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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搬家


作者:柳村暮羊 布衣,417.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69发表时间:2013-04-10 10:09:49
摘要:我家洗菜池的下水管又漏水了,记不得是第几次把厨房漏得一塌糟。看着地下老掉牙的菜坛,像是被漂起来的样子,我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生闷气,指指地下又指指老太婆,你看你为省几个大钱,安这什么鸡巴管子!

我家洗菜池的下水管又漏水了,记不得是第几次把厨房漏得一塌糟。看着地下老掉牙的菜坛,像是被漂起来的样子,我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生闷气,指指地下又指指老太婆,你看你为省几个大钱,安这什么鸡巴管子!
   我家这老太婆是过日子好手,她不愿请街头游击水电工,怕花钱又怕被宰,最后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我们这破物业也有个水电工。她把这位师傅喊上门。这位朱师傅蹲下身,扭扭管子接口,说现在建材都这样次,换一个新管子用不了几天,也会脱拉下来,就像老人节不住尿一样,漏水。他如此这般指导修理一番,我给他点一支烟,他斜视一眼我家小厨房,说一些破东烂西该扔的就扔了,既占场地又不卫生,说完抬脚走了。
   我和老太婆都被这师傅说的有些难为情。我们俩加起来教龄都有七十年了,还住着这独间老公寓楼。而且屁眼大的屋子,还塞着我们成家时的破椅破凳,还塞着上世纪哪一年腌菜用的破坛破罐,真寒碜人!
   好在我们在城北郊外有个新房,两室半还通透,只是交付已半年没钱装修躺在那里,我提议,何不把这些家什移过去填个空,反正那按揭每月要花去一个多人的工资,白白浪费了也可惜。这次我家杠婆婆和我意见惊人的一致:搬家,现在就搬。
   第二天正好是清明节,放假。早晨把曾经在路口索要的搬家公司的名片找到:万达搬家,联系人王霞,通联15856984418.电话打过去,王霞大喇喇地说:“我们在乡下扫墓——哪有清明节搬家的呀?”我说:“都是老头老妈子了,管它什么清不清明的;我们死多活少的人不忌讳,你们搞搬运的管它什么呀!”那边透着有些不情愿的语气说:“要搬只能是下午三四点了。”我说:“就三四点。”我们说好了。
   我和老太婆把屋里拐拐落落搜到过道里,加上偷放在公用水房里两个破破烂烂的书架,竟把电梯口都快堵上了。等到下午两点后,又给王霞去电话。她说:“老公中午喝高了;非要下午般不可呀——明早起大早多好呀,你们!”我急了,血压升的我头晕:“你这丫头拿我老头逗猴啊!”那女人说:“五点吧,我一定去人!”五点就五点,比在电梯门口给人添堵遭人骂强。
   四点钟突然来个陌生电话,是个男人,尖溜溜语音像个女人,说:“是你家要搬运。”我说你是万达吗,在哪里?他说:“一个小时到。”又问了下我的位置,就挂了。我从这堆破烂货里抽出一个矮凳,坐到电梯口抽烟,架起腿等待,有邻居过,以便示个歉意。
   过了四十分钟,想起去要门卫开大门放车进来;我进电梯又顺便捎了两样小东西下去。
   我给门卫递一支烟放到他肘边,说麻烦师傅开一下门,我要搬家。看门的(看上去年纪比我还大)冷眼看着我,带睬不睬。我又给他点上烟,说麻烦开下门。他说:“等车来就开;你家搬走不在这里住啦?”我说只是移点东西走,人还在这住。说着,一辆大卡车停在门外,开车师傅从驾驶室伸出头喊:“谁搬家!人呢?”
