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葫芦河】怀念露天电影(外二)
怀念露天电影
告别露天电影的日子己经很久远了,久远得就像童年的歌谣,只能在梦中偶尔想起;即便想起,也只剩一些残章断片了。
那时对电影的疯狂几乎占据了生命的全部。只要一听说某某村有电影,哪怕是翻山越岭,哪怕是战寒斗暑,也要去观看。我们对电影的虔诚有点像基督教徒对上帝那样。每逢年关,虽然上映的还是那部早就看过了无数遍的影片,但我们依然执着地从东堡赶往西村,从西村赶往北庄,美滋滋乐颠颠地一边欣赏,一边讲解着早已熟烂于心的剧情。过年的乐趣尽在其中。
记得那时公社有一名专职的放映员,每逢农闲时节,便骑着自行车,驮着放映机到各村去演映。他是最受我们欢迎的,在我们眼中他比公社书记牛多了。每逢看到他的自行车伴着叮叮的铃声出现在村口,我们便欢呼雀跃摇旗呐喊着将他团团围定,七嘴八舌地问他演什么电影。那时我们没有新片和大片的概念,因为自有记忆以来,看的就是那么几部片子,不是《南征北战》、《上甘岭》,就是《闪闪红星》、《战上海》,当然,偶尔也演演《三滴血》、《十五贯》什么的,得知片名后,便飞奔各自的家中,一边向家人传报,一边催着母亲们赶紧做晚饭。有时顾不得吃饭,早早拿着小凳去占位子,家中没有小凳的干脆搬块青石权作自己的“龙椅”。接着三五成群,嬉戏打闹,将黄昏中的空场搅了个底朝天。有时也从父母那里讨来一两个硬币,到小炒王那里抓把瓜子、麻子什么的,分给平时最要好的伙伴,作为野炊的大餐。当老天的脸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七彩的光束便从影机中刷地射出,沸腾的空场立马静了下来。
回味露天电影,我觉得最大的妙处在于自然和亲切。你想想,当夜幕将天地一遮为尽的时候,猛然在它的胸口开出一道七彩亮光,亮光投射荧幕上演一出出人间喜怒哀乐,而浸在黑夜中的人分外真切地被感染和感动,不知不觉便融入其中了。后来我也曾去过几次电影院,进去后便有种不适立即从心底窜出,这不仅是由于黑白反差,更是由于剧院欺骗了我们的眼球,是它将影剧留在了那里,不能跟随我们的感觉而深植于心。记得上高中时,有一次学校组织到县影院去看《大决战》,我们的班主任说啥也不肯进影院。他独自一人坐在影院门前的台阶上听完了整部电影。后来问及此事,他说,电影只能在露天看,坐在露天听听,也比在影院里看强百倍。影院是电影的坟墓,在影院放映电影,就像是在小小的空间抹出一小片虚拟的假象让人去旁观,使人觉得别扭;而露天电影是从静穆的天地间抽出一段时空,让人身临其境地去感受历史和生活,这正是露天电影的魅力所在吧。
我们那代人的童年的最大乐趣除看电影之外,就是“演电影”了,于是乎自己动手制作大刀,自己动手制作手枪,在田野里、操场上上演了一场又一场的古代的和现代的战争……电影曾经启发着我们的想象,曾经点燃了我们的激情,我们的成长无不打下了电影的深深烙印。
露天电影的历史随着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的结束而结束了,即便是在中国最偏僻的山村,它也被它的劲敌电视替代了。它的辉煌也只能永远地残存在我们的记忆中了。
塔晚
初识“塔晚”,是在九八年的夏天。
单调的边防生活已将我的青春活力消磨成了戈壁上的沙石,几经风雨和岁月打磨,丝毫没有从前的激情了。老实说,我对生活已经有些麻木了。麻木是生命的劲敌,它使色彩漂白,意志消沉,纵使自然有无穷的魅力,也不能唤醒青春的嫩芽了。“春风不度玉门关”,是真的“不度”吗?不,是麻木的心无法感知春风的和煦和温情了。
不曾想到,“塔晚”的悄然到来,使我的寒心涌上了一股暖流。嚯,我的神志清醒了,我的筋络活泛了,我的呼吸顺畅了。我大口咀嚼着它的墨香,开始了大脑饥馑后的第一次用餐。
“塔晚”者为何物?《塔城晚报》者是也。这是我对它的简称,也是爱称。
一周后,第二张“塔晚”飘然降落在我的书桌,一看,恰有编辑兰叶的《萍聚》,文笔流畅而清隽;但读后,却很让人觉得忧郁和婉伤。此后,再也不曾看到她的作品登出来,大概是自觉婉伤的风格与时代不大相宜吧。
