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破败、潮湿的六平米的出租房内纠结地想着这次出狱后的生计问题，是回家呢还是继续找工作？他拿不定主意，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忽然街上传来：“收古董、铜钱、旧家具、老人民币，女尸。收古董、铜钱、旧家具、老人民币，女尸。”带有浓重河南口音的普通话经过高音喇叭传响了半个小区。
　　 “狗东西，大上午的缺德不！”他跳到门前，耳际传来弯梁摩托车超载后沉闷的“突突”声。
　　 他开了门，朝那人的背影喊道：“嘿，我说那收古董的，你听听，现如今狗的叫声都是文明的、礼貌滴，你怎么就听不出呢？”
　　 那胖大的汉子一脸惊喜地回了头，一张婆婆嘴惊喜地笑道：“三堆火，你的气性什么时候才能小点！”
　　 他呆若木鸡，眼珠子里射出的光直瞪瞪的，良久，嘴里才挤出一句话：“死胖子，什么时候起了家乡话的义！来，回咱家，喝美了茶，吸足了烟再说！”
　　 “我喝这个。”胖子一屁股坐下去，倒把个单人床埋没了：“对了，把哥们的提包拿进来，那里面的东西值大钱呢！”
　　 他看了眼摩托车后坐上脏兮兮蓝白相间的超大提包，心里暗暗一笑：嗨，怕是扔到大街上都没人捡。他不情愿地走到提包前，一股子腥臭味扑面而来。他用左手捏紧鼻子，用右手提回了大包。大包一落地，他的心一阵儿凉过一阵儿：“难道胖子真收到了女尸！”他的头皮木麻麻的。
　　 这时胖子已经用他自带的罐头瓶子冲开了自带的咖啡，“呼呼”地喝着。他看着胖子的憨态，不禁笑出声来，满身的寒意顿时烟消云散了。
　　 “你笑什么？”
　　 “像你这样喝咖啡看着都是超爽的。”
　　 “很爽的，你也来点！”
　　 “哼，鬼子又来了！我还是喝茶吧，养心又下火。”
　　 “切，狗改不了吃屎！别整天鬼子长鬼子短的，累不！你说咱中国除了那四大发明为人类做出了贡献外，你还能想起什么？你能想像就连唢呐这种草根乐器其实也是泊来品吗？民间传说老祖先发明指南针是为了看风水，发明火药是为了放鞭炮，发明造纸术是为了擦屁股，发明印刷术是为了……。”
　　 “好了，好了。越说越不像话了！”
　　 “总之，拿来主义万岁！”
　　 “胖子，听说你离婚了。真不明白你怎么舍得放下那份打拼了半辈子的家业？”
　　 胖子狠命地压了压床，仰起头呆板地看着灰黑的天花板，翻开的嘴唇叼着支烟：“她最后一次来找我时把身上仅有的几千块钱都给了我，没吵也没闹。她清清淡淡地说：‘玩够了就回家，我和孩子等着你。’”
　　 “你是怎么做的？”
　　 “我转身就和现在的女人吃了顿饭，那几千块钱都不够我们一顿吃。咦嘻嘻。”胖子满眼的茫然：“他妈的，那饭店也太黑了，几千块钱都没见个饱，我都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今天早上我出来时花两块钱买了两个饼子，硬是没吃上，还剩大半个呢！咦嘻嘻。”
　　 “那嫂子该有多伤心呀！”
　　 “没办法，你嫂子快乐了我就得伤心。最爱我的人是我么，哈哈……。”
　　 “你现在幸福了！”
　　 “说实话，我现在的女人和你嫂子比差多了，可我就是喜欢她，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包括光明正大的收女尸？”
　　 “是。”
　　 呵呵……他干笑几声。世界仿佛停止了运行，静得只有他俩的呼吸声。良久他又问道：“嗯，胖子，你真收到了女尸？”玻璃杯中明黄色的茶留下些儿细微的气泡，它似乎在说我曾经灼热、清香过。胖子叼着烟，咪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睨视了一眼提包，拉长了声音说：“那当然！”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提包，后背冷飕飕的，胸中像养着许多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你几十岁的人了，难道还没活明白么？在人间该爱的是活着的人！”
　　 “几杯浓茶就把你灌醉了！难道我干得不是活人的事？我四十多岁了，你才几岁？丧子之悲，殁女之痛，是什么感受你知道吗？”胖子将自己的一双小眼睛瞪出了极致，有大个的花生米那么大，眼神十二分的不屑。“告诉你！我干得可是落骂名的好事！”胖子的唾沫星子，不，该是咖啡沫子吧，喷散在苏焱脸上又折回到他的大肚皮上。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吸了几口烟：“落骂名的好事？嘿嘿……”
　　 “落骂名的好事！女方的家人得了钱，男方的家人落个心安理得。”
　　 “最重要的是你能大赚一把！”
　　 “哪个人在社会上东跑西颠是为了不闲着？再说我这钱可不好赚！”
