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师的冬天
这是个初雪的早晨,当我从咨询室里走出来,橘红的阳光已经爬上了堆满积雪的山顶,我大口地呼吸这凉丝丝的空气,我喜欢这样的空气,我总觉得凉丝丝的空气是干净的,尘土不会被带进空气中,汽车的尾气、pm2.5也因为被冻结无法飞扬起来。看着大街上繁忙的人来来往往忙碌着,我无比欣慰,因为他们当中相当一部分都曾到过我的心理咨询室,我用各种方法为他们治疗过,让他们从新充满勇气开始新的生活。当然我也小心地为他们保守着秘密,原来生命可以如此强大,可以如此灿烂而神奇。
正在我得意的时候,一个穿着风衣戴草帽的高个子走进了我,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王老师,我们得谈谈!”
“是来心理咨询的吗?”
“我以前是你的病人,这次没有和你预约,不过我们一定得谈谈!”
“按规定一定得有预约才行,我不能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开展我的咨询工作。”
“我不是来咨询的,所以用不着事先预约,不过我们一定得谈谈。”他一脸严肃的表情,让我无法拒绝。
于是我像往常一样将他带进了我的咨询室。“我叫姬琪,一年前来让你给我治疗过抑郁症,我非常敬重你,也非常佩服你给我将的那些理论,我很快就摆脱了抑郁的困扰,在这一年里,我连续得到了两次晋职的机会,工资比一年前翻了一翻,老板也特别赏识我。我觉得我很成功。”刚坐下来,那个叫姬琪的家伙就连珠炮似的对我讲了他一年来的升迁。开始,我心里很得意,认为我的成效不错,得到了别人的认可和尊敬(这尊敬肯定是他妈自己臆造出来的)。不过凭着心理咨询师的职业习惯,我还是捕捉到了他脸上掠过了一丝异样的表情。
“非常恭贺你一年来的幸福遭遇,不过这次你好像并不是主要来谈这个问题,是吗?”姬琪一下子再次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说:“王老师,你真了不起,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心思,的确我不是来谈这个问题的,现在我请求你将我变回到以前患抑郁症的样子去,我现在实在感觉不到心理健康的好处。”
我差点没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我还从来没见过要求重新患抑郁症的人。我只好小心地向他询问情况。姬琪说以前他患了抑郁症了老不爱讲话,一天丧着个脸上下班,老板和同事们都很敬重他,认为他是公司最好的人了。可是现在不同了,随着职位的晋升和工资的增加,同事们都不理他了,认为他阴险狡诈,和老板之间有不干不净的事,有不可告人的交易。甚至有人认为他把自己漂亮的老婆都献给了老板。听到这样的议论他很差点没有气出鼻血。不过,他回过头来想了想,“身正不怕影子斜嘛”,“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嘛”,也就无所谓了。
他说自从心理康复后,一直到现在为了做好工作,为了取得老板的信任,他拼命地工作,一刻也不敢停下来,每当感觉支持不住的时候,他就用我给他讲的那些道理说服自己,用《自动自发》、《把信送到加西亚》的理论武装自己。他害怕一停下来就怕看见老板那有毒的眼光,因为他的努力,公司取得了不错的业绩。他不敢停下来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心理出了问题,给家里增加了经济负担和精神负担,他害怕停下来,家里的人认为他又是患上了抑郁症,因而痛苦,甚至嫌弃他,或者因为收入少会让家里背上沉重的经济负担,自己觉得不像一个男人。就这样他到现在还没有休过一天假,或者有时准备休假了,公司又有什么重要的业务需要他去处理。
就这样他一刻不停,偶尔有人谈起带薪休假的好事,他就觉得他们可耻,为公司创造业绩是义不容辞的事情,牺牲点假期算什么,哪里还需要带薪休假啊?
可是问题就这样出来了,近段时间以来,他老感觉自己不是人,而是一扇被人推着的石磨在疯狂地转过不停。除去了转动的疲劳,他还感觉到整个身子特别笨重和笨拙。他甚至失眠了,有时就感觉自己是石磨,得转转,因此每个失眠的夜晚,他就要独自起床在客厅里不停地转,他还得瞒着家人去这样转,害怕被家人发现了,吓着他们。
我看着他痛苦地讲述他的痛苦遭遇,不知所措,先前的得意荡然无存。我得想想法子尽量解除姬琪的痛苦。我告诉他,是不是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连忙摇了摇手说:“不,我不要正常人,做正常人太累,要不停地研究人,研究事。研究钱,还得不偿失。说不定还要出什么乱子呢?你就让我患上抑郁症得了。”
“你让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让你重新患上抑郁症,下次再聊吧!”我把姬琪送出了咨询室。突然我的助手走到我身边将一个文件夹递给了我,文件家里有许多预约求助的人,这些人中有人觉得自己是驴子,有人觉得自己是拉地的牛,有人觉得自己是旋转的陀螺,仔细一看好多都是几年前康复的心理咨询者。
我突然感到眩晕,觉得橘红的阳光变成了血色,从积雪的山顶上像瀑布样流下来,那血色的瀑布就要将我淹没。啊,我感觉自己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