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无情刀
引子
明月皎洁,悬挂远处树梢之上。秋风过处,落叶飘零。神月阁,望月台,风划乱了水中那轮明月。女子轻轻抬头,那一瞬,恍如千年时光便从她的发间滑落。她起身,青丝飘扬,白衣胜雪,柳腰盈握。那摇曳如舞的一步步,未曾回头,却令人察觉出她那胜于一步三回头的不舍。
断肠崖。崖下雾霭蒙蒙,在月色下竟是说不出的凄凉。女子轻轻回眸,那一眼绵绵情意,像是要望穿三生秋水。那脸微笑的决然,却分明是永远的决别。凄美的笑脸上,泪汹涌澎湃,尽是谁见犹怜。秋风突起,女子纵身入崖。此刻似有凭空惊雷,似闻天地叹息,却又仿佛一切越发孤寂。一缕孤魂,悄然逝去。
(一) 夙月教
夙月教。神月阁。
“段天涯。”
“禀教主,属下,属下,属下已尽全力。”
“杀。”
“秦风,你呢?也与他们一样么?我如何倚重于你无需多说,倘若两个月时间你连一个人也不能找到,本座很是失望啊。”他微笑着说,如同开着一个寻常玩笑。
那唤秦风的虬髯客却全身发抖,如同此生第一次经历如此恐惧之事。
“请教主饶命,属下一定竭尽全力,找到柳堂主……”
“杀。”
“杀。”
“杀。”
……
皓月当空,望月台。夙月天负手长立,闭目沉思。秋风萧索,衣袂飘飞。此时他竟感觉到一丝凄凉。绝不允许。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如雷,气浪滚滚,树叶惊飞。
他是夙月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杀人魔头夙月教教主。他天下第一魔刀无情刀下冤魂无数,被他奸杀辱死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恶与狠,已不再是能评判他的用词。然此刻他却为区区一个堂主心烦意乱,不食不寝。
她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又如何?
她是天下唯一懂他的又如何?
她是天下唯一关心他的又如何?
除了皇图霸业,不许任何人事对他有所影响。他刻意地想起其他事情,可她那一颦一笑也偏偏搅入脑海中来。夙月天轻轻竖眉,莫非忘记一个人是比杀千千万万人还要难的么?
夙月教。神月阁。
“夜无白,三个月了,你总算没有让我失望罢?”
“禀教主,属下,属下……。”
“夜无白,你也怕死?”
夙月天冷冷嘲笑。对,嘲笑。他从来不需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六岁那年,他几乎被四个孩子直接踩进了地里,他的血染红一地,可他始终不发一声。
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时,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以及被甩上天的那个倒霉背影。女人说,跟着我,从此只有你欺负别人,别人再也不能欺负你。
女人没有询问他的意见,也没有任何逼迫他的意思。夙月天明白,女人已然认准他一定愿意。
那女人就是上一任夙月教教主戴月寒。
“不,教主,属下找到柳堂主了。”
“当真?”夙月天倏地激动起来,他没有任何必要掩饰自己的情感。在这里他就是天,15年前,20岁的夙月天练成了教主戴月寒传授给他的天下第一刀法--绝情刀法,然后他亲手杀了养育他十二年的戴月寒。戴月寒微笑地看着他、抚摸他,然后满足地死去。
二、死亡谷
黑竹谷,也称死亡谷。此间重峦叠蟑,黑竹成林,鸟兽成群,溪涧幽深,迷雾缭绕。山间景色,美不胜收。
溪涧潺潺,日光点点。吱吱踩叶而来的,是位二八年华的少女。少女将红色的剑轻轻放于涧边青石之上,捧起溪水洗了把脸,之后轻轻坐于厚叶之上。那刚刚洗过的脸,越发美艳起来,柔嫩无边,必是经天地造化,凝脂成肤。
那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可爱地厥起了粉嘴,之后自言自语起来:
“萧逸云,萧逸云,萧逸云,萧逸云,萧逸云,”她连叫五遍,像是终于解气,脸面也变得幸福起来。
“我就偏不叫你师叔,叫你萧逸云,你对我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吧?难不成,你还像小时候一样打我屁股么?”说到此处,脸红心跳,少女情怀显露无遗。
“你是我师叔又怎么样,你只长我那么几岁,何苦那么假正经,而且你也是喜欢我的罢,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一边说我胡闹一边转身时,我已瞧见你的脸红啦。何况,这谷中也只有你我二人,能不再管这些俗文礼节么?”
