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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专栏*空庭』都付与似水流年(散文外二篇)


作者:葛芳 秀才,2305.5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80发表时间:2013-04-06 21:56:48

『流年专栏*空庭』都付与似水流年(散文外二篇) 读书一阵子,喜欢在苏州城瞎兜。很多里巷,我叫不出名字,有评弹声悠扬而出,四四方方一只收音机,婉转着吴侬软语,七旬老太微眯着眼,脚尖还在打拍子。当时,觉得自己是异乡人,觊觎着这一份闲适,看,也是小心翼翼偷看,一个扫眼,瞥见了庭院深深,看见天井里竹竿上,飘动着女人好看的花衣裳,和墙角里正晒着太阳的马桶。
   月白绣花夹袄,风一吹,女性的柔曼就出来了,虽不见人影,衣裳曲折有致,一样撩动了人的情思。苏童《红粉》里的小萼就是从这条巷子里跑出来,一路吃吃地笑,手指尖还咬在嘴里。虚构里的真实,如同一束萎靡的阳光,没有多少力气,洒在古旧窗棂上。那感觉,像吃鸦片膏的遗少,恹恹地,斜躺在榻椅上,让人恨中有怜,一辈子,像是作的孽,丢不了他!那真实,就是一股气息,缠付着,萦绕着,让你进进退退,在巷口徘徊。
   那日,初秋,无事,阳光和暖。不知不觉,来到一巷口,颇觉似曾相识,仔细打量,恍然中自己的脚尖颤栗了一下,三十年代“鸳鸯蝴蝶派”著名作家周瘦鹃的故居,十多年前,教我们明清文学史的教授周秦曾带我们来参观过。
   门紧闭着。这是私宅,低矮的屋檐带着灰旧气,仿佛也沉默已久。透过后窗,隐约能看清屋里的陈设,木凳、藤椅、拖鞋、花盆,摆放并不显得凌乱。我像一个偷窥别人心事的人,惴惴,却不想离去。恰巧,一个中年女子,咿呀开门,来泼一盆水,细一想,便是周瘦鹃的女儿了。我有点期期艾艾,口拙了,说,阿姨,能否让我进园参观一下,我是周秦教授的学生,十年前来过这里。
   似乎我这样的请求并不过分,女子温润地点头应允了,我还在猜想,她可能就是周瘦鹃最小的女儿周全。她洁净的手指撩起帘子,为我引路。其实我并不陌生,墙上挂的照片、周总理亲笔写的“爱莲堂”匾额,一切依旧。只是那时,我们刚上中文系,涌入这房屋时,新鲜而好奇,唧唧喳喳,还未体味到这屋子凝聚着岁月的沉重与无奈。现在,同学少年如云散去,即使碰面,也只诉说些柴米油盐生活之琐碎,真正走文学创作道路的屈指可数。
   园中,满目葱茏。
   几尾芭蕉,神情忧郁地立在墙角,让人不禁联想到有关芭蕉的诗句,“芭蕉叶上无愁雨,自是多情听断肠”,更何况是在故去作家周瘦鹃的庭院?我默默随着周全女士前行,她特地取出钥匙,为我打开当年她父亲接待文朋诗侣的房间。老式沙发,覆着草编垫子,文竹,瘦长的花瓶里插着鸟雀的羽毛,玻璃镜面擦拭得一尘不染,宁静如斯,仿佛时光停驻在这淡雅一室,而从未消逝过。
   园中那口井,我不敢多望,其实早已成枯井,底下彻底填死填实。想到文革期间,那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老先生回望满园心爱的花木,纵身跳进窄窄的井口,心情是何其复杂与孤苦。向死而生的人,决绝中化解了人间多少的爱恨情仇?
   张爱玲的第一篇小说《沉香屑》,是被老先生慧眼识中的,刊登在他主编的《紫罗兰》上;老先生的宅院取名“紫兰小筑”,据说也和一个女人有关,和初恋有关。我不知道为什么站在井口,会思绪纷扰,文学与生活缠绕得太多,必将伤心劳神,文学若不与生活厮混,又谈何创作?