   我把卡车引到我们的单元门前,看到开车师傅内穿大红衬衫,外罩着休闲灰西服,个子不高的壮年人。他带两个小青年随我上到二十层。一下电梯我就说:“都是旧家当。”师傅女声女气但口齿伶俐,是个会说话的人:“旧的比新的还耐用,现在新家具好看不中用。”
   上午收拾东西,我的腰早累得不能打弯了。我守着电梯口看他们搬。原堵在电梯门前的松垮垮的沙发先搬下去了,老太婆又从屋里搬出小方桌,师傅迎上去说:“我们来,重头货,阿姨你别闪了腰。”她说:“不重,纤维板的,缈薄。”师傅接住,说:“是的,还真不多重。”他把方桌搬到右边电梯里,又转身出来想加点别的东西进去,我一让身,电梯门要合上了。我说快!快!就合上了。他说:“没关系,下边有人接梯。”
   左一件右一件,开车师傅说你家东西真不少。老太婆说:“我家老头恋旧,一张纸都是好的,舍不得扔。”他说:“文化人都是这样。上次给一位大学教授搬一车东西到上海,运费三千五;想车上的东西也不值这价钱,搬的是感情。”我也应付着笑,苦涩涩的。
   过道搬空了,老太婆最后里里外外清点一下,跟师傅说就这些,完了。她锁了门,正好左边的电梯停住,我们一道下去了。
   那两个年轻人手脚真麻利,他们已经把架子床,书架,那只剩一个门的书橱,还有五斗厨,杂用厨,快要散了架的老式电脑桌,还有断腿缺抽屉的条桌,都架到车上了。我们下去后又递上一些坛坛罐罐,小东小西,晾衣架,我岳母遗留下来的晾衣叉杆。
   本来我们说好,我跟车,老太婆留守,在家做晚饭。可是等绑架停当,快要发车的时候,她跟师傅提出能不能一起去。开车师傅说可以,驾驶室可以坐三个人。我们一起坐进驾驶室,她坐中间,我坐在右边,紧揪着车门上方的拉手。
   车子从一环绕道西行,避开市中心路口,虽远实近。环城路况通畅。司机不停地说着话。他说,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车辆最多。前面有一辆小轿车违规超车,他说,找死!他说他今天上午还搬了两家。他说:“谁说清明节不搬家;清明节搬,雨天搬,摸黑搬,该搬的都搬;日子天天过,不断线,搬家的天天搬,不停车。”我家老太婆提醒他开车少讲话。他说他开了十几年车,没断过讲话,但一只猫都没碰过。
   车子过了北二环,上了樱花大道;路宽,路两边樱花盛开。夕阳透进驾驶室里的前台上。这时候我想起搬运价钱还没谈,问他:“师傅尊姓?”他说:“免尊,姓成,成方圆的成。”说着右手从灰衣口袋里掏出名片:“好运来”诚信搬家公司,成方圆经理。老太婆接过名片,笑了一笑递给我,说:“成经理是男成方圆。”我看了名片,才知道他不是“万达”,而是“好运来”。我说:“你跟王霞不是一家公司的?”他说:“王霞男人是他哥;因为都是路边揽活,就哥弟相称了。同行的兄弟朋友;今天是给三哥救急的。”
   我问运费怎么给,他说随便给。我说:“只和王霞说二百多,至于多多少,她说只能现场酌情定,不知成经理要多少?”他说:“给二百六吧——二百也行,想您老伯不会亏我的。”说完他伸出右手给我们看,满手心的老茧,像一块硬板。
   然后他给我们讲他的经历。他今年四十岁,十五岁上就出外打工,先是给建筑队拎泥浆,后拿瓦刀成大师傅砌墙,后来贩过蔬菜卖过鱼,一直到二十六岁才积攒点钱,贷款买了这部卡车。现在已有一双儿女,买了两套房子。我们时不时插话夸奖他能干,猜他的大孩子是女儿,二孩子是儿子。他说我们只猜对一半:老大是女儿,老三是儿子;因为二女儿在产房里就抱给人家了。他说他不是能干是肯干:别人嫌价低不揽的活,他揽;别人嫌路途远不愿跑,他跑。他说他不像别的司机或者老板,他也扛活,三职一肩挑。
   从他的尖声尖气的语音里,我了解了他可能真的是讲诚信的公司,他人品可能真的不错。他给人搬家曾经拾到现金甚至金首饰,都还了人家,主人家要给他酬金他也不要,最后失主就给他介绍活,所以一传十,十传百,他的活路就很宽。他说他能吃亏,朋友多。他还说了他媳妇和他母亲的关系,前后磨合的过程。他父亲穿屁股后打补丁的衣服,他母亲借送鸡蛋为名上城来看她小孙子。我听了他的话有点激动。
   车子到了我们新房的楼下,我下车小心翼翼的样子,他说老伯你腰不好,缓一点。我有点吃惊,问他怎么知道我腰有毛病。他说他搬东西累成腰间盘突出,问我可是。我说正是三年前给儿子忙婚事落下的毛病。他说:“我老婆今天有事没来了,她要在场只给我搬小件,重头的,她搬。”
   因为新小区没怎么住人,虽是单电梯,却很顺畅,没多会东西就搬到我那居八层的屋里了。因为没入住,物业为了控制无谓能耗损失,屋里电源被掐断,那些旧东西黑黢黢的摊在地下显得伤感的样子。我想马上走人,从荷包里掏出钞票,说我不能給你二百五,按你说的就二百六吧。他凑到亮处,抽出二十元给我,说给老伯回去做路费。我不好意思接,说你们要是回城,我们还跟你的车回,行吧?
