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长篇】第八章 过继何家

　　这家的人都熄灯去睡觉，可猎户那里还为卖孩子的事争执不休，狭窄的茅屋里黑黢黢的，他的妻子把平时积攒的那些兽脂都拿来点着了，但光线还是晦暗朦胧。好几个人影聚集在那儿，不停摇曳晃动着，那些孩子们都打起了哈欠，瞌睡连连，可是何太太还左瞅瞅，右看看，不能做出决定。猎户妻唯恐捡来的这个孩子出脱不去，但她的丈夫却咬定了价钱，不但要八担粮食，而且还得是上等的，不能拿湿粮烂货，陈年糟粕来糊弄他。
　　“我说何太太呀，掂斤称两，也不差那么几担的粮，倘若寻了个好儿子，将来还怕吃了这趟的亏？”周大婶看见老太婆反反复复，也有些不耐烦了，“你看看这孩子，将来准是个富贵的根，说不定当了大官，赚回来的家私，比今儿的不知胜过了多少倍，到那时候，您还心疼什么八担九担。”
　　“不是我吝啬，只是家里确实没有那么多的粮食，若都给了他们，自家年底可怎么过？”老太婆喃喃地道，“再说了，老爷子那边也不知道同不同意，虽是我喜欢这孩子，可也要让他爹满意。”她踌躇了下，看着已经酣然入梦的小志，又出价道，“你们再好好想想，六担粮，再多，也没有了，若答应，明儿就把孩子给我送过去。”
　　“八担，现在送过去都行，六担，就是下辈子也别想。”猎户还那样口硬着，他的老婆却老大的不高兴，把两个女客送出了门，回来时一脸的阴云瞅着丈夫，猎户却打个哈哈，领着孩子们去睡觉了。
　　翌日清晨，不知哪里的鸟儿，正啁啾地吟唱着，鲜红的太阳还未爬上东边的山头，这一对多子的夫妇，就起来了，妻子还在为丈夫昨晚的任性，满脸的不快。她敏捷地刷着锅子，一声不吭地开始做饭，猎户就坐在土灶边，嘟嘟哝哝地还在说着平时的那些风凉话，也不在乎他的老婆听没听，就自言自语地有说有笑。
　　太阳渐渐高升，明亮的阳光从云层中抛洒下来，使得整个空阔的天地，立刻亮煌了起来，那些晶莹的露水，也跟着渐渐消逝在，那还带着清冷的晨光中。猎户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又出门去了，妇人望着他登上村道，消失在了视野里，才转了回去。她刚跨进那张破旧的木门，就听见里屋传出悉悉索索孩子们起床的声响，掀开破布帘招呼了句，望见大儿子正抱着刘志，忽然心思一动，立刻忙活了起来。将平时那些千篇一律的工作草草完备，给捡回来的那个孩子洗了个澡，换上他家的那些破衣烂衫。她没脱下这个小子的衣服不以为意，才解开他的小衫儿，倒吃了不小的一惊，他浑身上下，都挂满了金圈儿银镯儿，手上脚上，都是妇人没有见过的奇珍异宝，金光闪闪，简直将她的眼睛都耀花了。
　　猎户妻料想这定是哪个大户人家遗失的孩儿，匆匆把他的那身华服和金锁银镯藏了起来，也不管什么六担八担，抱着孩子就向何家赶去。
　　何万财夫妇正在家里商量过继的事，他们晓得郑二不是个吃素的，没有多少便宜给他们占，至于别家，儿女都没他多，自然就更不会手软了，大凡买儿买女都得花些钱，不比买鸡买鸭。
　　“我说老爷，就全当是买头牛，别再犹豫了，你我都一大把年纪，再拖，没等儿子长大，咱们都要进棺材了。”
　　何万财点着头，还是下不了决心，拿出那八担的粮食，他翻来覆去，反复盘算着，干瘪的脸上因为出神，变得更加枯瘦苍老。老太婆望着他，听见外面响声，就先踱了出去，见是郑二的妻送孩子来了，满脸喜色，接过小孩，就抱给他的丈夫看。
　　何万财看见那张白胖胖，嘻嘻傻笑的嫩脸蛋，严肃的脸上也绽出了笑容，跟着他老婆一起吆喝着逗哄起小孩来。
　　“我是瞒着当家的把孩子送来，他们男人整天在外面，晓得什么家长里短，只是见这孩子可爱，就要留在家里，也不想想我一个人两只手，哪里照顾得来。”
　　何氏夫妇看见孩子的母亲就在一旁，还没走，一下停止了欢乐，既然是她自个儿送来的，自然就可以随便些打发，领到仓房，胡乱称了六担的粮食，猎户妻一个人不好搬动，只得先摆在了他们的仓门口，等丈夫回来了再挑走。
　　
