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分开修行』独步大凉山(散文)
活着,为了行走。
行走,为了寻找。
寻找,为了快乐。
这是一篇关于行者嘎玛的游走经历。在这篇文字里,我将真实的记录自己在大凉山、中原地区、东南沿海和川西北大草原、甘南地区、西藏藏东地区的游走经历。
一个人的行走。一个人的旅程。一个人的世界。
1987年初夏,我独自一人在大凉山行走。
当年我还是现役军人,穿着警服的新闻干事。
这是我第一次只身一人深入青藏高原,准确地说应该是青藏高原东部边缘。在这个彝族聚居的山原谷地,我历时25天从凉山州首府西昌向南,经过盐源县到达神秘女儿国泸沽湖,再从云南的宁蒗县绕道攀枝花,沿着四川境内仅次于川西平原的安宁河谷平原返回西昌。
一个人的行走,一个人的旅途。恢宏旷达的大凉山以雄性的挺拔和深远的宁静留在我生命的深处,逐渐成为我命运里最神圣最纯美的一个童话,不断的鼓舞着我的未来一次次走向远离人群的青藏高原。
我生命中的崇高和纯洁永远留在了蓝天白云之下;我的心绪和灵魂也一直试图停留在雪山顶上风马旗、五色幡祈祷的牧歌声里。
尽管,我选择到盐源采访的真实意图是取道泸沽湖。
我的选题任务是采访盐源县劳改农场一个志愿兵和成都某医院一个女护士的恋爱故事。
长途客车到达这座凉山州南部边远小城是中午12点。
在车上,我结识了一个彝族阿眯子(姑娘)和两个刚从监狱释放不久的劳改犯。由于我对向往已久的泸沽湖早就进行过理论上的了解,阅读和查找过有关泸沽湖地区摩梭人的人文资料,包括一些学术论文,对泸沽湖摩梭人的母权制社会形态和奇特的阿注走婚习俗的成因和现状有所了解,自然从理论上比一般的当地人知道稍多。正是这种粗浅的了解,在漫长的6小时长途旅行中,我讲起泸沽湖有点滔滔不绝,加上我作为现役军人的身份,很自然的获得了这个彝族阿眯子和两个男人的特殊好感。彝族姑娘除了因为高原紫外线之故皮肤粗燥外,其脸部轮廓和身体曲线基本上无可挑剔。这个阿眯子具有典型的彝族姑娘的特制,因其出生成长于西昌市,皮肤也不像常年生活在高山的姑娘那样黑臊堪称彝族美女。我后来才知道,她原本就是西昌城著名的警花,陪她的两个男人是她所在监狱的犯人,她去盐源也是想取道泸沽湖。我们在车站分手的时候,阿眯子和其中一个汉族男人非常盛情地邀请我晚间到他家晚餐,我想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因为我的欣然应许,没想到我会在这座高原小城制造并经历一段惊心动魄、纯洁美丽的故事。
我在县政府招待所给驻守在劳改农场的武警大队教导员约好晚间采访时间后,匆匆走出了招待所。这是一座很小的县城,就一条不到500米长的狭窄街道。行人稀少。彝族男人酷爱喝酒,在街道两边随时都可以看到裹在擦尔瓦(羊毛披风)蹲在街沿醉酒的男人。有趣的是,大大小小的猪们狗们居然和身着彝、汉服装的人同在大街山行走,偶尔可以见到身着羌族服装的人穿插其间。高原粗燥阳光下的盐源县城显得悠闲而恬静。
公母山,是盐源县唯一一处可供游览的风景点,距离县城5公里。
尽管桃花源只是一种远离现实的理想,许多时候,生命为逃避生存的苦恼和重负,宁愿去寻找那么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幻世界,以期进入想象境界。
陶渊明的梦蛊惑了巷茫岁月,乃至成为一种美妙的宗教。
顶着凉山高原五月里赤裸裸的毒日头,独自去看公母山,去看形似人体最隐秘部分的奇峰怪石。
出盐源县城五公里的黄土路。五公里的荒原旷野,五公里的我和我的影子。很久以前,兴许这里挤满兽类,别是一番喧闹?但此时只有云影伴我,砺风吹我,一路上居然没有遇见一个同类。盐源城里的人们不喜欢晒太阳,不喜欢老是跑到公母山去梦想神话,去流放诗意和幻想,唯有我这个远到者兴趣盎然。
沿途没有狼嚎虎啸,除了大片的坟场就是枯黄。五月的高原冰冷得吐不出一茎青绿。
翻过几通山梁,拐过几个弯,公母山谷就到了。
满谷芳草大树,别是一方清幽天地。风,在这里开始柔和。
原来那公母山是一怪石,分为男石和女石,两石一南一北,男女株连一体罕为奇观,把男人和女人之间全部的神秘展示得非常自然。公石似男性之性器在北,如擎天石柱,拔地而起四十多米,矗立在一个突兀隆起的丘阜之上。母山在南,与公石遥相呼应,石高约70余米,顶部略圆,中部以下肥硕。石中一道天然裂缝如两掌相合,最宽处约为1米,近地之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因形似女性性器官,故为女石。其意尽在“天公有意,飞来奇峰成奇景;造化无私,留下佳石传佳话”一联之中。
