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六

　　苏教授的房子很大，四室一厅，不过房间里的陈设却非常简单。在号称“知识经济”的现代社会，除了这套作为学校福利的房子外，苏教授拥有的知识与他所占有的财富并不成正比，这在大学里是很不正常的。
　　偌大的房子里就他们两个人，这让杨梓华有些奇怪。他环顾了一下大厅，看见电视机的上边有一个相框，他瞟了一下相片--上面是个漂亮女孩子站在灿烂的兰花丛中，浅浅地笑着。那纯净天真的笑靥，让人觉得她仿佛是一个落在人间小憩的天使，只享受快乐，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他不由得看了第二眼，很快，他的心就怦怦地跳起来--她不就是去年九月份在“群益”书店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吗？虽然照片上的女孩看上去要小一些，但以杨梓华的记忆力和眼光，他相信他的判断不会出错。
　　杨梓华一直都是不相信“缘分”这两个字的，可是现在他对这个观点产生了怀疑。怪不得第一次见到苏教授时觉得那么眼熟，因为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个女孩和苏教授长得有几分神似--他想，那个女孩无疑就是苏教授的女儿了。
　　
　　知道你我还有前缘有神的诅咒和神的赞美
　　--蒋勋《前缘》
　　
　　苏教授倒了两杯茶，递给杨梓华一杯，在杨梓华旁边坐下来，说：“我很欣赏你的一句话：‘计算机是一门阴冷的学科，我想用文学与艺术的修养来温暖它。’我的书房里，有很多文学艺术类的书籍，如果你喜欢，可以拿去看。”
　　“但是现在看这种书的人太少了，即使有人翻看，也只是为了功利性的目的。”他又瞟了几眼那张照片。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到我家中来吗？”
　　“是因为复试吗？”杨梓华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只说对了三分之一，我现在告诉你，你已经被录取了！”
　　杨梓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结结巴巴地说：“您……您不是说要四天之后才……才会有结果吗？现……现在才过了一……一天！”
　　“作为一个分管研究生工作的副院长，我会骗你吗？不过我还要告诉你，你的初试成绩和复试笔试成绩都不理想，按照常理，你一定是名落孙山；我现在破格录取你，不为别的，是为了给学校招收真正的人才，所以你不用感谢我！”
　　 这么多年来，杨梓华第一次听到别人夸他为“人才”--此前，他遭遇了无数的冷眼和歧视。他感动地说不出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苏教授。苏教授并不理会他的感受，继续说道：“要你到我家中来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您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
　　 “很简单，我希望你能选择我做你的导师--当然，这只是希望，不是强求，如果你不愿意，你完全可以选择其他的老师，我毫无怨言。”
　　 如果杨梓华拒绝的话，那么他就是世界上最傻的人了；他承认自己虽然傻，可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他立刻答应了。苏教授很高兴，说：“现在我告诉你第三件事情，也很简单，就是晚上在我家吃饭。我女儿主厨，她的手艺很不错的。”杨梓华慌忙站起来说谢谢苏教授赏饭，本来已经很对不住，不能再麻烦之类的话。然而苏教授还是那种坚决的态度，一个手势就驳回了他所有的上诉，只得老老实实地接受这个善意的安排。当然，吃饭的时间还没到，苏教授提议两人去书房下一盘围棋。
　　 苏教授的围棋下得很好，落子如行云流水，杨梓华不是对手，到中盘就投子认负。苏教授兴致很好，说：“那换象棋试试。”杨梓华说好，对自己的象棋棋力颇有自信。苏教授便起身去拿象棋。这时，大门外有人在用钥匙开门，门开了，皮鞋踩踏地板的声音传了进来，接着是换拖鞋的声音。苏教授指着门外说：“苏兰回来了。”--原来她叫苏兰，怪不得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兰香。杨梓华的心跳开始加速，那个熟悉的面孔和身影开始在脑中不停地跳跃，以往的记忆活跃起来。不一会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用清越的声音说：“爸爸，听说您约了客人吃晚饭，所以一下课我就赶回来了--我马上做饭。”然后对着杨梓华嫣然一笑，说：“你好！”杨梓华的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朝脸上涌，脸一下子就发烫了。他机械地回应道：“你好。”苏兰翩翩地走向厨房，而杨梓华还呆呆地盯着门口。幸好此时夜幕降临，屋子里的阴暗掩饰了他脸上的红潮和表情的失常。苏教授开了灯，他的眼睛受到突然的刺激，缓过神来，赶紧找别的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您女儿现在读大几啊？”
　　 “我女儿叫苏兰，现在大四，这个六月份就要毕业。不过今年九月份之后你和她就是同学了，我不仅仅是她的爸爸，还是她的导师，所以呀，你们是同门。”
　　 杨梓华的心跳再次加速，不过这次他没有表现出来。
　　 “苏兰考的也是计算机专业--她喜欢工科么？”
　　 “嗨，哪里呀。她说我从事的是计算机专业，她也就跟着学计算机了，说她也不听。她的兴趣跟你很相似，喜欢文学和哲学，还喜欢弹古筝、画画和唱歌--她主要是受我的影响，因为我也喜欢这些。”
　　 “道不同不相为谋”。苏教授这么迫切地选他作为自己的学生，肯定有他的理由，只是不晓得苏兰还是一个才女，会弹古筝，还会画画，他的心又多了一份仰慕。苏教授接着说：“我女儿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可惜她还没有男朋友，我这个做爸爸的，有点着急啊。”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有心，又似乎是无意。杨梓华高兴极了，之后他一直沉浸在喜悦中，连与苏教授的谈话他也只用了七分的注意力，剩下的几分心思全被那个女孩给吸引过去了。
　　 晚餐很丰盛，菜的味道也非常鲜美，杨梓华在心中赞叹不已，可嘴巴却不给面子，说不出来，只知道吃。饭桌上只有健谈的苏教授高谈阔论，另外的两个听众沉默寡言。苏教授在说了一通之后对两个听众产生了不满，叫苏兰和杨梓华各抒己见。苏兰在陌生人面前不大喜欢说话；杨梓华本来是很能侃的，可在苏兰面前却说不出话来；又不敢大大方方地看她，只是在夹菜的时候偷偷摸摸地瞟她一眼。
　　 晚饭后他告辞出门。走在学校的小道上，吹着初夏的晚风，心中想着中意的女孩，着实惬意：半年前和她邂逅，本以为不太可能再见面了，可今天却又相见了，而且今后还将是同学，她父亲对自己又是那么友善--缘分，真的是妙不可言吗？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宣告着厄运的结束，好运的开始。他人生的转折点难道真的来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