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偶尔一回，听到两个五十开外的邻居在一起谈心，其中一个说：“你老了不用愁，有那么多子女养你。另外一个笑笑说，“呵呵，不敢讲。到时身上痒他们能给你挠挠就算不错的了。”我很奇怪，明明说的是赡养的养，又怎么会扯上挠痒上去了？
　　
　　 一
　　 我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最小的孙子。从刚开始记事的时候，就常常听到几个婶婶在爷爷奶奶面前讲，“还是带茶壶把子的吃香、值钱。”爷爷奶奶总是笑笑算作回答，满脸的皱纹里流淌着深深地愧疚。姑姑总是劝婶婶他们：“怪只怪那时爷爷奶奶还要奔生活，没法子……”爸爸拍着胸脯说，“以后爸妈老了我来养。”爸爸说完这句话，眼睛赶紧对妈妈偷偷地斜了一眼。看得出爸爸说这话时是一点底气也没有的，因为爸爸有严重的“妻管严。”我心里暗暗发笑，充其量也只能当是一句吹牛的话罢了。呵呵，就这一句话婶婶们也不给爸爸吹一个爽快的机会，都一起朝爸爸开火：“他们有退休工资用不着你来养。”
　　 妈妈在背后跟爸爸还不依不饶：“哼，我儿子给你们家延续香火，是顶门头子的，把他带大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你没看人家的爷爷一直将孙子供上大学，带大有什么稀奇的？养什么养？以后少给我充大头！”
　　
　　 二
　　 几年前，奶奶突然去世了，爷爷不想给子女们添麻烦，一个人生活。这几年中，爷爷一人省吃俭用，没事的时候还捡破烂。爷爷的邻居们都开玩笑说爷爷是“下作货，”爷爷总是笑着说：“举手之劳的事情，为子孙们攒一个是一个。”
　　 每到过年的时候，总是给我们几个孙子每人千儿八百的。
　　 妈妈常常有意无意的总是没有忘了叮嘱我：“你放学的时候要走爷爷那里过，多看看他。把你爷爷哄开心了有你的好处。”
　　 “嗨，我和爷爷是什么感情，还用得着你来叮嘱？爷爷经常要我给他挠背心后的痒痒呢！爷爷说，‘我孙子挠痒真舒服’”我骄傲的在妈妈面前炫耀。
　　 “我的宝贝儿子哎，好好给你爷爷挠痒痒，他一高兴，口袋里的钱就会掏出来给你。爷爷一人过日子，钱用不掉，你平常需要买什么东西只管朝爷爷开口。”
　　 “爷爷省下的钱过年的时候不是都给了我们吗？”
　　 “傻货，你以为他全部给了你们吗？”
　　 爸爸说：“你这人真是的，得福不锅（太贪的意思），老爷子够节省得了。你要老爷子把颈子扎起来不吃？”
　　 妈妈拿眼横着爸爸：“哼，你知道个屁，你没听你儿子说，你姐姐经常去他那里吗？老爷子肯定会暗地塞钱给你姐姐的，把出门的姑娘泼出门的水，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你儿子好歹是他唯一的孙子。”
　　 “妈妈，我每次看见大姑是在爷爷那里帮他洗衣做事的。”
　　 “你大姑还不是哄老爷子的那两个钱，就像你给你爷爷挠痒一样。不然她那么好人？”
　　 “那你去给爷爷洗衣服去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妈妈对顶。
　　 “就是，说来惭愧，你们几个做媳妇的，给钱的时候手伸得比谁都长，做事的时候猫影子都见不到一个。你说你们帮老爷子做过什么吗？”爸爸小声地说。
　　 “你这话就说的奇怪了，都说长嫂为母，长哥为父，上面有大姐和三个哥哥嫂子，要操心也轮不到我来。你瞎操的哪门子心？真多嘴！”妈妈将手中的抹布狠狠地砸向爸爸的脸。
　　
　　 三
　　 这天，学校要组织郊游，我朝妈妈要钱，妈妈脸一沉“没有！”
　　 爸爸在一边急了：“儿子正当开销，你不会不给吧？又不是我找你要钱买香烟抽你说没有。”
