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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秋·小说】丹桂飘香


作者:大漠飞雪e 进士,7572.3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71发表时间:2013-04-08 16:21:45

一、
   母亲节前夕,有朋友相邀去逛金贸商城。金贸商城是本市最大的商城,文具百货、家用电器、服饰鞋帽一应俱全,这里的服装卖场也是全市最大的。
   女人是最热衷于购物的,尤其是有了家庭的女人。女人购物,很多时候都是无计划的,只要合了眼缘就行。对服装尤其如此。于是,几个如我一样已经做了母亲的女人便扎堆在一块了。那天上午,我们不歇气的逛,逛得脚脖子发软也不肯停下。
   现在的商家可算是精明到家了,周末啦、传统节日啦、泊来的洋节啦、店庆啦,都要搞促销。什么样的节日打什么样的牌,这不,母亲节就打上了亲情牌,让顾客心甘情愿地掏腰包。商城外悬挂着巨幅的宣传标语,“感恩母亲”、“关爱母亲”、“祝天下的母亲节日快乐”。门前的音箱里循环播放着《感恩的心》,母亲节的气氛被渲染得盛况空前。
   我们跟着人流涌进了商城,偌大的商城此刻真有点水泄不通的味道,我在心里感叹,中国的人口确实太多了。嘈杂的声浪一波一波传入耳鼓,使人感到一丝疲累。几乎所有的柜台前都聚集了购物的人群,售货员的脸一团和气。
   阿苏选了一件紫红色的外套,式样有点仿古,盘花纽扣很精致。她将那件外套捧在手里,偏着头细细地看,像欣赏一件艺术品。看见那件紫红色的外套,我想起了第一次买给母亲的衣服,也是一件紫红色外套。
   十八岁那年,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为自己买了一双8块钱的护士鞋和一双7块钱的长丝袜,给她买了一件40块钱的紫红色外套。当我将那件外套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的脸拉得老长。“这个家就你最能花钱,照这么个花法,将来怎么过日子?!”
   “我买衣服是来孝敬你的,不是听你批评的。”我很不满意地顶撞她。
   也许是意识到不该这么说我,她换了口气说,这衣服颜色太艳,不是她这个年纪该穿的。
   “你要不要,不要,我给扔了。”
   “臭丫头,脾气怎么这么大?这么好的东西就敢扔?40块钱能买好几担粮食呢。”她絮絮叨叨,然后,她将那件外套放进了樟木箱子里,还特别加了锁。
   “怎么样,好看吗?”阿苏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点了点头。
   “好看,不是绝品,也是精品。”阿纯瞟了一眼,在一旁恭维道。“你妈一定会喜欢的。”
   “大姐,你可真有眼光。”店老板夸道,“你再用手摸摸,这质地、这做工,真是没得话说。”
   “嗯,应该对我妈的味儿。你们也来看呀,这么多的中老年服饰,总有一款能中意,挑一件送给妈妈吧。”得了赞赏的阿苏竟帮店家推销了。
   “阿苏啊,你怎么跟个拖似的呢?”阿萍打趣道。
   “可不就是个拖吗,老板,一会等她们都回家了,我们就去分钱。”阿苏这人一向喜欢顺杆爬。我们都乐了,店老板也乐了。就这样,顾客与商家的关系很快就近乎熟人了。
   店老板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看我们嘻嘻哈哈,不失时机地又接上了腔,“几位姐姐,人家说行孝要及时,明天就是母亲节了,买件衣服送给妈妈表表孝心吧。我们商城促销,八折优惠,明天下午结束,后天就恢复原价了。花钱不多还尽了孝,多好。机会难得,姐姐们,该出手时就出手。”这种语言上的亲密,是最具有煽动性的。
   “姐妹们,八折大酬宾,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阿苏挑了挑眉毛,似乎自己此刻就是店老板的老熟人、老朋友了。阿萍、阿纯笑得前仰后合。
   尽管货架上的衣服都很精致,可都无法勾动我购买的欲望,我穿衣的风格不在此列。就在她们用心选购衣服的时候,我悄悄溜出了商城。姐妹们难得一聚,我不好意思抛下她们,独自回家。百无聊赖的我,只好站在商城前的广场上,看来来往往的人流、车流。
   一小时后,她们出来了。一个个仿佛得胜回营的将军一般,拎着她们斩获的战利品——大大小小的包裹,喜气洋洋地左顾右盼。
   “卫红,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打你手机也不接。”阿苏问我。她见我没精打采的样,小心翼翼地问,“心情不好?!”