　　此时满县城中，都闹翻了，处处都在议论新回故里，把儿子的生日宴席摆得天一般大的刘老爷，他的那个宝贝命根子，竟突然失踪了。县太爷为了这件事，丢尽了面子，也发狠了决心，非要将那个掳走孩子的贼，碎尸万段，处以极刑。猎户在街上挨过来挤过去，已自有些怀疑，他昨天捡到的那个小子，很可能就是刘老爷的宝贝，但他还是凑着人群，把消息听实，一面在肚里盘算着，是先回家跟老婆商量，把孩子领来，到刘府去辨认，还是直接到官府去出首。若那小子果真是刘老爷的千金公子，那刘家一千贯的赏钱，官府三百贯的悬赏，不费吹灰之力的这大笔横财，就都落到他手里了。
　　猎户想到这儿，心里美滋滋的，怕弄错反惹了官家的闲话，便先回家，去把孩子领来。他到家里时，那小子已被老婆送到何家，换了六担的粮食。他得知这个消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妻的鼻子暴跳如雷地喝骂道：“骚婆娘，臭婊子，你把我的宝贝弄到哪里去了？好好的一大笔买卖，就这样给你白白送掉了，真是狗驴眼，蛤蟆腮，臭屎堆蒙了眼睛啦……”
　　他老婆并不恼怒，悄悄地将孩子身上的那些首饰都拿了出来，摆在了傻瓜丈夫的面前，猎户看见这金灿灿的无数珍宝，一时愕然，愣在了那里。
　　“你看看，这些可都是纯金的，比你那一千贯五百贯的，难道还差了？”猎户的老婆拿起一只镶红珍珠的镯子道，“就这么一个，也够咱俩过一辈子了。要是他的父母寻来，这些东西难道还能留在咱们这儿？”
　　猎户怔怔地望着桌上的那些无数金珠玛瑙，家里的大狗小狗和其他的娃娃子女，也都围拢了过来，他们才伸手要去拿来看看，就一巴掌被妇人打开了。
　　“可是若被人发现了，咱们可怎么办？那刘老爷，可比不得何万财。”猎户把手捧住了那些宝贝，也满心欢喜，面露笑容，“我看婆娘，咱们还是不要贪图这些便宜，将孩子送还给刘老爷吧，全当做个人情，再说了，那一千三百贯的赏钱，也不少了。”
　　“哼，送上门来的横财，你倒怕起来了，那一千三百贯的赏钱，谁知道能不能拿的来，要是那个什么刘老爷，也跟何万财一样，你还想从他们那儿弄到什么？不参你个掳走人家儿女的罪名就是谢天谢地了。”
　　猎户想想，也觉得妻子的话有理，若是人家问起那孩子是怎么来的，说是在山里捡到，多半不会信，弄不好反赖了是他掳走，赏钱没领着，还惹了一身的官司。
　　“莫说这些珍宝，何家里还有六担的粮食。”猎户妻又起了赏钱的贪念，对丈夫道，“当家的，不如咱们再去把孩子讨回来，趁着外人没发现，立刻拿去领赏。”猎户妻一边收拾着那些宝贝，一边道，“他的爹娘若问起身上带的这些东西怎么没了，我们就说是他自个儿弄丢，跟咱有什么相干！”
　　夫妻两个，又把这件事，仔细地商量了一番，他们也担心被何家的人拿去领赏，到时财没发着，反落了偷他家儿子来换粮食的罪名。猎户拿着打猎的叉子，就照计划，先赶到何家去讨人，因为他老婆方才就说过了，没得他同意，是偷着送过来的。
　　何万财夫妇越逗这个小孩，越觉得他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像他们何家的子孙。
　　“老爷，你看看这娃子，哎呦，还冲着娘笑呢，乖乖，我的小宝贝，让娘亲亲。”何太太把那张干巴巴，满是皱纹，像张面具的脸凑过去，小刘志不知亲疏，只是咯咯的笑。那位自诩是他爹的何万财，也像他的老伴一样，抢着要亲近他。
　　“你们别高兴，有了孩子，还得请个奶妈。”他们家的那个长工女仆叶大妈，看见两人欢乐，就给他们泼了盆凉水。何万财闻说，立刻将挂着几茎白须的嘴，猛地缩了回来，瞪着双精明的大眼睛，直望着老伴。
　　何太太还沉浸在这天伦之乐中，并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见丈夫如有所思地板起了脸，才开口道：“我说老头子，奶妈自然得请了，难道你还能指望我有奶来喂他？”
　　“请个奶妈，可得花不少的钱。”老头面容严峻，看着还在逗闹的母子俩，叹了口气道，“还得供吃穿！”