   回程的樱花大道,路灯灿烂。成方圆的手机响了,他腾出手打开手机,说:“不了,不了!客气,客气!”他接完电话,我问这么晚了还有活?他说是北郊三十岗的一位朋友要送土鸡蛋到他家,感谢他前些天帮忙运了货。我们聊了些现在土鸡蛋珍贵的话。我家老太婆说:“本色蛋就像本色人一样珍贵。我家老头子就是个本色蛋!”我很不高兴:“你这死婆子,是骂我还是夸我!”成方圆侧过脸朝我们笑了笑,说:“我讲你二老不要见怪的话——我妈一提到我的妹婿,就说,一篮杏子卖了就剩一个,杏种!——可我妹婿总有干不完的活;他是干装修的,别的搞装修的人嫉妒死他了。”他还说了些有关他处朋友的笑话。车子不觉就到了北一环。我问他家住哪里?他说北一环东面。我说:“那就不要你送了,一环交口有辆公交直达我家门口。”尽管我对他有点不舍,还是这么说了。
   我回到家,老太婆给下面条打一个鸡蛋吃了,早早躺下。一时没睡着,忽然想起那新屋里的东西,问老太婆可有那个方桌的印象?老太婆说:“那桌子十块钱给人都没人要。你要是睡不着,就想那二十元钱,值你那两个方桌。”我知道她意思是说成方圆回找的二十元,就是给我还价的余地;她在笑我呆,不知道讨价还价,给人成了一口价。
   第二天,我拉老太婆去新房看那方桌到底在不在。去了,果然不在。我们通过回忆,推想,确定还是落在我们家的楼梯里,或者给谁搬下楼梯,放在哪一层的楼道里。于是回来问楼道清洁工,回答说没看见,不过这位清洁工提供一个信息,说昨天同一时段还有一家也在搬家,有可能给误搬走了。但是,又问了一些人,有人说记得昨天下午五六点钟,右边的电梯里有一张旧黄色的方桌,停放在里面很长时间没人领。老太婆去问物业巡查人员。我打电话给成方圆,说我的方桌丢了。他承认对那方桌有印象:如果能找到,他愿单为方桌送一趟;要是找不到,他愿另搞一张旧桌子赔我。反正他有责任。我想也只能这样。
   老太婆问我们单元巡查员,她回家说人家给提供一个渠道,说可以去监控室查录像,到底是谁把桌子搬出电梯;不过她说自己对这桌子已经不感兴趣了,要查只能我去查。
   一番折腾,这一天也就快结束了。我晚饭也没吃好,一直想我那纤维板面的旧黄色的方桌子。想那桌子是我结婚时,妈妈把她养了一年的两头猪卖了,换得四百八十元钱,到城里来买了这套家具。那方桌就是七大件中的一件。这方桌昨天还在,可妈妈早不在人世了。我毕业时分配在六百里外的一个叫福山的山窝里,买了家具一时运不去,暂存在城郊菜园地的妹妹家里。放了三个多月我的婚期将近,我抽不出时间,妹妹哭着求我的妹婿寻一个卡车打晚押运去的。我的桌子昨天还在,可我的妹婿早在十年前已得肝癌去世了。我在山里教书呆了十三年,晚上我的爱人在条桌上备课,我抱着我儿子在那方桌子上一边备课一边哄他玩。我的桌子昨天还在我的眼前,可我的儿子漂洋过海在异域谋生,我快有三年没见他一面了。我从山里调动到城里,在城里又由无房到有房,至少将这桌子挪了三四次窝,那桌子磕磕碰碰已留有多处搬迁的伤痕……
   我越想越多,有点伤感。吃过晚饭,想我还是要到监控室去。
   我到监控室,说明来意。监守员盘着一顶黑发,在荧光灯下显得不像真实的头发。我站在监控室的门边,屋里散发出一股香气。首先这位年纪不算大的女人说,调录像资料要报案才给看。我说那旧桌子向谁报案,谁会接受这不值三个钱的案子,只求你给个方便。她看了我几眼,又摸了几下遥控器,最后漫不经心的插上一个插销,开始回放我们单元昨天下午五点前后的电梯内的影像。那电梯里的人像犯神经一样一抖一闪,分明是快放镜头,哪里能看得清谁跟谁。我在门边傻站有五分钟吧,便心生懈意,她不嫌烦我先烦了,我说:“谢谢你,有扰你了!”离开监控室,心里有点失落感。想给成方圆再打个电话,摸出手机,又放回衣袋。
   我回到自己的斗室之家,老太婆问我结果,我一句话也不想说。