　　 “强子，妈妈这个月刚买了一条金项链，把以前的积蓄都用完了，正愁这个月的生活费紧张呢。你先去找爷爷借伍佰元。”妈妈的脸色和悦了一点点。
　　 “老师说，郊游只要交一百元就成，不要那么多。”我不懂妈妈为什么要我找爷爷拿那么多钱。
　　 “又傻了不是，你去多借一点，也好帮帮老妈，我们是借他的，又不是不还。”妈妈的眼里透出一股狡黠。
　　 爸爸又在一边“多”嘴了，“你借过多少回钱，还过一次吗”
　　 妈妈狠狠地瞪着爸爸：“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家过日子啦？”
　　 爸爸伸了伸舌头，赶紧闪到一边去了。
　　 我来到爷爷家，姑姑正在帮爷爷洗被子，爷爷坐在折叠椅中，我突然觉得爷爷像是比前段时间苍老了很多很多，我不忍向爷爷开口了。
　　 倒是姑姑先问我了：“小强，听说你们学校要组织郊游，是到白云洞还是到天平湖？”
　　 “白云洞。”
　　 “钱够了吗？姑姑再给你五十元。”姑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钱，我推辞着没有要。
　　 爷爷在一边说了：“强子，要多少钱我给你。来，我这有一百五十元，到白云洞应该绰绰有余。”
　　 “我只要一百元。”我违拗了妈妈的意愿。
　　 “都拿着吧，爷爷能有钱给孙子用，说明爷爷还有用。”
　　 我伸手接过爷爷手中的钱：“爷爷，等我长大挣钱了一定加倍孝敬你。”
　　 我的情感让我不由自主的这样说着。
　　 我看见爷爷满脸的皱纹舒展开了。——我在想，一句虚无缥缈的哄人的话是不是也和挠痒一样逗得爷爷开心了？
　　 “爷爷就是怕等不到那天咯。”我似懂非懂爷爷说话的意思，只觉得心里有一丝疼痛。
　　 回到家，我交给妈妈五十元，坐在沙放上的妈妈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妈妈，爷爷看样子身体不太好，你去看看他吧！大姑身体不好，还去帮爷爷做事。”
　　 “由你做代表去不就行了吗？妈妈身体也不好，你又不是没看见，家里大部分事都是你爸爸在做，不就是因为妈妈身体不好吗？”
　　 “……”我竟然没有话来对付妈妈。
　　
　　 四
　　 没过几天，我正在家里吃饭，爸爸的手机响了。我听见大姑的声音：“老五，爸爸看样子不太好，你快点来，我们一道将爸爸弄到医院去看一下。”
　　 “哎，我马上就到。”
　　 我也和爸爸一道来到爷爷的住处。只见爷爷两眼暗淡无光，黏黏的口水挂在胸前很长。姑姑和爸爸急忙将爷爷弄上爸爸的车子，风驰电驰般的开往医院。医生诊断，爷爷是重度中风，下身已经瘫痪。
　　 爷爷虽然有医保，但住院需要交门槛费，爷爷平时都将结余的钱分给了我们。姑姑说，“我们姊妹几个每人先拿五百元出来。”三个婶婶说：“这时想起我们做媳妇的啦，哎，就当我们前世没做好事欠老爷子的。”
　　 我心里在想，婶婶他们尽说瞎话，难道爷爷给你们每家每户的千儿八百就不是钱吗？怎么叫欠老爷子的？
　　 妈妈眼睛斜着姑姑说：“老爷子每个月将近两千元的工资也不知道他怎么花的？生病了还要我们拿钱，真是的！”
　　 我又听不懂妈妈的话了，爷爷每年不是把钱都给我们分了吗？怎么叫怎么花的？
　　 住医院治疗，虽然是90%报销，但那10%加上不能报销的费用还要大家均摊。
　　 在医院住了第十二天的头上，医院催交钱，姑姑找几个婶子要钱，三个婶子和我妈妈来到病房，大家七嘴八舌，却异口同声：“这偏瘫一会两会也治不好，这住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再说了我们也没工夫来回往医院跑，干脆请个保姆将老爷子弄回家伺候算了。”
　　 这时只见爷爷往床下翻滚。几个婶婶站在一边继续讨论爷爷去留医院的“大问题，”姑姑急忙上前拉住爷爷。
　　 姑姑问：“是不是要小便？”