转眼到了冬天,漫天大雪发狠似地一场接一场地猛下起来,仿佛要将戈壁与荒漠尽力抹去。“塔晚”已被第一场大雪封在了我的渴望之外,——它和兰编辑围在都市的火炉旁窃窃私语,全然不顾我的焦虑和期盼。呜呼!是风雪无情,还是“塔晚”无义,我远眺挺立而孤傲的界碑,理不出头绪来。
“塔晚”终于伴着春天的脚步姗姗而又姗姗地来到了。我紧抑内心的激动,将厚厚的一沓“塔晚”细细读遍。夕阳落山后,我将“塔晚”认认真真一张一张地叠好,然后置于案头。看着它,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和满足。
此后,我依然钟情着“塔晚”。然而,我的钟情却因“塔晚”的突然消失而变得迷蒙了。当我带着边防的气息,心怀赤诚来找它的时候,它却躲在入云的楼群后暗暗抽泣。它的伤感将我的铁躯压成了弯弓,我的心立时变成了箭镞,任凭愤怒将其射向霓虹。
诗人说:“这个世界选择以城市的方式推进。”但当我置身于城市时,并没有感受到它的心跳。百无聊赖,于是踅进一家书店。
琳琅满目的书倒也不少,翻了翻,并没有可意的,就问柜台后正在看书的老板,有没有“塔晚”?她抬起头来,用略含伤感的双眼看定我,说:
“什么‘塔晚’?”
“噢,就是《塔城晚报》。”
“《塔城晚报》?”她忧郁的眼睛立即迸射出惊奇的火光来,过了好大一会,方才摇了摇头,说:“没的。”
正当我转身准备离去时,她忽然问:
“你以前经常看《塔城晚报》?”
“是。”
“晚报已经停办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哦,你爱看吗?”她轻轻一笑,嘴角伴着一丝淡淡的自嘲。“我就是晚报的编辑。”
“啊!你就是兰……”
我的心狂跳起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掩着嘴笑了起来,让人心里感到不知是甜还是酸。
“这两年塔城变化真大,城市面貌……,你看,楼群一排排的……”我语无伦次的和她搭讪。
“是啊。你不买点书?”她止住笑,问道。
“买买买。我是专门来买书的。”我赶紧朝书架走去。
提了一大袋书,走在街上,汗不停地从背上流下来。我跳上连队的“北京”吉普,催司机小金赶紧上站,不然这火辣辣的太阳就要将人烤干了。
我与旧书摊的不解缘
塔城也算得是一座名城。到塔城已近十年,回想这十年的风雨,有欣喜,有惆怅,有得意之笔,也有失意之处。
细细盘点十年的物事,努力想从中寻找出一两件值得铭记的东西,但还是失望了。哎!人生如此,可见失败永远是一位大赢家。
然而,有一个去处却永远不能忘却。何至于不能忘却,甚至一旦提起来便要叫人欢欣,叫人鼓舞。
对于塔城旧书摊的顾恋始于到边防的第二年。其时,冰雪刚刚融化,我搭乘便车从雪封了半年的边防站下来。一路的心花怒放,一路的引吭高歌,春的盎然被我演绎成了千古绝唱。
自然是要到久慕的塔城去转转。
那时的塔城边贸生意虽说已呈萧然,但生意的余烬仍在不温不火地燃着。街上人来人往,让人仍旧能感到开放的力量。所有这些并不能引起我的兴趣,我的兴趣全在书。好不容易找到了新华书店,屁大的一个店,楼上楼下转了几十趟,竟然没有找到自己满意的书。带着几分失望,自由散漫地来到了南市场。当我抬起头,不经意间看到路边一眼望不到边的旧书摊时,一下惊呆了。嚯!这里竟有书籍的大千世界。
我的眼睛已跟不上我的狂喜,在这个旧书的海洋里,我尽情地舒展着冰封了半年的心情。这才是我所需要的。我满载而归,两大纸箱的书虽说把我压得出了几身臭汗,但欢喜的心却伴我一起上了边防。
此后,我与塔城旧书摊结下了不解之缘,每次下站必去塔城,到塔城必去旧书摊。
虽说近几年塔城的旧书摊日渐萧条了下去,阵地由片变成了点,经营由白天变成了夜晚,但我对它的喜爱始终没有变,只要有空,总是要到旧书摊上去转转。因为这里是我的精神乐园。
矮油,又见新文,恭喜下。绝对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