游云,山底下的荒甸,山坡上的野寺,全都看得清梦。一行大雁在朝着北边飞,大雁们像壮丁那样排成整齐的“一”字形队伍,叫声悠闲而肃穆:“哇—哇—哇—哇”。大雁呜叫出的声音,就像硬汉的呻唤,透着钢烈透着底气,透着把过往的劳碌与苦奔全没当回事儿的那么一种自在与安生。大雁从城的上空成群结队地飞过的时节,大约在惊蜇到春分之间,等到清明的时候,天空偶而还会有三三两两“掉队”的大雁在追赶远去的雁阵。
   照着中国人的习惯,把阴历正二三月当了春天。可老西安的春天来得迟,非等到三四五月才会有些春气。“二月二”(惊蜇日)吃了炒面豆,春分那天吃了枣糕,街两边的槐树椿树还都没有挂一片树叶,等到四乡的庄户人挑着蛋笼进城卖荠菜的时候,城里的槐树柳树才开始冒芽。这时,街市上有了卖花的担子,担子上看不见红花绿朵,所谓的花木也只是一疙瘩潮湿的泥土包裹着的可怜人的一截枝柯。花农是城里大户人家的熟人,虽说担子里还只是些枝柯杈丫,看不见一星半点的绿意,但是花农敢拍着胸膛给你打保票:“过了清明保证发芽,不发芽明年我给你赔一蛋笼?”这时街市上也有了卖树苗子的,进城走亲访友或上香逛庙的农人,讲究进城时扛几枝大拇指头粗细的桃树李树,在市上卖了好换些进城的盘缠。但农人绝不会把老西安人忌讳的四种树捎到城里来卖,这四种树依次是柳树,西安人把柳树叫“苦骚子”,此俗与词人柳勇有关,柳词淫靡,故凡柳皆淫靡,大户人家门前屋后是万万种不得柳树的,怕误了子弟;杨树,西安人把杨树叫“鬼拍门”;桑树,“桑”与“丧”谐音,桑树的果实叫桑椹,用西安土话读出来是“丧子”,西安人尤其避讳;皂角树,皂角树刺多,老鸹喜欢在皂角树上筑窝。老西安人讲究“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屋后绝无桑树、 柳树插足立根的地方。老西安人喜欢不过的是槐花树、蜜桃树、核桃树、玉梨树、香椿树之类,老西安人讲究实惠,种树当然要享受果实。花木里面老西安人喜欢不过的是夹竹桃、指甲花、西府海棠、干枝梅、美人蕉等耐寒耐墒的品种。卖花的挑担在小街深巷里踽步而过,他不打鼓也不敲锣,他吆喝:“要得济,忙四季;要得阴,教子孙;要得落果,种个娑罗。树苗子来了!”城里的庙院、大户人家,讲究种娑罗树,东城有娑罗巷,西城有娑罗寺。据文献记载,早在唐代时长安城坊就遍种娑罗。
   麦苗刚刚起身,桃李刚刚挂花,城里的人们刚刚脱去了冬天的棉袍。这时,嫁了汉子的女人换上了葱白的大襟衫子,挺着丰满的胸脯,把南院门的字号商铺一家不拉地转了个够。老西安的冬天太慢长、太寒冷,它让粉脸长腰、高胸脯大嗓门的西安女人围着锅台、围着自家男人,做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闭门尸首”。春天来了,万物发生,去年嫁汉的那些女人,这阵儿肚子里也该“揣”(怀娃)上了吧?!有的可能肚子已经“冒尖”,开始窝在渗井边上吐酸水。
   大雁从南边飞来的时候,正是城里的百姓晾晒冬衣和被褥的好时候。站在城上往城里看,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大都搭架牵绳地晾晒着或黑或蓝、或锦缎或土布的棉袍棉衣。阳光很好,饱满而充沛,它把老西安城照耀得就像散落在人间的一堆珠宝玉器,老房老屋透着晶光,老牌楼老街楼透着水色,整个城池美好得真就像是一匹画卷。在春天的太阳光底下,西安城的上空四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烟岚,是炊烟?是云翳?说不清楚的。总之,透过这层簿如蝉翼的烟岚,你看到的景像宛如佛陀的境界,宛如仙幻的境界,一辈子你都不会忘记。