说罢长叹一声,脸上满是忧愁,无奈之情表之于面。
就在此时,少女身边突然凭空冒出一人,来人无声无息,显然轻功造诣之高,天下之间只怕难有几人企及。
男子轻轻挥动衣袖,意在惊动那思春少女。
少女忘了羞涩,高兴地道:“师叔,你这么快便回来啦?”
她起身回头,脸上的笑突然疆住。
这黑竹谷中自小只有她与爷爷两人相依为命,十五年前无意闯进来一个少年,那是她至今所见过的第三个人。后来那少年拜了爷爷为师,三人相依为命,三年前爷爷仙去,谷中便只有她与师叔。
少女惊愕之后,渐渐显现俏皮,他从未想过,男人还可以长成这样霸道。一张漂亮的甲字脸,阳刚之中又带有温柔。
“喂,你从哪儿来,来这里做什么?”少女问。
男子脸上闪过片刻疑惑,随即郎声首:“姑娘,我叫夙月天,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单独来此,所为何事。”
“我叫陆雪盈,是来等我师叔的。”陆雪盈答道。
“原来你就是陆姑娘呀,你师叔在中原受了伤,放心不下你一人,于是遣在下来接姑娘过去中原相聚,想不到会在此处便遇上了姑娘。”夙月天道。
“什么?我师叔受作了?他伤到哪了,伤得重不重?现在怎么样了?”陆雪盈心急如火,恨不能立刻飞到师叔身边,躲进他的怀里诉说自己的担心。
“姑娘莫急,你师叔武功高强,对方虽然无耻偷袭,他却也只是受了点轻伤,夙某来之前,他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是中原第一名医沈奇说他中的乃是西域奇毒,最好先留下来观察几日,免得留有后患。”
“那我们走吧。”陆雪盈忧色不减,平淡地道。
“好的姑娘,我们这就走吧。”夙月天一马当先,向着林深处走去。
走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夙月天忽然道:
“姑娘你先在此等上一等,我去去就来。”夙月天余音仍在,人却早无了踪影。
另一边深林之中,夜无白神情呆滞地坐着。一阵风似的,夙月天忽然出现在夜无白身后。
“夜无白,你敢骗我。”夙月天冷冷地道。此时的他与刚才的温文雅尔判若两人。
“教主恕罪,属下看着那姑娘长得像柳堂主,为了不打草惊蛇,直接就向您禀报了,属下也不知,不知她不是柳堂主啊。”
“好,我原谅你了。不过三个月要你找个人也找不到,留你也没有什么用了。”
话未说完,夜无白已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一命呼唤。片刻之间,林间又恢复了清冷肃穆。
“姑娘,此处比较古怪,来我带着你走吧”
夙月天温和地道,脸上满是诚恳之色。陆雪盈清楚感觉到此处气压之强,似乎有万千力量压于身上,呼吸困难、行走不便。便将手交与夙月天,夙月天猛地将陆雪盈拉入怀中,说声得罪了,便冲天飞去。
黑竹谷是一处极神秘之地,多年前每当有人或者牛羊靠近此处,常常会无故消失,之后村民们再也不敢靠近黑竹谷。死亡谷便是这样得来的。
三、江湖
黑竹谷中,一袭白衣飘入黑竹之中,最后,白影停于夜无白尸体边上。男子面容俊美,身形与那夙月天有几分相似,此刻一脸愁眉的面容却仍比夙月天多了几分灵逸之气。
男人看了夜无白尸体一眼,暗暗叹了声道:
“夙月教,你终究还是找过来了么?我一心想忘了仇恨,可你们却饶不了人么,今日,我便新仇旧恨一齐与你们算了吧。”
语毕,看了一眼手中宝剑,银柄银鞘寒光闪闪,想来定是世上难得的好剑。果然,男子接着说道:
“无情刀,啸月剑, 廿年一遇澜沧海。”
“可,今年才第十九年吧?”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月,高高在上。风,徐徐吹来。
那人间,血流成河。
白衣少年剑气如虹,不可阻挡,一剑一式,如诗如画,如月光如流水。
20年前,江湖上也许有人不知道谁是天下第一。但一定谁都知道天下第一刀--无情刀,天下第一剑--啸月剑。
无情刀多年来一直传于魔教中人,得到无情刀练成绝情刀法者,便可号令魔教,直取中原武林。四十年前,魔教大举来犯,中原武林面临一场灭门浩劫。中原各大门派掌门众志成城,摒弃门户之见一同联手对抗天狼教主。那一战惊天地,泣鬼神,大战一天一夜,除了少林空之方丈,其他人竟都死于天狼教主手下。江湖武林已呈兵败山倒之势。
谁知,却有个白衣飘飘的少年自夜空之中飞身而下,手持啸月神剑与天狼教主打斗了一天一夜,最终大败天狼教主,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浩劫终于落下帷幕。那少年也因此被众人推选为武林盟主,他就是前任武林盟主萧南天。