   “你们给母亲挑礼物,表孝心,我怎么好打扰呢。”
   “哈哈,有孝心没处可表吧。”阿萍将手中的包裹放在地上,直起了腰身,甩了甩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
   “是啊,妈跟婆婆都没有了,总不能异想天开让她们从坟墓里钻出来吧。”我本想轻松地幽他一默,谁知,话一出口,竟掉起了眼泪。母亲去世八年了,丈夫很小就失去了父母,是寄养在姑姑家长大的。阿纯朝阿萍瞪眼,阿萍自觉失言,吐了吐舌头便不再说话。
   “走,吃饭去。”阿纯搂着我的肩。“今天,让阿萍埋单。”逛了一上午,肚子还真有点饿了。于是,我们将战场又转移到了一家餐厅。
   服务生将我们领到靠窗的一张桌子,落座后,扭头向外看,略抬头,强烈的阳光刺得眼睛不由眯缝了起来。阿苏问能不能换一张桌子。服务生说今天客人多,没有空座了。阿萍说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将就吧。于是,我们就将就了。阿萍就问海生、鲍鱼有没有?服务生笑着摇头。阿萍说,店里怎么没有呢,顾客需要就可以有啊。服务生解释这家店是大众消费,讲究的是经济实惠。海鲜之类的,平时也没顾客要,我们店不经营。阿纯笑阿萍,又想充阔佬又想少花钱,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几个人边吃边聊,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引得靠近我们餐桌的客人不停地扭头看。我提醒她们有人看呢。“不让说话,长嘴干什么?”“吃饭呀”“就为吃饭?这功能也太单一了吧”“食不言、寝不语”“谬论!”“吃饭睡觉都不让说话,还不得把人憋死呀。”个个都是常有理。
   阿苏说韩国泡菜算什么,她母亲做的泡菜那才叫绝呢,晶莹剔透如翡翠,开胃健脾如仙药。阿纯说她母亲的厨艺特别好,家常小菜也能唇齿留香。阿萍说她母亲虽然不会做泡菜,厨艺也很一般,但却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每个生日,母亲都会送她礼物,即使是现在也如此。她们拼命晒着自己的幸福,似乎忘了我的存在。
   听她们聊母亲做的美味,我想起了母亲,母亲的厨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村里谁家有了喜事,少不得请母亲主厨。她会做各式节日的面点,还能酿制桂花米酒。
   “我说姐妹们,你们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别在我这没妈的孩子面前炫幸福,好不好?”
   “哈哈,羡慕嫉妒恨了吧。”阿萍笑得忘乎所以,白金耳环来回晃动,炫出一片光芒。
   “哎,想你母亲了吧。”阿苏停住了筷,看着我的脸。
   我摇头。老实说,我也闹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想母亲了。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跟母亲的关系都是紧张的,我们彼此排斥。
   二、
   母亲名叫李丹桂,出生在桂花飘香的日子,她生活在一个依山背水的小村庄。屋前有一株丹桂,听父亲说是盖房那年母亲种下的。每到秋天的时候,空气中便氤氲着馥郁的芳香。等桂花开到最灿烂的时候,母亲会将它敲落,然后晒干保存。母亲说桂花是可食用的花卉,还特别有营养。因此,母亲喜欢泡桂花茶,做桂花米酒、桂花汤圆。
   那株丹桂陪伴着母亲从青春走到暮年,伴着母亲走过一个个实在而单纯的日子。母亲去世后,因为开发,老屋没有了,那株丹桂也没有了。只剩下一段芳香的记忆。
   我们有兄弟姐妹四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按理说应该最受疼爱,人家常说父母疼的是幺儿,可我却没有这样的待遇。我上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哥哥叫跃进,大姐叫文会,二姐叫文楠,我叫卫红。原本我觉得我们的名字是很好听的,谁知都打着历史的印记呢。母亲常常为她给我们取的名字而骄傲,她说这些名字很响亮,还有纪念意义。每每她自得的时候,我都会撇撇嘴,没文化,就知道跟风,这样的名字,全国不知道有多少呢。还以为自己很有创意?!