　　 “了解，光是你这一口流利的河南活我就悟出你的不易了。”
　　 “要不，我就不视你为知己了。”
　　 他盯着门口的提包问：“到底能赚多少？”
　　 “没样子，有时多，有时少。”
　　 “多是多少？”
　　 “你要干我说不定就告诉你了。”
　　 “我说不定就真干了！”他把眼睛瞪出了极致，有小个的核桃那么大，眼神里有股子凶气。像猛然间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凶神恶煞说的就是你，莫非你要杀人了不成？”胖子吃惊地盯着他。
　　 “把你给杀了，剔过骨头，怕还有一百多斤肉肉呢。不过我确定，你这一百多斤肉肉没你提包里的‘那位’值钱。说，这次到底能赚多少！？”他右手在左手心磨了几磨，架在了胖子不易和脸面分清的脖子上。“我的‘刀’说是杀那什么不见血。啊哈哈……星爷就是这么笑滴！”
　　 “呀！这孩子一疯就是半辈子，该醒了。”胖子胖乎乎的手捏过他精致的手，其手感不亚于青春年少时第一次羞答答握心动女孩的手。“这手要是长在我女人身上就好喽！”胖子忘形地抚摸着心动女孩的手。
　　 他嘻皮笑脸，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我……我……我很纯粹男生，现在是，以后也是。你个死老头了，休想污我清白！啊哈哈……爷们儿高兴了就是这么笑滴！”
　　 胖子慌忙丢了苏焱的手：“这孩子，怕是下半辈子也要毁喽。”
　　 “啊哈哈……”他们的笑声依附着活跃的空气传散开去。人生中总有那么几次不为什么的笑。人生更需要那么几次不为什么的笑。不为什么的笑使人生不那么寂凉。
　　 人生的大境界该是不为什么吧！
　　 胖子用手背擦了两把泪花，咬紧了后牙，脸上暴出了青筋，吃力地站了起来：“我今天太高兴了，破例让你看一眼提包里的‘那位’。”
　　 “等等。”他的国字形阔脸本来就没什么血色，一听胖子的豪言脸色倏然青紫了，双手禁不住用力拉住了胖子。“爷们不怕，只是我这颗雄心它有点儿小恐怖。它就像见到初恋情人那样滴活跃。”
　　 “咦嘻嘻……爷们不怕，只是我这颗雄心它有点儿小恐怖。它就像见到初恋情人那样滴活跃。”胖子用标准的播音员的语调学了一遍苏焱的话。“爷们，来吧！人家生前那可是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那本真的身体你能看得到！再说该怕的是活着的人，那魂归本位的到是可爱的。”
　　 “是女孩，那说什么也要看一眼！”
　　 “那你还等什么等！”
　　 “你早说是女孩不得了！”
　　 “切，小样！”胖子”哧”一声拉开了拉链。
　　 他眼里放着莹绿的光，禁不住大喊一声：“呀！怎么全是破烂！”
　　 “你被傻给毙了，人家是美女，生前金贵着呢！现在虽不比生前，但怎么说也得放得含蓄点不是？你翻翻，就在破烂的下面。”
　　 “那我可翻了！”他挽了挽西装袖子：“我可翻了！”
　　 “我确定你是个更年期的女人。”
　　 “我能证明我不是，翻！”
　　 呀！真的全是破烂！死胖子，我的美尸妹妹呢？”
　　 “哎，这孩子救不了。你会背着一具女尸满大街地跑么？”
　　 “是你说包里的东西值大钱的！”
　　 “逗你玩呢！嘿嘿，就是些可以卖钱的垃圾，顺手捡到的。这年月便宜一文是一文。”胖子一脸的无奈。“钱太不好赚，现在的人都成神仙了，可以未卜先知，前世、今生、来世都看的了然于胸。但凡是件老东西，任你给多少钱他都不卖，我开张几个月了，还没开一次呢！”
　　 “看你这身肥肉就知道你活得不涩呀！”
　　 “切！现在的地球人有几个是像你这么瘦的！？”
　　 “嘻嘻，现在的地球人有几个是像你这么肥润滴！钞票不多，肿么花都花不光。老婆不多，就两个。咖啡不多，随身带着。”
　　 “咦！美么！”胖子又用手背擦了把泪花，说：“那年你给我打工时说只要有五千元钱和一部手机三年就可以混出个人样，五千元钱和一部手机我给你了，末了，你怎么混成了这样？”
　　 他吸了口烟，说：“哎，那时不是年轻不懂事么。用各种办法搞钱，结果把自己搞进去了，这不，什么也没有了。”
　　 “以后打算怎么办？”胖子说。
　　 “哎，现在不想钱了，只想好好做人，可我又找不到工作……。”他黯然着吐了浓烟气不再说话。
　　 胖子叹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沓钱放在床上说：“自己看着办吧。”胖子说完，吃力地站起来，提起提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收古董、铜钱、旧家具、老人民币，女尸。收古董、铜钱、旧家具、老人民币，女尸……”带有浓重河南口音的普通话再也听不见时他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