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但近来几年，年过四十又八的田艳芳却不这么看。前半句她是非常赞同的，可后半句打死她她也不会这么想，也不这么看。
　　 田艳芳是花城中心小学的语文老师，她的老公是县城一家事业单位的司机，叫胡阳军。瞧！从这名字就能看出，这是多么般配的一对，田艳芳胡阳军、胡阳军田艳芳，多么和谐的一对。
　　 的确，在周围人们眼里，这一对还是蛮羡人的。一个是教师，一个是司机；一个是冬无严寒夏无酷暑，一个是风雨无阻走南闯北。按说，这样的职业和由这样两人组成的三口之家，该是多么和谐幸福呀！
　　 问题是幸福有时候不是个确定的数值，好像文言文的译文一样，具有不确定性，幸福也不像数学习题的答案具有唯一性。
　　 引发这一问题的直接原因在胡阳军，倒不是说胡阳军本人怎么怎么了，确切地说是胡阳军的单位。这得先从胡阳军所在的单位说起。
　　 胡阳军所在的单位是个事业单位。上世纪九十年代，单位效益那是相当地好，一来单位是个自收自支单位，收入分配单位自己说了算。今天发铁炉子，明天发煤气灶；今年发自行车一辆，明年发西服一套，工资本身还定得不是多高，可这额外的一些附加值累叠在每一个职工身上，就让这个单位如春风刮过的珠江两岸，到处是花红柳绿了。加之胡阳军是个司机，单位上九十年代车少得可怜，就那么两三辆，因而胡阳军的车，一天到晚是难得停歇，南下北上，东征西进，总有跑不完的营生。说到这，胡阳军并没感觉累，而是比较兴奋的。因为每到月底一报销，光差旅费这一块，胡阳军就拿个二、三百块，甚或三、五百块，这对于月工资七、八百块的人来说，足足相当于半个来月的收入。因而胡阳军的手上零花钱那是不断，他一个月相当于其他同龄职工的一个半月。回到家里，田艳芳鼻子是笑脸上是笑，把笑淋漓尽致地挥洒到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胡阳军看着老婆这样兴奋，心里倒也是分外舒坦。
　　 都说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什么的，胡阳军的单位也一样。外界都知道这个单位好，收入高，就都削尖了脑袋、寻情钻眼，想尽千方百计向这个单位挤，有关系的向进调，没关系的疏通关系也要照样往进钻。这一来，本来百八十人的单位，一下子挤进了近百人，是百分之百地超员又超编。人进来了就得发工资，自收的那部分没见涨多少，自支的那部分却是芝麻开花年年高了。闹到如今，别的单位上都执行着新工资标准，而胡阳军的单位依然是老标准。光老标准不说，还在这老标准上打折发。胡阳军从九十年代后半截每月拿到手的工资，一直是打折发，所领到手的工资也就是老标准的百分之八十。拿着这百分之八十的工资，工作却要干百分之百，这本身就让田艳芳感觉窝火上气。谁家男人拿这么点工资，是够养活老婆还是够养活娃呢，搁在现在，拿这工资的男人恐怕是连老婆都娶不回来了。
　　 田艳芳这样说，自有她的原因。
　　 一来田艳芳是个教师。教师工资从进入二十一世纪就慢慢水涨船高了，是纳入财政预算有充分保障了的铁饭碗。因为水涨船高，田艳芳的收入水平一下子就超越了胡阳军。自从田艳芳涨了工资，胡阳军在家里的位置慢慢地似太阳下山，气息奄奄了。田艳芳挂得到处都是的笑，也是一去不返，难觅其踪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二、三年，胡阳军先前的优越性不但荡然无存，而且他实实在在感觉到一丝危险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地对他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让他在家里的位置甚或男子汉的威严都遭受着也是前所未有的侵蚀和挑战。
　　 这种局面的形成，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就是同样作为男人，田艳芳的老同学李生明，这几年是一路猛追，已是后来居上了。
　　 田艳芳常不常地总爱拿李生明来说事，这让胡阳军更加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威胁。
　　 李生明以前是田艳芳的初中同学，后来据说两个人从考上大学开始，来往是有些密切。二人毕业后都分配回到了家乡的单位，一个教书育人，一个救死扶伤，按说是最有可能拿到红本本的。然而李生明那阵子，本身家贫不说，所在的乡镇医院也是不那么景气，一月到头，自然没有胡阳军这个吃香的司机行当到手的多，加之胡阳军人高马大，有男人气魄，家境也是非常殷实的。所以田艳芳最终嫁给了胡阳军，而把李生明这个有些斯文瘦弱的医生搁置在了记忆深处。
　　 常言道，风水轮流转。正当胡阳军单位越来越似走下坡路的时候，李生明却从乡镇医院调入了县中心医院。他凭着自己扎实的医疗水平，很快成了县中心医院外一科的主刀医生。没过三年，竟晋升为科主任，成为中心医院数一数二最具潜力的、年轻的副教授级的科主任。
　　 自从李生明职务晋升后，外一科的每月业绩也是一路直线上升。按照医院多劳多得按劳分配的那一套管理办法算下来，李生明每月拿到手的现洋没下过五千。这还不用说明里暗里的，红的包包百分点什么的嘎达马稀。这样没过几年，李生明不但在城里买了单位的高层单元房，还把儿子送入了省城去上学。
　　 田艳芳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得知这一消息的。回家后，一向梅花鹿一样的田艳芳，却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见着胡阳军就感觉好似吃了蝇子喝了醋，以前的胡阳军因了常拿百分之八十工资的缘故，再也在田艳芳心中高大不起来了。
　　 这不，每次回家，田艳芳总要在胡阳军跟前说三道四。啊！你没看看人家，谁现在还像你一样，成天开着个破车，一个月就拿那么几个工资，不行了，你给单位请假，给人家出去跑大车去，一个月也给咱拿个三千五千的，别楞在单位混日子，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听到这胡阳军总是一声不哈的。说到这，田艳芳看胡阳军毫无反应，又说开了。你看看人家李生明，以前过的都根本没法和咱比，你看看，人家现在都把娃娃送到省城念书了，咱还原地踏步呢，还亏了你人高马大的，还不如人家一个精瘦的李生明。胡阳军是越听越来气，越想越窝火，回头冲着田艳芳喊，你觉着李生明好你咋不嫁去！
　　 田艳芳每听到这，不由又提高了一个调门，嫁就嫁！说不定那一天老娘我真的就嫁去了。
　　 这次，没等田艳芳说完，胡阳军气喘着连头也不回，披着那件发白的工作服，出门开着车走了。
　　 田艳芳跟着跑出来，冲着一溜烟开走的小车喊，胡阳军，有种你就拿着票子回来！别他妈的管我嫁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