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花开
李徐氏的眼神越来越不济,记性也越来越差。三年前别人问她高寿,她就开始的七十八岁,到现在如是。
大多数时候,李徐氏就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张望,没人知道她能看出多远,那双总是红且被眼屎糊住的眼睛早在几年前就被诊断为白内障了。
李徐氏的房子要搁在早年间那应该是小城不错的房子,青砖红瓦的三间房子却已经和李徐氏一样在岁月的侵蚀下衰老了破败了,在风雨中飘摇。
李徐氏的日子起先不是这么安静的。
那时,她还有个儿子,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生龙活虎的,下班回来,人还没到院子,脚步声就已经穿过胡同飘到了她的耳畔。她就赶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把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子,然后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地吃相。
可是,就在那个热得不可理喻的夏天,李徐氏再也没有等到儿子腾腾地脚步声响在巷口,她是后来才知道,儿子下班后和同事相约着去了北河游泳,北河的水平时看起来挺温和的,可是那天,北河却变了脸把儿子的一条命留下了,她差点为此哭瞎了眼睛。
儿子去了,李徐氏的日子就有些寂静了。老伴也是整日吸着烟蹲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发呆。
从那时,李徐氏不允许有年轻人走到她的家里来。她看不得年轻人虎背熊腰地样子,看到他们她就觉得有针刺到了眼睛,眼泪就哗哗地流。
儿子走后不久,老伴也走了,李徐氏没哭,她觉得她的眼泪已经流尽了,看着老伴被人从仓房的房梁上解下来,李徐氏抡起手中的拐杖就给了老伴一棍子:孬货,你死了,去见儿子,不知道我还要熬着!
那以后,李徐氏的日子彻底寂静下来了。
左右邻居的房子都翻盖成新的了,院墙砌得高高地,李徐氏的房子和她的个头一样日渐矮下去,那两扇窗户也像她的眼睛一样,失去了原有的明亮,在房檐下苦苦地支撑着。
快过年了,李徐氏躺在炕上迷糊着,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儿子回来了,带来了一大帮年轻人,大家嘻哈的笑声惊醒了李徐氏,她翻身坐起,竟然看见地上果真站着一堆红红绿绿的年轻人。
大娘!年轻人叫她,她们明亮的笑容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抓起炕上的笤帚向年轻人扔过去,出去!
一个年轻人接过笤帚,却并没有出去,她们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帮着李徐氏打扫屋子,
李徐氏家的墙和棚顶早就烟熏火燎地黑黢黢一片。
她们扫灰刷墙贴年画,画上是一个大胖小子,粉白粉白地朝坐在一边李徐氏笑着,这让李徐氏不由得动了仔细看看地念头,毕竟很多年没有仔细地打量过孩子了。
年轻人走了,还留下了大米面粉和油,他们说他们是志愿者,这个名字李徐氏没听过,她没送他们出门,只是说下次不要来了,不要来了!她说着,人却坐在炕上侧着头听那些凌乱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
冬天的雪下得悄无声息,李徐氏早起推门时才发觉门已经被雪堵住了。她用力推了许久,无果,她就放弃了,想起了儿子和老伴,想自己也该去找他们了,李徐氏返身躺回炕上,眼前就出现了儿子的笑脸。
迷糊中,李徐氏听见咯吱咯吱地,有脚踩踏雪地的声音。
李徐氏听见有嘁嘁喳喳地说话地声音。
她坐起来,掀开窗帘看到院子里又堆满了红红绿绿的年轻人……
春天来的时候,李徐氏发现自家院子里的马兰花开了,那是儿子在的时候栽到院子里的,每年春天,她都把它们铲去,她不想看到它们开得热热闹闹地,今年,她却忘了,等到发现的时候,马兰花已经开了,蓝色的花一朵朵地。
那群经常来的年轻人再来,带来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孩子摘下花朵,戴在头上,满院子跑着,邻居就听见李徐氏的笑声穿过高高的院墙飘了出去。
大家说,天气真好啊,马兰花开了!
思爱儿,念故翁,深情何处寄,叫我怎堪生。
心灰意又冷,静盼了残生。隔窗遥问月,月也不回应。
黑无常,白脸精,快快接我去,合家聚天庭。
忽闻柴扉响,院内笑语盈。红男绿女在,恍忽若梦中。
撇黑土,污垢扔,七色年画挂,晦气天外行。
疑窦心头起,百思难解清。无亲又无故,何以将我敬。
米面油,厨房送,千年积雪融,又化万载冰。
大娘心头热,皱纹展屏风。人间有大爱,处处有亲情。
感谢你,活雷锋,马兰花开日,天空分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