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嘟——嘟——
　　 喂——
　　 爸，是我。今年回家的车票太难买了，我想买高价票，可是钱不够……
　　 哦，差多少？只要能回来，咱多花几个钱没事。
　　 还少四百呢，你看——
　　 行，行，四百就四百，这几个钱你爸还有，等着啊儿子，钱马上给你打过去。
　　 谢谢爸，我想你们。
　　 父亲撂了电话，朝着病床上的老伴笑出了满脸花儿：咱儿子，说想咱两个老家伙了。
　　 （二）
　　 嘟——嘟——
　　 喂——
　　 爸，是我……
　　 儿子？坐上火车了？几点到家？我去接你。
　　 爸，我回不去了，我被骗了，那个说能给我们买到高价票的家伙拿着我们的钱跑了……
　　 啊？怎么会这样？报警了吗？
　　 这芝麻绿豆大的事儿警察哪管啊。我上火啊爸，气得我几天都没吃饭。
　　 哎，儿子，别介，身子是自己的，气坏了身子不划算。那几个钱不值什么的，骗了就骗了吧，你人没事就好。
　　 可是，放假了，我们学校食堂不开饭了，外面的饭食很贵的。我的钱都被骗光了。
　　 没事没事，爸马上给你打钱。得多少啊儿子，二百够不够？
　　 爸，我也知道你老不容易，二百就二百吧，我省着点花，对付过这个年再想办法。
　　 没事儿子，爸有钱，今年咱家那头老母猪下了八只崽，卖了两千多块钱呢。我和你妈正在喝肉汤呢，不信你听听？
　　 父亲对着电话，端起一碗凉透了的青菜汤，喝得呼噜呼噜响。
　　 那，爸，你给我打四百块钱卡上吧，过年了，我也好好地吃点肉。
　　 父亲撂了电话，朝着病床上的老伴挤出一丝笑：咱儿子，忙，说过完年再回来。
　　 又要钱？
　　 又要钱。
　　 咋整？
　　 父亲瞅瞅空荡荡的猪栏，艰难地直起身子：先借点吧，过完年我身子将养好些了我再去挣。
　　 挣？你咋挣？还去背石头？那是年轻人干的，你这老胳膊老腿的不成了。上次，你才背几天啊，就让石头砸了腿，挣那俩钱还不够药费的呢。
　　 那——你说咋办？
　　 把那鸡卖了吧。
　　 卖鸡？那几只鸡也不值几个钱哪。再说，医生说了，你这病身子，得注意营养，卖了鸡，哪淘换钱买鸡蛋吃？
　　 那些药，我成年的吃，也没觉得啥大用，要不，把药也停了，能省不少花销呢。
　　 哟，这可不行，老婆子，你要作死啊，这药可不能停。
　　 那，减一半，你再不依我，再不依我我不吃药了，就作死。
　　 好好，依你，依你。
　　 老头子……
　　 哎——
　　 把我那银镯子卖了吧，那是老银，能值几百块钱的。我这身子，眼见的也没机会戴了，快过年了，你也收拾收拾整点年货吧。
　　 哎——哎——
　　 （三）
　　 嘟——嘟——
　　 父亲颤着手，平生第一次拨响了那个早已烂熟于胸的号码。
　　 喂——
　　 儿子，我是爸。
　　 爸啊，啥事？我正忙着呢。
　　 儿子，你都半年多没回家了，有时间回来趟吧，你妈想你想得都煎熬病了。
　　 爸啊，我这马上就要考试了，实在没空。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我要学不到点真本事咋到社会上去混啊。
　　 那是，那是。你好好学，好好学啊，我和你妈都好着呢，不用挂念啊。
　　 父亲撂了电话，朝病床上气息奄奄的老伴汪出两泡泪：咱儿子忙，老婆子，苦了你了，咱不能耽误儿子啊。
　　 （四）
　　 父亲新刮了脸，翻出一件半新的衣服换上，嘴里喃喃着：老婆子，现在空闲了，我带你去看儿子啊。老婆子，你别怪我败家，咱家实在没别的东西可卖了，不卖了这房子，我拿什么带你去看儿子啊。这样也好，没牵挂了。
　　 父亲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个圆盒子放进挎包。
　　 （五）
　　 老婆子，看，那就是咱儿子的学校了。好大的学校啊，难怪咱儿子花钱那么多，在这么大的地方住花钱能不多吗？一会儿就能见着咱儿子了，你开心了吧。嘿，咱儿子也肯定开心，他老早就念叨想咱两个老家伙，等会见了，不定开心成啥样呢。对了，我还没告诉他咱俩要来呢。
　　 哎，老师傅，你找谁？
　　 我找吴良。
　　 吴良？
　　 嗯。
　　 你是吴良啥人？
　　 我是他爹。
　　 你是他爹？吴良被学校开除了你不知道？
　　 开除了？
　　 是啊，他违反校规多次彻夜上网不归，经劝说也不改，学校就把他开除了。有多半年了吧。呶，开除通报在门口这公告栏贴了好长时间呢。不过，开除学生应该是书信通知家里人啊，可能不是你孩子，这个吴良是哪一级哪个系的啊？我帮你查查。
　　 父亲站不住了，他靠在门口的石礅上大口地喘着气。他哪会忘呢？半年前，他收到过一封盖着学校大印的信。不识字的老两口以为是学校发的喜报，收藏得好好的一心盼着儿子回去读给他们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