   城上是荒寂的,蒿草极其得繁茂,由于城上蒿草的繁茂使城门楼子显得极其的旷远与恒久、顽强与倔犟了。在整个民国年间,西安城门楼子都是不挂朱漆、不施绿铀的,朴素而端周、本真而本份;梁栋的缝隙间生得有一种名叫罗汉草的植物,城里人都说城门楼子上的篙草可以治秃疮,药材市上常有人挑着罗汉草在卖,并声言是“城门楼子”上的。城门楼子的瓦顶子上甚至长着几株杂树,瓦隙间免不了要爬满密密的“狼尾巴”(一种四季长青的草本植物),就这样说吧,在整个民国年间,西安的四座城门楼子个个都像粗头乱服、土衣土貌的莽汉,傻大,黑粗,还沾着几份无羁无束的野劲儿。老西安人习惯用城门楼子形容那些傻大黑粗的人和物件,比如:“嗨,那货傻大黑粗的,就像个城门楼子!”“这东西城门楼子一样,谁摆得动它!”四座城门楼子对峙对坐,它们不会向城里人争功摆好,顶戴着过往的风吹日剥和霜欺雪压,护佐着这一方的城隍,保佑着这一方的行当,享受着城池里所有红花绿朵的敬贡和户户炊烟的犒劳。到了什么时候,到了什么地方,我们也不该忘记西安城的四座城门楼子,最起码,我们应该时时刻刻地记住它们四个的名字:北门叫安远,东门叫长乐,西门叫安定,南门叫永宁。在它们四个的名字里,埋伏着对城坊百姓的祈祷与祝报,潜隐着深厚的对城坊百姓的警策与告戒。在每座城门楼子的四檐上,都挂得有牛蛋大的檐角铃,在有风的日子里,那些檐角铃会发出叮儿啷叮儿啷的响声……
   过了清明,过了谷雨,城上的野蒿野草该开花的开花,该挂朵的挂朵,没有过一年一载的荒而不发,也没有过一年一载的发而不茂。老鸹在城头上来来去去地盘旋,旋着旋着,一头扎向城上的野蒿丛,叼起一只野兔或者锦鸡,扑闪着翅膀,艰难地往城外一望无际的麦田里飞去。老鸹在城里的上空旋飞,街上过往的小脚老太太一准会给抱着婴儿出城回娘家的小媳妇打趣地说:“把娃抱紧,当心老鸹把娃叼走了。”小媳妇把娃挟得很紧,小脚老太太踮着脚往前走,瘪着嘴说:“生了个女子?看你抱了个紧!”小媳妇抢忙答腔:“不,婶,是个娃子。”小媳妇三把两把扯开包裹着婴儿的斗蓬,把婴儿的“宝贝”给小脚老太看,在老俗里这叫“亮宝”。小媳妇的丈夫走在后边,他棱睁着眼睛对小媳妇说话,他嫌媳妇把娃包得太紧,没有“亮宝”。在春天的太阳光底下,小媳妇抱着孩子“回娘家”,但她一定忘不了把孩子的“宝”明哈哈地露在外面,好让四邻街坊知道:×家有后了,有传承香火的人了。婴儿在小媳妇的怀里睡得很香,露在外面的“宝贝”被太阳光照得就像一枚闪闪放光的蚕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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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以生动细腻的文笔,洞察秋毫的眼睛,为我们展现了春天前后老西安城的人、事和景,彷佛一幅老西安的清明上河图,再现了老西安平民的浮世生活,生活气息很浓,语言很简练,人物很鲜活。推荐。【编辑:三生石上】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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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田冲        2013-03-22 14:28:26
  感谢鹤坪的多次赐稿,又为我们奉献上了一篇精彩的作品!感谢三生石上的精彩点评,请大家继续关注作者的其他作品,多提宝贵意见!
出版长篇小说《迷局》,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获首届浩然文学奖;出版散文集《春暖花开》和诗集《守望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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