   在家的时候,母亲爱叫我们小名,二蛋,大丫,二丫,三丫。在很正式的场合,母亲才叫我们的大名。比如说,有老师家访时,语重心长的教育时,那样的时候,谈话是很正式的很严肃的,母亲的脸也是看不出表情的。
   母亲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黑而顺滑的头发,一张白净的瓜子脸,眼睛像弯弯的月牙,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我喜欢漂亮女人,而对她却亲不起来。我脑子里一直记着一句听来的话,薄嘴唇的女人,为人刻薄。
   父亲木讷寡言,在母亲面前显得窝囊,他即使是要表达自己的意见,说话也是软乎乎的,没有力度,高大的父亲显得很没有男子汉的气概。这大大颠覆了我心目中的“严父慈母”的形象。
   似乎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不喜欢我的。而小小年纪的我却不肯在她面前服软,经常跟她顶嘴,当然顶嘴的结果就是多挨打。她在打我的时候,还要一次次重复那句“犟人多讨打”,似乎我挨打是顺乎天理民心的事情。每次挨打的时候,我都会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决不允许自己在她面前哭,我喜欢看她因我的不屈而气急败坏。
   听隔壁的三婶说,我还有一个大哥,我出生那年,大哥生了一种怪病,没两个月就死了,母亲耿耿于怀,认定是我克死了大哥。她还从算命先生那里得到了印证。算命先生说我是金命,大哥是木命,金克木。说如果将我过继给别人,将来家里就能太平了。因此,从我落地的那刻起,她就不喜欢我。大哥的死跟我毫无关系,她却要将这罪名强加给我。为此,我开始仇恨她。
   母亲很爱干净,简陋的家具上能照出人影,衣服鞋袜从来都是穿戴得很齐整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她喜欢用白床单,没有她的许可,我们几个不能上她的床。我常常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爬上她的床,雪白的床单上便留下我乌黑的手指印。她发现后一定是虎着脸给我一巴掌,用手拎着我的耳朵赶我下床。“臭丫头,跟你说过几次了,怎么老不长记性?”她一把扯下我弄脏的床单,再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白床单换上,做完了这些,她会毫不吝啬地奖赏我一顿竹笋炒肉。
   她骨子里男尊女卑的思想很严重,她对我们兄妹四个的态度是不同的,她特别偏爱哥哥,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只有他可以上桌吃饭。家里有了好吃的,母亲会以女孩食量小为由,多分一点给哥哥,尽管他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有时候,哥哥将自己的那份分给我们,她会不由分说地夺过去再次递给哥哥,“她们吃不了,还是你吃吧,你将来可是要撑门户的。”
   每年春节前,家里都要请裁缝做衣服,她首先满足哥哥,再就是大姐二姐。我常为得不到新衣服而生气,最初父亲安慰我,等长大点就给我做。也许是父亲实在看不过眼了,有一次,他低低地给母亲说,“今年给三丫做一件吧。”
   “两个姐姐的旧衣服还不够她穿吗?”父亲便闭了嘴。我气得不得了,凭什么我就该穿旧的?“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是老三,哪家不是这样?”父亲的争取尚且不能奏效,家里还有谁能改变她的决定呢,还是不说为好。
   八岁那年,我上学了。在学校的时候是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身旁没有她的唠叨,我也不用担心因做错了事而受她惩罚。邻村的吴矮子是有名的严师,对顽皮的孩子决不容情,打手板、罚站是他最常用的手段。而他却愿意欣赏我,即使是我偶有犯错,他不但对我网开一面,还要为我开脱,说我一定是受了谁的唆使。他不止一次地在母亲面前夸我是块读书的料,将来准有出息。
   后来,三婶子跟一些村里人也常在母亲面前夸我聪明。母亲却并没有以我为荣。
   母亲很不屑地说,“一个姑娘家,聪明有啥用?读再多的书,将来还不是一样嫁人,一样围着灶台转。”
   三婶子是不爱听人诋毁姑娘的,“新社会了,男女平等,可不能小瞧姑娘呢。”