　　 “我要回家！”爷爷口词不清的说着。
　　 几个婶婶开口了：“他自己要回家，看样子也不会配合治疗，住了也是白住！干脆弄回家得了。”
　　 没钱续交，姑姑含着泪水给爷爷办了出院手续。
　　 爷爷回到家里，每人每月拿一百元供保姆工资和爷爷他们两的生活费。姑姑去爷爷那里的次数更多了。
　　 爷爷的病却越来越严重了，因为爷爷身上的病痛实在难熬，难免日夜磨人，姑姑连续请了几个保姆，都干不下来，几个婶婶又出主意了：“干脆将老爷子送养老院得了，省得反复请保姆的麻烦，另外老爷子的工资也够他花销的了。”
　　 姑姑不同意，“送到养老院就等于送到火葬场的前一站。”
　　 婶婶说了，“不同意那就你伺候，我们是没空伺候他的。再说我们这是替你着想，你不要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姑姑已经快六十的人了，还有心脏病，姑父因病还在住院。我看见姑姑又一次流泪了。
　　
　　 五
　　 那天爸爸开着车子，将爷爷送往很远很远的养老院去了。
　　 每天，姑姑很早起来，骑着电瓶车去养老院。
　　 这天我和姑姑一道来到养老院，爷爷看见我，眼里噙着泪花：“强子来啦？”
　　 养老院的服务人员说：“老爷子，原以为你就一个姑娘呢，你真有福气，小孙子都这么大了。”爷爷点点头，又摇摇头。
　　 此刻我真的想自己要是会遁地术就好了。
　　 爷爷子孙满堂，却只有姑姑每天来看望爷爷，哎！
　　 转眼春节到了，姑姑对她的几个弟弟们说：“你们平时都没工夫陪爸爸，那就在春节陪陪他吧。这样，三十晚上我弄几个菜，你们大家都来陪他吃个团圆饭。从初一到初五，我们轮流在各家带老爸喜欢吃的菜来陪陪爸爸，好吗？其实这也是让大家都尽一尽做子女的孝心。”我看见几个叔叔婶婶都互相观望，未置可否。
　　 那几天，我一直和姑姑一道去养老院看爷爷，菜都是姑姑带去的，叔叔婶婶都有各自的“特殊变化”的情况而没有一个人去。
　　 只有三十晚上，几个叔叔婶婶象征性的在养老院站了一会。
　　 我看见姑姑每次走出养老院眼里都含着泪水。
　　 初五晚上，妈妈特别叮嘱我：“不要老是跟你姑姑到养老院去，马上快开学了，你正在冲刺阶段，不能因为看你爷爷而影响你的学习。”
　　 我第一次大声地顶撞了妈妈：“你以前不是老要我去爷爷那里吗？你知道养老院的人怎么说你们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情况不同了。至于养老院的人，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耳不听心不烦。即使听见，谁还和他们一般见识呀？”
　　 “你们以后就不老了吗？”我哭了，哭的很伤心。
　　
　　 六
　　 一天，我再次去了养老院，养老院的服务人员说老爷子这几天老是讲疯话，说他的儿子都死了，是他昨晚亲手将他们掩埋的。姑姑在一边劝说着爷爷：“你儿子他们要奔生活，给人打工，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你要体谅他们，有我在这不是一样吗？再说了，他们可都是你亲生的儿子，你不能这样诅咒你的儿子。”听着姑姑的话，爷爷呜呜地哭了，长这么大，我从没有见爷爷这么放声地痛哭过，我的鼻子也跟着发酸了，眼泪簌簌的往地上滴着。
　　 晚上爸爸陪妈妈逛商场回来，妈妈看我的眼睛红红的，“宝贝，谁欺负你啦？”
　　 我没有理妈妈。我对爸爸说，“你不是说要养爷爷奶奶吗？难道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了吗？现在你们就那么忙吗？连看看爷爷的时间都没有，真的有那么忙吗？我不相信！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