公母石底座香烛狼籍,想来时有善男信女到此燃香膜拜。不知是还原人类先祖的图腾崇拜,抑是人们祈求人丁兴旺?无论它象征何等意义的宗教信仰,我愿意相信来此朝拜的人是对生命本身的崇拜。
公母石给人毫无色性联想,只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人类的源远流长慨喟万千。
公母山谷古树参天,草木葱茏。
我坐在距离公母石不足100米的山梁上瞩望,众山一览无遗,襞皱起伏的万仞千峰此起彼伏,恢宏旷达,纷纷夤缘在热色光环下述说着造山运动的悲壮,将亘古以来的生死荣枯割裂成了片断。
白云就在我的头顶轻柔移动,那种飘逸和静谧近得几乎伸手可及。纯净的天空是太阳和白云的神秘。
远山的路孤寂悠长,杳无人踪。枯黄的高山草场也不见牛羊反刍,世界在无边的宁静中咀嚼着阳光的历史。
这苍苍群山空谷,这茫茫森林草场,天地之间,唯我独在。尽管我面对的乾坤不再是欲望和心灵的喧嚣,不再是期待与绝望的挣扎,不再是事业、爱情、柴米油盐的烦扰,但我必须面对生命深处对真实人生的责任和期望。
【盐源县公母石】
我仰躺在枯黄的草场上,把生存的苦恼和戒备高高举过头顶,屏息倾听着宇宙粗壮的呼吸。
公母山谷林木深处藏有一座庙宇。时有木鱼几点疏钟几脉,像是渺茫的寂寞在山谷间游走。因为我的时间不允许在公母石久留,计划中,我必须在天黑前拜访盐源县文化馆文学创作者谭天,所以未去朝拜。
下午的阳光已经让我感到皮肤的灼疼。我坐在天地之间迟迟不愿离开。突然从山谷间传来的布谷鸟的啼唱潮湿而飘渺。鸟的啼唱,飘过山原谷地,飘过日月星辰,也飘过我平静的心空。那略显孤单而甜美的音籁拉长了公母山谷的静穆,而我的心跳也在布谷鸟停唱的慢长安闲里,超越了世俗人生。
一个人的公母山,一个人的苍茫世界。
公母山不是桃源。
公母山不是梦境。
据传,清嘉庆年有一文人因不满现实,来此隐修,企求解脱。但他在此仅苦行不足四十九天,便离开与公母山毗邻山颠上那座小木屋,永远走出了这个冷清的山谷。
那破旧的小木屋象一个句号,至今仍孤独地空洞着蛛蛛网和小爬虫。
我的生命是用来行走的,我将把我的时间一半用来劳作一半用来流浪。在返回盐源县城的路上,我这样设计着自己的未来。
在一座很大的院子里找到了谭天。在这座小城里谭天是一个名人,找到他很容易。离开成都前,我专门读过一些他的作品。当我面对面和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一起喝着奶香的酥油茶时,我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和一个儒雅的文人联系起来。他挽着衣袖裤腿,皮肤糙黑,分明就是一个典型的农夫形象,那些描述大凉山的优美文字是从这个人手里写出来的么?谭天对我的造访很热情但没有我想象的热烈。我们坐在他家有猪狗串动的院坝里进行了一个小时的交谈。从谭天那里我听到了盐源县一位文学青年在泸沽湖体验摩梭人走婚生活的故事,在泸沽湖住了半年时间。当我问及这个蔡姓作者有无成功走婚时,谭天没有回答我。我之所以对这个故事兴趣浓烈是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也有过此类念头。如果能在母权制状态中体验一段独特的走婚生活,应该是一个很有创意的想象。
我和谭天共同探讨了一些文学话题。当然,我们谈得最多的还是神秘的女儿国泸沽湖。临别时,他给我写了一张字条,是写给泸沽湖畔落水村名叫采尔拉措的摩梭姑娘的,意思要她好好接待我。但我想请他帮我找一辆去泸沽湖便车的愿望没有成功,据他所知近期内都没有车去泸沽湖。
我将随身携带的唯一一本读物、美国传记作家欧文?斯通写的杰克?伦敦传――《马背上的水手》送给了谭天,作为答谢。离开他以后,我在想,如果他走出这个高原小城去到更为广阔的世界,可能不至于像农民似的要在家里养畜牲贴补家用。我并没有贬低农民的意思,关键是谭天有丰富的生活积累,有较好的艺术天赋,如果用更多的时间去写作,其价值会远远高于挽着衣袖裤腿喂猪。其实,世界上有很多人为了生存,最终不得不放弃自己。艺术原本就是很奢侈的东西,世界上能够依靠艺术维生的人毕竟只是少数人。有一个潦倒一生矢志不渝的曹雪芹已经让世人感慨不已了。
是的,谭天给我的感觉就是生活的潦倒。这种感觉源于桌子上煮熟的一簸箕土豆和半碗腌菜。