   张爱玲晚年,孤独寂寞,几乎不写作,只是把人生所有的苦楚,密封在心里,然后静静等待,那生命的自然结局。渺若尘烟的往事,终究抵不过一片瓦、一粒沙的存在。
   临走时,周全女士问及周秦教授,我倒有点汗颜了,毕业十年,也没看望过老师,但我知道他一直与昆曲有关,这两年还专门招设了一个昆曲班。中央十台记者采访他时,他说了一句很深情的话,他说,她们(那些学昆曲的弟子)是如花美眷,而我就当似水流年好了。
   闻罢不禁唏嘘!
  
   【夜半无人私语时】
   私房话。像一串带着寒气的露珠,在子夜,悄悄凝成,漾在刚刚舒展开的叶尖上。窃窃,而附着温润的伤感。一句。一句。又仿佛,屋檐下,顺着瓦当,滴落到青石坛里的雨水。微雨燕双飞,落花人独立,那看雨的女子立得久了,便觉得一滴滴,恰似落在她锦帛上的泪。
   私房话,要带把锁,牢牢锁在自己心底。她原是这样悲情的,她说,碟子碗筷,锅铲汤勺,刨的削的挖的淘的,尽可能把一个鲜嫩嫩的女人逼干。我只管自个儿一张嘴,日子覆了保鲜膜,也像一名寡妇。
   她的文章水气氤氲,里面有杜鹃啼血,也有千转百回的柔情。香葱、姜丝,放在砧板上,斗橱上放的雏菊日渐枯萎。她想人想的厉害时,也只感觉味道是淡淡的。像饿了许多日的人闻到炊烟,但知道不是自家的。
   我的旧书里夹了枝丹桂,十多年了,细小的花瓣零星蜷缩着,却仍维持旧有的高贵和雅姿。淡淡的,花气和霉味交错。旧书是本散文集,名字叫《梦见紫荆树花开》。也许,当初随意拿起这本散文集时,动作就有了延展。近几年,搬了三次家,所藏的书也跟着辗转,丢了。破了。残缺了。它却安然无恙,静静地躺着,念着,随着,在明月朗照时,无语。
   雨丝,斜斜密密。突然,就赖在家里,随手抽看润湿的文字,女人的心事都躲在语言里。杜拉斯的伤感是真实的,就在公共场所大厅里,一个迎面走来的男人对她说:“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倍受摧残的容貌。”——我已经老了。杜拉斯的叹息如同刚刚盛开的栀子花,浓烈而弥散着。夜风里,它兀自飘扬着,缠绵。凄恻。张扬。黯然。
   撑了把伞,在雨里走走。整个小区宁谧至极,少有人影,所有雨丝都为花木虫鸟拥有。香樟树油亮亮的,叶尖冒出了一蓬蓬新生力量,分不清是花还是果,簌簌落落掉在雨伞上,如同蚕在桑叶上蠕动。雨燕,欢叫着。
   一辆自行车,是绿色邮差。我喜欢他的到来,开箱、放信。他准时,悄然,而贴心,似乎知道我一天所盼的就是他手中之物。薄薄几张纸,有友人的笔墨香,暗藏着夜色里花开的气味;或者新发的杂志,上面刊有我的文字,卷手,像刚刚出笼的馒头,热吃扑烫。
   鲁敏的小说《致邮递员的情书》也许正是应了这场背景,只不过妖娆化了,浪漫化了。
   上博。绕到我欣赏的一个女作家博客上,她也孤独着,在雨天,她的嗅觉异常诗意而灵敏。她说衬衫上残留的肥皂味,像汪曾祺的小品文,冲淡平和,干净短暂,又绕梁不绝。
   办室里的人在炒股,股市依然很牛,牛得百姓们忘记了自己的属相,一窝蜂夹道向前冲着。我和诗人给了彼此一个词语:坚守。我看不见他的面容,但这个词语温暖的热度,足以让我们临山照水时不会期期艾艾。
   这是我和她第二次见面。我并不是特意去找她,在走廊上,恰巧碰见了,就坐坐吧,我很客套拘谨地接过她递给我的白开水。那是在办公室,机关里的氛围,呆板、滞重。还有一个女人,大声地打电话。
   她开始诉说,絮絮叨叨,她的语言像清水一样漾着些许波纹在我耳边流过。她说,她二十年来,不敢碰文学,因为碰不得,在生活中她一直跌跌撞撞,糟糕透顶,会无缘无故弄伤自己,她怕一旦陷入文学她更加无法呼吸,于是,忍着痛,无限推拒着。我欠起身,我开始入神了,我相信她吞吐的每一个字。我不停的喝那杯她倒给我的白开水,水很烫,但点点滴滴,都滑落到我的肚里。她在朗诵她的诗,激情,投入,她的眼角还渗出了眼泪,真实,落寞。长发掩盖着她的面容,那是怀乡、伤感,而充满着渴望的挣扎。