   “要搁在旧社会呀,这读书的钱也就省下了。”母亲可不想因为一句话得罪三婶子,她常说,远亲不如近邻,邻里之间还是和睦相处为好。宽厚的三婶子当然不会继续她反对的意见。
   “现如今,哪来的高门大户,一切都是国家的,又哪来的约纸?再要说约纸,人家会拿你当古董呢?”村里人跟三婶子都笑了,母亲竟然也笑了。不知是为了附和村人,还是为自己的见解而得意。
   母亲一点也不掩饰对我的不屑,她冷嘲热讽,让我很受伤。无论我怎样努力,无论人家多看好我,在她眼里,我都是一无是处的。
   为了表示我的愤怒,我的行为越来越出格了,有时候比男孩子还皮。跟着几个比我大的男孩,学会了搞破坏。看电影归来,将刚长出小半尺叶子的胡萝卜连根拔起,打柴的时候,将大西瓜滚下山脚。我跟邻家孩子一块掏鸟窝,将那些鸟蛋打碎,看抱窝的鸟儿在空中盘旋,听它们发出哀鸣,放肆地大声发笑。也常背着她偷偷跟人一起玩水,最初总能被她发现。她收工回来,命令我坐在矮凳上,一把挽起我的裤管,用手指刮我的腿,腿上便清晰地现出了几道白色的印痕。她不由分说,抓过一根细竹条狠命地抽打。
   后来,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最有效的方法,可以躲过她的检查。玩水回来后,用热水洗过,再用手饶也了无痕迹了。我很得意于自己的这一发现。
   我踩死了小鸡,她骂我“走路不长眼睛”,我打碎了碗碟,她骂我“败家子”,我跟邻家孩子闹了矛盾,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因为一件件小事,我记恨她。在她面前,我愈加像个刺猬,常常不等她靠近,我就撑开满身的刺。我九岁那年,又一次惹怒了她。这一次,不等她抡巴掌我就逃开了。气急了的她,顺手甩过来一把铁锹,离我的脚后跟才五公分。我看着那把躺在地上的铁锹,心突突地跳。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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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讲述母女之间情感的小说。人都说,不养儿不知报父母恩,小说通过叙述我的成长过程,描绘了我与母亲情感变化的心路历程。小说力求从细小的事情刻画人物的心理,平淡中使人感觉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儿时的“我”是一位性格倔强且具有典型逆反心理的孩子,我眼中的母亲对我是“刻毒”的。我始终不能理解母亲对于我的种种“刻薄”,“唉,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父亲的一句话,看似无意中的轻描淡写,其实是很精彩的一笔,为以后与母亲之间的感情变化埋下了深深的伏笔。另外关于母亲身世的介绍,从正面刻画了母亲的形象。母亲虽然是一位地主家的大小姐,却没有大小姐的娇贵,她对乡里乡亲总是那么热心快肠……小说画面感特强,且层次清晰,故事一波三折,让人欲罢不能, 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语言朴实,却很感人。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小说,倾情推荐。【编辑:永铭家珍】【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4083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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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青莲二世        2013-04-08 17:07:31
  母亲有母亲的个性,三丫有三丫的个性,一对母女,曾经似乎是两个对头,后来逐渐走向融合。成功的人物性格刻画,使人物形象塑造血肉饱满,栩栩如生。学习了,好小说!
一个返老还童的文学朝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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