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到栀子花的香味时，又快到妹妹的生日了。
　　 1
　　 时间就像一支点燃的烟，回忆就像一圈圈的烟圈，慢慢远，慢慢淡，慢慢散。我仿佛看见纸折的乌篷船，在老屋前的小沟里渐行渐远。我知道，到了童年。老牛，黄狗，蜻蜓，水车，枇杷树，三月泡儿，映山红，黄泥巴，插篱笆花都还在。
　　 2
　　 妹妹比我小两岁，出生在农历五月。听说出生那天，下了一整天的暴雨。记忆中她小时候很爱哭，睡在我睡过的外婆叫人做的摇篮里面。摇篮是木的，染了暗红色的土漆，上面的手柄刻着花瓣的形状，似乎还罩着纱布之类的，又似乎没有。她哭的时候我便会跑过去用双手使劲的摇几下，摇篮下面的弧形方木有菱角，和地板碰撞会发出单调的富有节凑感的声音，催眠非常有效，好过现在的安眠药，摇几下她就会再次安然入睡。
　　 3
　　 由于年龄的相近，我们一起顽皮的做了很多让父母哭笑不得的事情，小时候家里的物质很贫乏，很少能吃到肉，有一次我们把家里的一些刚刚出生不久的小鸡,用木棍一个一个的打死，连鸡毛一起用刀剁成一块一块的，准备用锅放油炸的时候，母亲回来了，很生气的用木棍追着我就打，捣蛋的我就爬上了屋后面的一颗板栗树，直到母亲气消了才敢爬下来。还有一天，我带着妹妹去山上，找在深林里伐木的父母，那是我们第一次走进山里的世界，后来迷路了没有找到父母，天又突然下起了暴雨，当母亲找到我们，看到我们两姊妹像落汤鸡一样冷的发抖互相依偎在一颗大树下时，有记忆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了母亲的眼泪。
　　 那一年我四岁，妹两岁。
　　 4
　　 村里唯一的一栋砖木结构的房子是我们的小学，有一个很大的操场，我的家就在操场旁边。
　　 学校的课桌大而长，没有上漆，土色，长条的凳子没有靠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每个人都让她害怕，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在那里，上课也跟我肩并肩地坐着，不敢乱动，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老师讲的课。父母干农活回来吃晚饭时，我告诉他们妹妹在学校里很听话,父亲夹了一快苦瓜，高兴的说道;“我女子天生就是一个读书的料，以后一定能考大学”。我们那里的冬天也很冷，每个学生都提着一个火炉，用破脸盆和陶瓷碗做的，里面放着细炭，下课了我会给她烧老的包谷粒，到了一定的温度就会蹦出来，变成爆米花给她吃。土豆或者是红薯是中午的时候才烤的，那是我们的中午饭。
　　 那一年我六岁，妹四岁。
　　 5
　　 那时候的妹妹，最喜欢栀子花开的季节，因为一看到洁白的栀子花，她就知道她的生日快到了。生日的时候母亲会给她煮两个又大又黄的土鸡蛋，她总是会分一个给我吃，那时候我们一起吃着香喷喷的煮鸡蛋，感觉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放学的时候我们会跑去山上摘又香又白的栀子花，我会给她的小辫子上面一边插一朵，她会蹦蹦跳跳的跑回家里给妈妈看。
　　 6
　　 弟弟出生的那一天，我在山上放牛。那是个万物复苏，春暖花开的季节。山上开满了樱桃花，长满了三月泡儿。我把梧桐树叶用刺扎起来，做成了一个小蔸。然后把一颗颗深红色，熟透了的三月泡摘起来放在蔸里面带回去给馋嘴的妹妹。刚到村口时，就看到她站在一个石头上面大声的喊我;“哥，哥，我们有弟弟了，我们有弟弟了，你快回家看啊。”我高兴的一溜烟的跑回家里，看到刚出生的弟弟红脸，憨憨的睡着，还不时地允动着可爱的小嘴，非常的可爱。小时候我非常的笨，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很大了还不会系鞋带，又一次父亲看见我，没有把鞋带系好就发火了。叫我出去把鞋带系好了在进来吃饭，不然就不要吃早饭。可是笨拙的我就是系不好，这时妹妹悄悄的跑出来给我系好，后来就慢慢的教会我了。有一次父母去地里干活叫我把晚饭做好，刚好有一个小朋友叫我出去玩，我就叫妹妹煮饭，妹妹说我这么小怎么煮的好，爸妈叫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生气了问她到底煮不煮，她说就是不煮，我顺手就是一耳光打在了她稚润的小脸上，我听到了啪的一声响。妹妹不说话了，边哭边劈材生火，煮饭。那时候的她还没有灶台高，要摆一个小凳子然后站在凳子上面才能往锅里放水放米，妹妹红肿的脸颊，与流着的眼泪跟水一起倒进锅里的情景，是我心里永远的疼。
　　 那一年我八岁，妹六岁。
　　 越来越喜欢回忆了，特别是下雨天，别厌烦雨季，不然？草莓怎么红，栀子花怎么白，纵菌怎么生出来。
　　 7
　　 弟弟出生以后，父母还是一如既往的忙个不停，记忆中一年里都有做不完的事，忙不完的活，连过年都没有好好地休息。弟弟就由我跟妹妹一人带半天，我总是爱贪玩。妹妹带的时间比我多得多，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过怨言，而且对弟弟的感情特别富有母性。有一次她带弟弟到木楼上去玩，不小心摔了下来，把手摔断了，她又忍疼爬上去用另外一支手把弟弟抱了下来。后来去医院接骨的时候，就连大人都很难以忍受的疼痛，她连一声都没有哭，在场的医生都很佩服她的坚强。
　　 那年我十岁，妹八岁。
　　 8
　　 渐渐地都长大了，都出去打工了。有时候在一个城市，有时候不在。彼此的交流也越来越少。她在宁波做事，有人给她介绍了对象。当地人，小伙子长得不错，人也很本分，老实，听说家境也不错。他们家人还不远千里地，来了我们老家提亲。后来妹妹嫌他太木讷，没主见，不求上进，就分了。我结婚的时候妹回来了，给我置办了一些家私家电，和她的祝福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妹二十岁。
　　 9
　　 湘西的万山深处，在一片青绿的草地上，一座墓碑前，清明纸随风飘荡，被燃烧的冥币漫天飞舞。周围有几株栀子树正在长出新叶，妹安静地躺在里面。
　　 她死于煤气中毒，花开的年龄。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妹二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