   她的同事,那个打电话的女人,很诧异,说,跟她同处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她发心疯。
   雨中,她费力地踩自行车,她整个被裹挟在绿色雨披之下,我只见到一双脚后根,裸着,趿着鞋根,奋力踩踏着。
   我很想上前,去抚摸她刚才的那段独白。
   回到那悲情的女作家,她说,创作是条寂寞的路,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过了中途,几乎是在暗杀自己。
   我同意“暗杀”两字,我继续补充,它和凌迟、自虐、快意等词语紧紧相连,甚至沉沦。
   很大风,刮在模糊的暗礁上,月光像发毛的镜片,键盘上敲出魑魅魍魉,悚然,落到凡间,成了一汪碎水。
  
   【花自飘零水自流】
   花自飘零水自流。
   那日和友人闲谈,无缘无故,想起了这样一句宋词,恰是觉得,写作到了这样的意境,便有韵致了。那花、那水,柔性的,不带一丝牵强。纷然间,完成了花的飘零,也兀自让水寂寞地东流,两者仿佛揉贴在一起,却又都还孤独着,孤独了,就有气息,就有文脉,就有一丝穿透时空的辽远。
   不可硬作。万万不可。绞尽脑汁,抓耳挠腮,写出的文字涩嘴,也就失去了阅读的快感与美感。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尚可,但还是刚性了一点,似乎这瓜熟了,你便要去完成摘的任务,里头也可能有点不情愿的因素。还是不够爽。
   春天了,要有点文人的慵懒。看看花,踏踏清,一脚高,一脚低,不知落在何处。春草生得芊芊莽莽,很面熟,却叫不出名字。小时候,跨只篮子,一放学就去割草,天天打照面,怎会记不得呢?有一种草可以用来“打官司”,你拉我据,看谁的那根先断。另一种草生得肥头大耳,忠厚老实,摸上去毛茸茸的,手感不错,山羊尤其喜欢吃这类。还有一种,开极细小的、天蓝色的花,五瓣,浪漫里透着可爱,我称它“小酒杯”。
   水,清清荡荡。鳑鮍鱼密集、欢畅。数不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边的石板缝隙里也有一作堆蚂蚁,黑压压一层,像李贺的诗,夸张、蓄势,不知道在酝酿什么诡异奇谲。茭白,亭亭而立,水边。想着它的味道,和怡人雅致的表情,就觉得它是女子,是属于“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中的女子。没有一丝矫饰,自然,天成。
   于是,姿态横生。
   田径边,信步走,像孔夫子那样“暮春者,春服既成,冠着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很率性,也很日常化,轻轻松松,也美到了极致。
   感悟,写作,也如水流花开了。前几日看汪曾祺先生的散文集,他认为小说似乎不讲究结构,遵循的原则是:随便。有人抗议。老先生又在前面加了几个字:苦心经营的随便。为文无法。计白当黑。空白的艺术不断发展衍生。
   老先生还有一句话,更逗,他说,我写散文,是搂草打兔子,稍带脚。我理解的意思是,不要一本正经,更不要正襟危坐,一旦落入这样的窠臼,散文就失韵了。
   我喜欢这样的状态,随意而作。
   吃完午饭,我时常会骑上电动车,到一里之外郊区看宝带桥。宝带桥,唐代苏州刺史王仲舒捐宝带助资所建。五十三个孔,罕见的长桥。如今,芳草依依,一片寂寥。平时少有人。古道,斑驳的伤痕里露出稀疏草尖,石阶,一进,一进,桥中央刻着一朵莲花。一日,一个男人盘腿坐在莲花上,口中念念有词,眼睛深望着流水、来往的货船,和远处大桥上疾驰而过的汽车,一动不动。刚开始,我吓一跳,以为他会有突然暴力行为。男人著蓝色厂服,估计是不远处合资企业的员工。
   水涌得很急,半空盘旋着两只水鸟,距离水面足有六七米,但它却洞若观火,“刺啦”一下,恍然间已轻巧地捕获一尾鱼,咽入喉中。