二十后,魔教再度来犯,中原武林在武林盟主萧南天带领下自信迎战,谁知出来挑战盟主萧南天的,却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更不可思议的是少年手执无情刀在二十个回合之内大败萧南天。中原武林人人痛心疾首,一些受不了刺激的当场拍碎天灵盖而死,中原武林乱成一团,险些被魔教一夜尽除。聪明些的便躲起来当缩头乌龟,韬光养晦。
之后的二十年来,中原武林人士人人低头当乌龟,任魔教作威作福,奸杀掳略。连少林空了方丈都只能多念几遍经为死去之人超度罢了。
这二十年中不断有人追问老盟主萧南天的去向,说是想拜访老盟主,望能共图大事,救中原武林水火之中。
萧老盟主在二十年前战败后便连同家人都不知所踪了,有人说,老盟主丢不了那人,退出江湖隐姓埋名生活。有人说是落入了魔教手中,受尽魔教酷刑而死。也有部分人说,萧盟主是被中原人抢夺啸月剑而杀死的。总之,这件事一直是这二十年来众人津津乐道的的话题。也是中原武林二十年来的一个不解之迷。
然此刻,那白衣飘飘少年以风月之力祭剑杀敌,一如四十年前的萧老盟主不可一世。手执啸月,一人独战千军万马,抬手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豪情壮志,是何等快意恩仇?那舍生忘死的搏杀,那西瓜一样被切开的头颅,是什么让那些在啸月剑下如同蝼蚁一样的人仍不顾一切舍生赴死?是为了这江湖吗?那这又是谁的江湖?
四、共死
“住手”。那舍生忘死的搏杀,那中了邪般不断赴死的人终于在这声叫喊中,悄然停下。夙月教教教主一袭黑袍驭空而来,怀中抱着那衣裳不整,呆若木鸡的陆雪盈。
“白衣 ”少年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片刻之前天地唯我的他,此刻,却不知进退。
“你对他做了什么?”少年怒问。
“你说呢?“夙月天微笑道。
见少年不答,他又接着道:“猜猜看,我知道你一定能猜得到。”
少年不语,心中阵阵抽疼起来。这些年他多次出谷,自然是知道夙月天是什么人,这个连他兄弟的女人也不放过的禽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对雪盈手下留情。
也许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却不敢相信,不能相信。雪盈多年来的各种调皮微笑,一一浮现心头;半夜里她偷偷爬到床上亲吻他脸颊的情景似在昨天,可是从此,从此……“你不猜,我可要猜了。”夙月天对着少年微笑道。
“你是那萧老盟主的儿子吧?我猜得可对?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萧逸云。”夙月天微笑着道。
“住口,你这个畜生,你不配提我父亲。”被唤萧逸云的白衣少年怒道。
“是啊,哈哈。被一个少年打败的武林盟主,果然是不配提的。”夙月天不怒反笑。
“你让人在父亲酒里下了迷药。你这卑鄙无耻之人,有何资格谈论我父亲。”
“不错,我确卑鄙无耻,可你父亲终究是败在我的手里了不是吗?至于败于武功还是计谋有区别么?胜者为王的道理,想必你是懂的。像你现在一样,我不必出手,你也必败。”
萧逸云不语。
“魔教之人理当卑鄙无耻。可是谁给你父亲下药,是谁在你父亲没有恢复功力之时痛下杀手?他便是你父的亲好兄弟,中原武林的堂堂崆峒派掌门。不过你放心,这个人我早帮你除了。”
“这次夜无白歪打正着,干了一件让我满意的事。否则,我这无情刀想赢你的啸月剑还不知要费多少功夫。”
夙月天狂笑。
在萧逸云看来,当真是无耻之极,无以复加。可,他能怎么办呢。
这世上,雪盈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也是雪盈唯一的亲人。此刻,她已被夙月天侮辱。就是他拼了性命救得她出去,她只怕也不愿活了,就算她忍辱活着,只怕也是生不如死。
何况,他又怎么可能救得出她呢。他势单力薄,如何是夙月教众的对手。
想到此处,萧逸云万念俱灰,所有仇恨都没有了。
雪盈爱他,他是知道的。他何尝又不一样深深爱着雪盈呢。可是,他是雪盈的师叔……他绝不允许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发生于自己身上。
活着不能与雪盈相爱,便死在一块罢?萧逸云温柔地笑了,此刻,他感觉到了一丝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