   晚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天没亮时醒来,想起我夜里做了一个不咸不淡的梦。梦见我们大学同寝室的一位老同学,也是我们同学里官做最大的,京城司法部梁司长。他忽然出现在我那新房里的楼道里,身子斜倚在消防栓边。我俩照了面,他没认出我,还是故意装作没看见我,反正我们没答话。他嘴里像在念念有词,你这小伢子,尽给叔丢脸,你爷怎教育你的,你爸怎教育你的。我心里想,肯定是他这不争气的侄儿犯事了,求他叔回来给他揩屁股。一会有人送往电梯里三四样东西,厚重重的,每件都是成双的。送货的人模模糊糊的身影,送进去东西,转身从防火门的楼梯搭步走了。然后梁司长挺直身子要进电梯,这时候我离电梯口近,先踏进去了。我后脚一进电梯,电梯门合上了。电梯里就我一个人,我踢一踢两个袋装的,两个箱装的,都死沉死沉的,唯独靠在梯壁上的两块板,看上去是透着光泽的实木板材,我用手一晃,并不沉,我要是抱起来一块板肯定是能够轻松走人。这时,我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想送货的人或许就是要我接货的,但我也犹疑不定,谁会送这么沉的东西给我呢?这些东西贵不贵重姑且不论,这么沉重的东西,就是送给我,我也没办法搬得动呀!这样想着就到了一楼,我出电梯时,顺手就抱起一块板,扛出了单元门。我想:要是有人认,说是他的,我就还他;要是没人认,那就是送我的东西。我坦然的扛着板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于是也就醒来了。
   我在床上回味着这个梦,窗外已经泛白,天就要亮了。等我穿衣起身,非常清晰地理清了我的梦的因由:一是,我曾经多次想过,要在我那两室半的半室里,搭一个案板供我明年退休后日日练书法用,可以静静的写大字抽香烟,不受老太婆的干扰唠叨;二是,日有所思,想成方圆要陪我方桌,那块板是他给我的赔偿物。这样一想,我马上要给成方圆去电话:我说,我的方桌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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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破家值万贯。一次搬家颇费周折,长达几小时的等候,搬家过程中方桌的遗失,成方圆经理的真诚周到的服务,成为小说的主体。小说看似琐琐碎碎,没有太大的矛盾冲突,具有生活的原汁原味,却在一系列的对比中衬托并成功塑造了成方圆这样一个朴实、厚道、热情、正直的人物形象。同时,也解读了“我”对生活的思辨,尽管作者没有直露的表述。一次搬家,成为现实生活的一个缩影,借助这冰山一角,在美与丑的的对比中,解读着现实的人性,从而达到小说创作的目的。感谢赐稿!【编辑:晗夫】【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4102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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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晗夫        2013-04-10 10:16:39
  感谢作者赐稿江山,祝创作愉快!
烛照现实,光暖人生;如剑如戟,直刺黑暗!
回复1 楼        文友:柳村暮羊        2013-04-29 00:25:43
  晗夫老师:在您给柳村暮羊拙作《搬家》编审后,又写有《过年》、《佛堂》、《六道菜》及《我二哥这一辈子》,编辑老师总认为是散文,我却是以小说投去的。您是短篇小说的研究者,这里想请教老师,我的这几篇文章能不能称作小说呢?谢谢!
2 楼        文友:柳村暮羊        2013-04-10 10:34:02
  谢老师编审辛苦,谢谢!
生活里所有最重要的幻想和价值全都是美丽的圆形,圆得像宇宙,或像孩子第一次看到马戏表演时睁大的眼睛;因此,我喜欢圆形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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