太阳沉落下去之前这段时间我们叫做黄昏,但高原的日出日落都是眩目的光辉,事实上高原上就没有诗意倦怠的黄昏,只有壮烈和辉煌。我在盐源短短半天时间里要经历这么多的事件,这么多不同的心理感受,甚至比我一年时间经历的事情还多。
阿眯子已经在招待所等我。我们一起穿过傍晚时分的宁静街道向她朋友的家走去。一路上,我依然在想着谭天,一个高原写手的命运。阿眯子身材高挑,估计在1米7左右,走在我身边仅较我低一顶帽子的高度。她在路上告诉我,那个男人一年前是她管教的犯人,这次专门去西昌把她接到盐源,再想法找一辆越野车送她到泸沽湖。
“好哇,我还可以搭一个便车。”我兴奋起来。我们站在高原依然刺目的夕阳里,镀着金边的云彩在晶莹的天幕上游弋。城市边缘悬浮着一层淡淡的松烟。阿眯子突然就抓着我的胳膊晃动起来,“要得要得,我们一起做伴同行。”从她清亮的眼眸里我看见了喜悦。“我叫木呷,妈妈彝族,爸爸汉族。你叫我四妹得啦。”
一个年轻的上尉军官和一个漂亮的彝族阿眯子走在盐源县城夕阳中没有行人的街道,无疑是这个高原小城一道极富诗意的风景。我们心中不存在爱和欲望,正因为这种单纯,才使得这个黄昏充满想象的意境。
我们踩着太阳的余晖走进了一个整洁的四合小院。
很丰盛的晚餐。有彝族特色风味的坨坨肉、杆杆酒。不过,我对这两样彝族风味很难恭维。坨坨肉是用乳猪切成坨状烧炒而成。杆杆酒用青稞发酵酿造,喝法很特别,用一根空心的竹杆插进酒坛,用嘴吸喝,这种酒的酒精含量不高,喝在嘴里有一股浓烈的柴烟味。在大凉山,彝族人只有对最尊贵的客人才用四只脚(猪或羊)和杆杆酒招待。在进餐过程中,我初步判断那个劳改释放犯喜欢着他的管教――木呷阿眯子,而木呷一心一意想去泸沽湖,也许没有理会这个男人的喜欢。在我看来,阿眯子一定不会爱他的。
木呷的酒量大得惊人,我因为有采访不敢放开喝。在喝光一坛杆杆酒后,主人又拿出几瓶烈性白酒倒在海碗里人手一碗。面对这一海碗差不多半斤两的烈性白酒,我有点迟疑了,尽管我也有一斤左右的酒量,但我还得保持一点清醒完成公务。正是我的迟疑让我感觉到了阿眯子的率直和豪气。
她放下自己手中的酒碗,拿走我手里的酒碗,对她的朋友说,“人家还有任务,我代他喝了。”说完她就一干而尽。她这一壮举引起了男主人的不悦,也许在瞬间就改变了对我这个陌生人的立场。
气氛一下就尴尬起来。见此情形,我只好借故回招待所采访撤退了。大家萍水,有缘醉酒,我没有一点喜欢和接近这个阿眯子的故意。尽管,阿眯子的豪气让我感动。
离开酒席,我显得有点仓皇,因为阿眯子对着我的背影大声宣告:“我晚点到招待所找你。”如果我是那个喜欢她的男人,不嫉妒和愤怒才怪。人家盛情请我吃喝,咋就请来了一支要叼走羊羔的狼呢?
我在赶回招待所的路上不断检点着自己作为路人在这个事件中的行为,我的意识里没有喜欢阿眯子,坦白地说,一个再美丽动人的女人要在短时间内激发我爱的愿望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所受到的部队教育和对情感的诗意追求均不会让我对这个彝族姑娘产生任何非分之念。尽管我是一个彻底的凡夫俗子,有旺盛的欲望和身体,但我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对古典情爱方式的坚守,尤其是对单纯可爱的木呷姑娘而言,不存在道貌岸然下的阴暗。
但是,酒席事件影响了我的情绪,尤其是木呷姑娘那句要到招待所找我的直言不讳,把我的心智引向了一种对公务马虎的状态。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在一种近乎忏悔的心态中,为自己在盐源县政府招待所不负责任的采访寻找着借口,但依然无法改变这个采访制造并促成的一段人生悲剧的事实。
成都某家医院的一个护士通过媒介认识了驻守在盐源县劳改农场的志愿兵李治刚,这个已经接近而立之年的志愿兵开始和这个护士书信往来。我的任务就是对这个事件进行深入采访,以讴歌护士的美好心灵,为我这个迟迟找不到媳妇的高原大兵摇旗呐喊。我的倾向性太明确,一定要帮助志愿兵。但是,我只想到了事件的一个面,忽略了另一面或多面。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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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