   我转身,男人不见了,连同横躺在他身旁的自行车。过后几次去,再没遇见他。我便坐在莲花盘上,春日的阳光,夹着江南的氤氲,在一派迷蒙中蹈空而来。远远地,看见一路人,从窄窄的砖门进入,腰间,胯上,都背着红色的包,像过桥迎亲的队伍,言笑晏晏,只少了唢呐喇叭声。近了,才发现是当地的农民,男女都有,多数是老人,裹着花头巾,红包里放着蜡烛、香、和供奉的水果,他们过桥,去祭拜祠堂里的长桥阿爹、太太。
   祠堂的正中央供奉的是一个黑瘦老头的铜塑,不知是谁,外头割马兰头草的老太太循声而入,说,是孔老二。我有丝惊诧,孔老二何时成了澹太湖的守护神?那塑像,像田里耕作多年的农民,倒显得烟火气十足,而摒弃了掉书袋老学究的迂腐。很可爱的一个老头。细想,孔子应该喜欢这里的情致,长堤,明月夜,五十三孔圆月相对,两岸的迎春花,年年岁岁,在风里朴素地开着。
   儒家的人文情怀,真正关心到了骨子里。
   那古运河里的水,从隋唐一直潺缓流到今日,已无所谓寂寞,只感到宇宙的浩渺、人生里淡淡的牵挂。
   我侧坐在石阶上,发呆,看水,看花,看鸟,看偶尔来这里寻访遗踪的游人。一个时辰过去,我拍拍屁股,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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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流年多少事,一霎光阴寒……流年渐逝,许多人,许多事,如风,从身边经意或不经意的掠过,演绎一些过程,再沉淀一些过程。多少梦,都付与似水流年;多少情,尽在夜半无人私语时;多少爱,如若花自飘零水自流。 作者笔下的三章美文,如溪水漫过心田,如散落的水晶在夜色里发出叮当的妙韵。 那些细腻妙曼的情怀,丝丝入扣在文字的阡陌上摇曳生姿;那些玲珑剔透的心境,在寂静的时光里迂回不止。 在苏州城的某一幽静的巷口,走进作家周瘦鹃的故居,在深深的庭院作一次深深的呼吸,于是,那些沉香的记忆便纷至沓来。在无人的子夜,在一册旧书里,与一段往事重逢,那些私语,在明月朗照时,带着温润的气息,倾诉或聆听。在春意葱茏的日子里,想起一句宋词,宋词中带着花的韵致,水的柔性,让这春天,多了几丝伤感。 十分欣赏作者笔下的这篇散文,语言纯熟,其中韵味,值得细品和回味。美文,倾情推荐!【编辑:纷飞的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4071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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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3-04-06 22:00:48
  问候葛芳老师,顺祝安好!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3-04-07 07:40:4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3 楼        文友:假面        2013-04-07 15:30:21
  带着回忆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昨日,只是早已物是人非。流年似水,我们只能用回忆铭记昨日。
   品读作者的文字,让自己置身其中,似乎那物、那事、那人都在眼前,只是往昔已不可追。
   那些往事只有爱回忆的人才知是多么的深刻。
   问候作者,愿安好。
摘下温和的面具,只剩下一张哭花了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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